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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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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上沾了几抹颜料,关与澄回到宿舍换了一身羽绒服才往校门口的地铁站走去。十月末的潭城已经冷入骨髓,北风吹得人喘不过气来,关与澄不得不将围巾拉到鼻子以上。
不过才六点半,夜幕已经全降了下来,等关与澄走进地铁站已经被风吹得气喘吁吁,肺里像是要炸了一样,用力地大口喘着气。
过安检的时候,穿着地铁工作制服的中年阿姨迟疑地看了他一瞬:“小伙子,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关与澄笑了笑:“没事,就是天气太冷了。”
那阿姨连看了他好几眼,嘱咐道:“发生任何事情都可以找乘警,别硬撑着。”
关与澄谢过阿姨的好意,刷了卡,匆匆搭上12号线。
正是晚高峰的时间,这座奔流不息的城市里,晚高峰的地铁站永远挤得水泄不通。关与澄勉强贴着门口站着,从反射的车窗中看到自己过分苍白的面孔。
在温暖的车厢了过了三站,脸色才慢慢缓和过来。
坐了四十多分钟,关与澄才下地铁,走进家门。
关与澄从鞋柜角落拿出拖鞋换上,餐厅里散发出暖黄的光亮,不断传来轻快的谈笑声。
“妈,我这次可是进了体育部,当选了副部长,还拿了系里的奖学金,怎么也该有点表示吧?”关鸣彦不无得意地说道。
冯露卸下精英的伪装,声音里全是与有荣焉的笑:“那当然,想要什么,让爸爸买给你。”
“我想要一辆保时捷黑武士!”
关长毅犹豫了一下:“你才上大学,就要买跑车?”
冯露嗔怪道:“咱们儿子好不容易努力一回,还拿了奖学金,要这点奖励都不行啊?再说了,你手底下老黄儿子刚考上大学就买了奔驰,我们鸣彦还比不上他那个二本?”
关长毅一拍桌子:“好!爸爸明天就带你去车行!”
关鸣彦喜上眉梢:“谢谢爸爸!”
这幅欢声笑语的场面在关与澄走进餐厅时戛然而止,冯露面色不变,笑着说:“澄澄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去给你添个碗。”
关与澄随即道:“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就好。”
冯露却已经朝厨房去了。
关长毅讪然了一秒,忽然想起来:“澄澄快来坐,今天爸爸公司事太忙,忘了去接你了。”
关与澄笑笑:“没事的爸爸,我又不是找不到家。”
关长毅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但还是说:“下次肯定不忘了。”
面前多了一碗饭,关与澄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冯露:“多吃点,阿姨今天专门给你做了好多菜呢。”
关鸣彦脸色顿时拉下来了,摆出了一副臭脸,又缠着关长毅说车型号的事。
桌子上摆了丰盛的菜,红烧肉、油焖茄子、大部分都是关鸣彦爱吃的。有时候想想,在吃这件事上,自己和他们格格不入,好像个外人。
关与澄安静地坐着吃饭,他没有多少胃口,只尝了自己眼前的清蒸鱼。
关长毅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一整块红烧肉。
色泽油亮,香气腻人,关与澄眼眸轻颤了一下,瓷白的脸上牵起一抹勉强的笑容:“谢谢爸爸。”
“澄澄在学校成绩怎么样?”
关与澄垂着眼睛,视线凝滞地落在堆了半碗的油焖茄子上,连洁白的米饭都糊成了油腻的一团,他语调含糊地说道:”还行,大家都挺优秀的。“
“京大优秀学生那么多,一次没考好也没什么关系的。“
“鸣彦这次表现真不错,继续努力,以后帮爸爸打理公司。“
“只要自己努力,城大也不比京大差嘛。“
关与澄机械式地夹起一小块红烧肉塞进嘴里,油腻荤味在口腔里炸开,
肥厚、油腻、剩下几块已经冷掉的红烧,吞咽进去感觉食管都沾了一层厚厚的荤腥。关与澄喝了一口水压下。
“小澄一直在学校,多吃点家里的菜。”
冯露笑盈盈地将最后一块已经冷掉的红烧肉夹给他,招来关鸣彦一阵不满:“不知道还以为关与澄才是你亲儿子呢!”
“鸣彦,说什么呢!”冯露低声嗔道。
关鸣彦撇撇嘴,很瞧不起似的扫了一眼关与澄,又继续和关长毅说起学校的事情,越说越起劲,连什么时候去都想好了:“等我提了车就开去学校接同学去玩儿,爸,咱明天早上就去吧?”
“车车车!,就知道挥霍!你才上大学要买什么车!”关长毅忽然摔了筷子。
气氛陡然冷凝起来,无情的灯光当头照射,照亮关长毅神情中的冷厉和冯露陡然拉下的脸。
关鸣彦脸色涨得通红,胸脯上下起伏,将筷子猛地朝桌子上一摔:
“说好了又不算数!”
