《笼罩感救赎》佟语

4、正面交锋

　　坟楼的三层弥漫着浓雾，唯一能看见的房门紧紧关着。在宿清犹豫，要不要把桓虞放在即墨谪的门口，麻烦他看顾时，忽然感到头顶有股压力。

　　宿清按着铁剑仰起头，与一张水肿的铁青人脸对上了视线。

　　宿清：“……”

　　“额……你好？”宿清很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飞快地抱着桓虞往后退了两步。

　　仰起头，他才看清这个庞然巨物的全貌。

　　高达九尺的铁青色身躯，上面长满了婴孩的脸庞。庞大的身躯配上圆滚滚的脑壳，就像年画里的大头娃娃。

　　铁青的大头娃娃喘着粗气，握紧拳头看着宿清。宿清试着动了动身体，发觉总有几张娃娃脸黑洞洞的眼睛对着他。
　　宿清又后退半步，察觉他逃跑的意图，大头娃娃喘气的频率立刻变得急促。大有只要宿清再往后退一步，他就痛下杀手的意思。

　　小朋友，脾气这么大，在外面可是要被老师好好管教的。
　　宿清只能停下脚步，微笑着安抚对方的情绪：“你看起来不开心，是有什么心事吗？你不喜欢他上来？还是说，你想要这个？”

　　宿清拿起挂在脖颈上渺渺的发饰，在大头娃娃面前晃了晃。
　　刚才他就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动，那个巨大的头都盯着他的胸口。回想起渺渺的说法，这个大头娃娃或许就是她的朋友之一。

　　大头娃娃受到刺激，粗大的喉咙里怪异地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像是他身上那些孩子的喉咙都长在了一起。

　　“你不要害怕，我也是渺渺的朋友……”

　　宿清的善意沟通没有得到理想的回应。话还没说完，大头娃娃的脸色就由铁青转为赤红，像一头斗牛一般看着宿清。他的脚步重重往前，坟楼的地面上被砸出一个个深坑。

　　总觉得这孩子真正想踩的不是地板，而是自己的身体呢。宿清只能苦笑。

　　“不要激动，你不是想要这发饰吗？”宿清一边拿发饰吸引大头娃娃，一边悄悄抱着桓虞的身体往后蹭。

　　大头娃娃步步逼近，等宿清的手碰到楼梯间的拐角时，大头娃娃的脸也已经到了他的头顶。

　　赤红的大手小心地伸出，要从宿清手上拿走发饰。

　　“这么想要这东西？”

　　金衣青年温柔地笑了起来：“可惜我不想给你。”

　　没有主人的允许，就擅自将失物给予他人，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而宿清是个很有礼貌的人，绝不会做这种惹小女孩伤心的事情。

　　宿清飞速将发饰攥紧，来不及站起身，直接抱着桓虞的身体滚下楼梯。

　　凄厉的婴儿啼哭声响起，追逐着宿清的身影，却被无形的屏障牢牢挡在三层的地面。庞大的怪物拼命撞击，宿清抬头时，坟楼三层与楼梯之间的空中竟然涌现出道道裂缝。再过不久，大头娃娃就会愤怒地闯进来，将宿清碎尸万段。

　　这魔物这么强大，他带着一个沙包，直接跑肯定是跑不掉的。到时候再硬碰硬，自己肯定死得很惨，不如趁现在对方虚弱，先发制人。
　　宿清心跳加速，紧紧按住了铁剑，盯着楼梯向上的出口。

　　他准备在大头娃娃打破屏障的一瞬间，趁乱送孩子们一份惊喜。

　　下一瞬，一个漆黑的身影，出现在大头娃娃身后。

　　即墨谪面无表情地站在三楼的平台上，垂眸与宿清对视。

　　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可太犯规了，这样不管自己怎么行动，气势上都输掉了一截。

　　宿清对着即墨谪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先前在阳光下被压抑的阴郁气息，在“家”中化作了液体般流动的气息，将即墨谪的衣衫尽数染黑。

　　即墨谪轻轻抬手，搭在大头娃娃的身上。

　　赤红色的大头娃娃被冻僵了一般，藕节形状的粗大手臂停在半空中，然后委屈地慢慢放下。

　　“她的气味……”“我们……”“呜……”
　　大头娃娃身上的人脸开始接连发言，却没能打动即墨谪分毫。在青年的冷漠注视下，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大头娃娃，夹着腿悲伤地转身离开。

　　地板的震动传入木楼梯，大头娃娃一步步离开，消失在宿清的视线中。

　　即墨谪安静地盯着宿清，那眼神实在算不上温柔。

　　宿清有点笑不出来。
　　大BOSS赶走了敌视自己的小BOSS，有什么值得开心吗？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这位大BOSS是即墨谪，他的任务对象。

　　即墨谪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等他下定了决心，说不定会直接把那杯喝了就见阎王爷的酒灌进自己的肚子里。赶在即墨谪拿定主意之前，宿清主动出击：“还记得我吗？我叫宿清，我说过会带你离开坟楼，所以我来到了你面前。”

