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一更》琅途

1、第 1 章

　　雨点被风刮的稀碎，青石板上行人脚踏的泥泞斑驳。
　　不消一刻，雨便停了。淮州的天向来如此，一日要这般闹个七八回方才肯罢休。
　　梅令颐倚着窗小憩了片刻，此时耳畔无声，便将床支起，见雨已停且未要再起之势，理好裙衫并身旁书册，打雅间出来，顺着木阶而下。
　　她忽而瞥见三阶之下一袭月白，抬头刹那撞进了一双眼
　　她瞧见自己的身影在一潭深水里漾开，不过一息，再凝神时方见此人相貌。
　　瑞凤眼璀璨有神，鼻高而挺。乌发半束，银白玉冠以固。月白长袍，蓝纹点缀其间，更沉一色束于腰间。
　　眼神交汇之际，令颐恍觉失礼。她端庄行了一礼。
　　“失礼了。”
　　对面公子颔首一笑，回礼后即摇头。侧身让行。
　　擦肩之时，恰有雨后清风趁隙而来，搅的墨发飘摇，月白袍角与青楸色裙裾交织，转瞬又别离。
　　怀绿小跑着赶至梅令颐身前，“姑娘，怕弄脏了您的衣裙，奴婢还是叫了马车来。”她接过令颐手中书册，扶着其往上。“这小二也真是的，毛手毛脚，踩断了伞骨，平白让您等了这许久。”
　　令颐低声应了，撩帘时鬼使神差回望了一眼。那抹月白似乎仍留在眼角，人却早不见了。
　　她不知道，若此时抬头，就能瞧见那位公子低眸笑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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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府时候尚早，令颐回院子换了衣裳。恰恰完整时，前院来信，请她快快过去。
　　梅父单名一个煦字，治理淮州多年，政绩斐然，百姓爱戴，提他一嘴无人不赞誉有加。虽说只是个地方官，可淮州地处江南，鱼米之乡，十分富庶，加之也无上级压着，日子过得倒是十分滋润。
　　但前月已有风声，王家倒台，户部尚书一缺却迟迟未填，众说纷纭，也无定论。
　　梅父却是心明眼亮，不过却按着不发，但今日调任书是实打实的落下来了。
　　他与一大家子人细说完毕，言明三日后便上京。随后便各自散了回院收拾。
　　梅煦深深看一眼纸上墨迹，似穿过暗色望到了一月之前的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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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逢六月，不过卯时，东边翻起鱼肚白，已有高升之势。此时宣政殿内乌泱泱跪了半边人，闷热的天气加之头顶低压，有不少人额角汗淋淋，朝服内里已湿了个透。
　　要说何至如此场面，这户部尚书王氏卖官鬻爵，贪污受贿，查抄其府邸现银七百万有余，黄金百万不止。再说其余用度，自王氏夫妇至洒扫仆妇，与旁人相较，都豪气许多。
　　大理寺结案奏章一呈，牵连上百人，满朝上下皆哗然。有清流者愤懑，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抽筋扒皮，再让世人都往上吐一口唾沫；然也有与其同党者惶惶不安，如坐针毡。
　　不过此案了结，诸多位置空悬，户部领衔之位首当其冲，何人能挑此重任，一时竟无法抉择。
　　户部的许侍郎把自己择的干干净净，也难说不是同党。些许官员却主张推他上位，声称“从别处选人大费周章，也并不熟悉户部诸事”。
　　圣上神色不明，不同的意见便蹦了出来。
　　“大人们若是为朝廷挑选人才都要捡着简单的方子行事，以后不知会不会学这罪人，贪图轻松，免得让族中子弟走科考的路子，反去买卖官爵？”
　　如同一颗石子，被用力掷进平静的湖面，引起喧然大浪。
　　其人其言，声色俱厉。
　　他可不是个好惹的主。邓景尧，国母邓氏娘家哥哥的嫡幼子，自小打宫里长成，平日待人和风细雨的，认真起来讲的字字夹枪带棒。他自个正儿八经走科举路子入了翰林院，家风又素来清正，对此事更是不退让半步。
　　这一众人便急急撩袍磕头，高呼：“臣不敢！”却在暗中低骂，这是个什么人！随随便便这么一顶帽子扣在旁人头上！
　　殿外随侍司监尚不知为何，便听里头一声尖利唱道“退朝”，再是众人恭送，朝臣皆三两作伴散了出来。
　　且看这人，他徐徐将玉笏收入袖中，取腰间一方帕子拭了拭额角。其年近半百，然风骨不衰。正是太傅谈青。
　　后头有人匆匆赶上前来，“老师。”他大步走至谈太傅身前，做了个揖。而后正了正衣冠，接着凑近了点，“陛下是信不过如今户部里的几把手，这儿驳推许侍郎之言，又默许了邓翰林发难。接下来会不会请您去问询？”
　　这是谈青的得意门生况霜行，寒门出身苦读十余年，一举夺得应试之年的探花。如今不过二十有二，在朝两年有余，素来得圣上赏识。
　　他相貌也是极好，一双桃花眼眉目含情，生的似是风流但却是风尘外物。现下着烟青色官袍，自有一番风度。
　　谈太傅朝他颔首示意，待将帕子收好，刚要开口，就瞥见了追上来的御前近侍，这话已不必答。他伸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稍后再议不迟。”
　　一盏茶后，御书房内。
　　案上茶香飘摇，适才点上的熏香袅袅，窗隙透了些光，恰好洒在谈青脸上。
　　“陛下。”他恭敬礼罢，理着袍子坐在太监抱来的木墩子上。
　　圣上端坐上位，用茶盖撇了撇沫子。“太傅应当明白，朕的用意。”他摆了笑脸，续道，“朕以为，太傅早为朕择好了人。”
　　谈青接了公公递来的杯盏，浅酌一口。“陛下是大邺的天，年年子民为陛下献上的茶都是最上等，用的人岂能不如？”
　　“淮州知州梅煦，此人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