然后发了狠似的,瞪了关与澄一眼,转身回了屋。
关与澄握着筷子的手顿在半空,他知道,关鸣彦不完全是因为关长毅不给他买车发的怒,更多的是在他眼前丢了脸。
“对了,小澄。”冯露忽然看向关与澄,客厅暖黄色的灯光下,关与澄忽然发现她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深深的纹路,他刚要看清,又听她说,“一会儿吃完饭,阿姨有件事要和你说。”
话音刚落,关长毅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关与澄微怔,不知道是什么事:“噢,好。”
饭后,关长毅起身去阳台抽烟,不算宽敞的餐厅里只剩下关与澄和冯露两个人。
灯光照着冯露那张化着完美职业妆的脸,深黑细眉下拉出凌厉的眼线,染红的唇线平直而锋锐,快速从一旁的新款手袋中带出一沓厚厚的材料。
“你应该也知道,公司最近的经营情况不好,可能很快就要申请破产了。但现在有个办法,能救我们全家人。”
纸张被“哗啦啦”地翻动着,关与澄看不见纸张上的字样,只能看见她十指尖的深红色美甲晃动出一片残影。
和那块已经冷透的红烧肉颜色如出一辙。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容易。”协议条款被平放在桌面上,配上那摊其乐融融过后的残羹冷炙,显得那么刺眼。
“但你也要为家里想想,要是公司倒闭了,一大家子人都得喝西北风。再加上本来现金就不充裕,你之前学画画也花了不少钱,现在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关与澄嘴唇动了动,声音有些沙哑:“平沙那套房子,应该值不少钱。”
他记得那个地段,一平至少要十五万。
“卖房?”冯露的声音陡然提高,连阳台上抽烟的关长毅都往里面看了看,只看见关与澄略显瘦削的身影,目光一闪,慌忙别开视线。
“那不行!”冯露语调铿锵,言语中似乎难以置信“现在房价连年升高,卖了上哪儿买去?那可是最好的学区房!”
关与澄抿了抿唇,垂眸将眼前才空了一小半的碗看着,眼底泛起些冷意,没再说话。
冯露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平息了一瞬,语调放轻:“前年你姥爷生病,你去求爸爸,一下子拿了几十万,你不知道,那时候公司生意就不好,你爸爸还是给你了。”
“再说了,你以后还要出国读书,桩桩件件都是钱,都得挣啊。”
缓缓的话语像一把小锤子,不断敲在关与澄的心脏上。他忽然感觉嘴唇发干,喉咙发哑。光华的大理石餐桌面倒映出他愕然的眼神。
到头来,竟是他的错?
冯露十指交叉,看着关与澄,方寸之间的餐桌上,像铺开了一场单方面杀戮的谈判。
她微笑了一下:“你不用担心,对方比你年长七岁,是商界的青年才俊,家里背景大得很,要不是对方家里催的急,也不会想出协议结婚这个法子。不然你爸爸公司这个烂摊子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办。”
“对方约了周五晚上见面,我提前去学校接你。”说着又递过来一沓资料,“这些你都看看,好好准备一下,对方可不是一般人,别失了礼数。还有,衣服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挂在你房间。”
说完,座位便空了。
无情的灯光当头照下,将他整张脸掩埋在浓重的阴影中,只露出一截尖尖的下巴。
关与澄嘴唇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久久地望着眼前整理整齐的资料。一双漆黑的眸子空空地映出封皮上的白纸黑字,傅家发家史几个字正冷冰冰地躺在惨白的纸上。
良久,他伸出手捏起那沓资料,安静地回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阳台的烟熄灭了,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回到房间,关与澄关上厚重的房门,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地绞痛。
他顺着门板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资料在空中四散了一地,他惨白的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周围温度极速下降,片刻便冷得刻骨。
他艰难地拉开门,冲进卫生间反手锁上门,对着马桶吐了出来。
肥腻的油花漂浮在浑浊的水面上,散发着难闻的气息。
“唔……”
冲过水,又控制不住地将胃里剩余不多的食物残存全部吐了出来。
关与澄抹掉眼角的生理性眼泪,惯性漱完口回到房间,忽然看见架子上挂着的那套崭新的西装,白色的,面料高级,吊牌上写着某个意大利高级男装品牌,价格更是昂贵的刺眼。
他面无表情地将西装塞进衣柜最里侧,才钻进黑暗深处,蜷缩着身体,静静等待这阵绞痛过去。房间里没开空调,脚趾已经冷得没有知觉。
“嗡嗡。”
手机震动了一下。
「澄澄,睡了吗?」
是陈方晋。
「还没,怎么了?」
很快一条信息发了过来:
「你都不知道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没来吃饭,老齐和路驰南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一阵风卷残云,我连下筷子的地儿都没有。说着要给你打包,打包个屁,还不够他们两张嘴霍霍的!」
关与澄轻轻牵了牵唇角,脚趾蜷了蜷。
「不用给我打包,我明天早上才回去。」
「我猜也是,你吃不了重口的,给你带了点心。」
接着,陈方晋发来一张照片,男生修长的手掌放着一只精致的点心盒子,这个牌子关与澄很熟,是他常去的那间甜品店。
关与澄不禁心里一暖,鸦黑色的眼睫轻垂,打下两个字:「谢谢。」
「客气!」
第二天一早,关与澄就走了,他走的时候,带走了那沓资料,和那套昂贵的白色西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