　　忽略掉宿清一边说这话，一边悄悄往后退的行动，他确实如自己所说来到了即墨谪的面前。

　　这是一个令人疑惑的事实。

　　即墨谪问：“为什么要来？”

　　太好了——人不会轻易毁灭自己有兴趣的东西。
　　宿清松了口气：有了和即墨谪的友好关系做保障，那他可要自由发挥了。

　　宿清朝着即墨谪腼腆地笑了笑，轻轻道：“我知道，如果我说，我只是为了你而来，你必定会怀疑我的用心。你没有错，如果我站在你的立场，也会担心我的来意不明。”

　　“但我想，你应当能看出我对你的在意。我为了来寻找你，被怪物追着跑却依旧奔赴你的狼狈，应当早已落入了你的眼中。”

　　即墨谪愣了一下。

　　即墨谪：“你是指，你一剑砍死了魇魔。”

　　宿清轻咳了一下，顺口胡诌：“是的，当时如果不是我急中生智出了剑，我就被发狂的魔物吃掉了。或许在你眼中，那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剑，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险象环生。毕竟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喜欢种地的老弱修士罢了。”

　　“不过这些不重要。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孩子，所以你并不懂得利用人心。只要我在意你，那么不管我出于什么目的，你都掌握了我最大的把柄——你自己。”

　　使用他，去做自己不能做的事。
　　利用他，去除掉自己不能除掉的人。
　　怀柔他，让他对自己死心塌地。

　　宿清点到即止，将想象空间留给即墨谪。

　　即墨谪只要对他有一丁点兴趣就好，他会把这一点兴趣，挖掘成通彻江流的河道。

　　等到欲望的水流一泻千里，到底是猎手捕获了猎物，还是猎物玩弄了猎手，还尚未可知。

　　即墨谪静静地注视着宿清，看不出有没有被这场豪言所打动。

　　“或许我还没有拿到与你商谈的入场券，那么现在，便是你考验我的时候——我需要完成多么艰巨的任务，才能获得引领你逃出坟楼的资格？”

　　宿清仰头，面上浮现出真诚的笑容：“请告诉我吧。”

　　阴郁的青年垂着眸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唇角划过淡淡的笑意。

　　“有意思。”

　　很有意思。

　　“终日玩鹰，终将被鹰啄瞎双眼。”即墨谪淡淡道。

　　面前的男人是个睁眼说谎的骗子，绝非玩鹰戏耍的傻子。

　　从相见开始就漏洞百出的说辞，当然会被即墨谪轻易看破。甚至不需要看破，只需要即墨谪不相信他，这场声势浩大的说服，就已经难以为继。

　　所以——即墨谪忽然发现了事情有趣的一点，正是因为他能够看出宿清的虚张声势，所以更加好奇，当宿清完不成他布置的任务时，会是什么样的神情，自己又将能如何对他为所欲为。

　　这不是一场说服，而是一场挑衅。

　　“你笑了，即墨谪，”宿清朝着即墨谪的方向伸出手，“你也觉得我说得对吗？”

　　淡色的唇微微上扬，即墨谪好笑于，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关心他的笑，而非他的痛苦。

　　“既然你如此诚心地要求了——”

　　即墨谪略微思考，提出了一个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要求。

　　“那你去为我杀了云澄明吧。”

　　不去介绍云澄明是谁，即墨谪只是轻描淡写地，在无形的赌桌上放上自己的筹码。

　　“如果你能做到，我会陪你离开坟楼……并以徒弟的身份侍奉你。”

　　宿清先前见面时，表现出对于没能收即墨谪为徒隐藏的遗憾，在此时开花结果。

　　一个蠢人或许会为了自己得利的局面而沾沾自喜，聪明人却会在看到完美的局面时心生警惕。所以，在对任务对象表现出十分的敬意后，宿清为即墨谪准备了一个聪明人专属的圈套。

　　“我的在意”是一把双刃剑，当即墨谪越相信宿清进入坟楼是别有所图，就越会自信于拿自己的弱势地位来要挟宿清。要挟不要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场赌局已然形成。

　　宿清轻快地合掌：“那就这么定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就把这个人带走了。”

　　即墨谪没有言语，沉默地看着宿清不太熟练地把昏迷的桓虞运到木质楼梯的转角。

　　几乎是逃跑般，美貌的金衣修士离开了即墨谪的视线。

　　即墨谪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可能刚刚经历了一场诈骗。

　　没有约束力的赌约，即便宿清不执行，直接逃跑了也不会有什么后果。
　　倒是自己付出了一份意料之外的期待。

　　期待被辜负的感觉早已习惯，再被辜负一次，即墨谪也不会感到伤心。倒不如说，他甚至希望事情就这样发展，宿清赶快逃出坟楼，不要再给他希望。

　　“即墨谪，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金衣美人从拐角处探了个头出来，笑吟吟地问：“你给我的那杯酒，喝了会有危险吗？如果是好东西，我可就喝了。”

　　预期被震碎，即墨谪藏在衣袖下的指尖，轻轻震颤了一下。
　　心跳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