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茶》江怀清

1、第 1 章

　　三月初，前几日立春天气逐渐回暖，刚下过一场春雨，踏把镇上的晚雪冲刷成流水，河堤边上垂柳枝尖也生出新芽，松花鸭熬过整个冬天排排落水，游戏春水好快活。世间万物沐浴春光复苏，衍生。
　　靠近河堤边上有只蓬船不断飘散出阵阵酒香，里头正人谈欢。
　　“这酒香啊！鱼艘谢！从哪里弄来的和弟弟们讲讲！”孟一二用手从盘中抓几粒茴香豆吃，又拿起酒杯小呡了一口，发出“啧”的声音。
　　鱼艘谢从桌底下掏出用黄色的油纸厚厚包住一本书，扔向坐在对面的江南六：“六幺！这本书我是耗了好大劲才弄到的，出事了马上烧！记住别报我名！兄弟一场你可要嘴下留情！”
　　说完拿起酒杯往嘴里灌。
　　讲南六正好接导，满脸欣喜打开厚厚的油纸，里头是《茶花女》中译版本：”不会，兄弟一场有事报你名啊！谢了！”
　　鱼艘谢听这话可不乐意，伸手过去就事要抢：“算了算了，你还我！我我马上拿去烧！”
　　孟一二手里还拿着酒杯，推开鱼艘谢的手：“唉！老谢，别啊！这书是你带来的，作为诚信守法公民要实话实话。”
　　三人相互看对方一眼，会心一笑，鱼艘谢也把身子缩回去，继续把酒满上：“你们总喜欢哄我！来来喝！喝！看我灌不灌醉你们你两，还治不好你们！这酒我可是从宁海弄过的叫什么米单酒！老香了！”
　　江南六拿起酒杯放鼻尖闻了闻，一饮而尽：“香啊！鱼艘谢真有你的，快满上啊！”
　　举起酒杯，另一只手抓几粒茴香豆下酒吃。孟一二放下酒杯，抱腿，舌头在嘴里不搅动，通过小窗瞧见几只鸭子游过：“我们三下次能不能有一个带咸水鸭下酒啊？每次都是茴香豆，没意思。”
　　“你啊！”其余两人异口同声对孟一二说，然后三人大笑一场。
　　孟一二望着外面的鸭子沉思片刻：“你们说，这鸭子能养到七八十斤吗？
　　鱼艘谢给他倒酒：“不可能，最多也就二三十斤。
　　江南六拍孟一二的背：“二小，看以前的报纸看多啦？”
　　孟一二无表情：“六哥我听合作社里的人说以前报纸很夸张，以前是报纸夸张现在是人夸张！”
　　鱼艘谢神情变的凝重起来：“确实，人夸张。和你们说上面越来越荒唐，批斗了好几户穷人家，家里有几本祖书就说是封建迷信，祠堂都有好几百年历史了！有些没有可里面供奉的是祖先啊？说一把火烧掉就烧。还挂排。”
　　这个年代，饭也难吃饱，有的人家里就一小包稻谷，来年要用来种地也收走。
　　鱼艘谢是担忧批斗的人来看见江南六家里有一大堆书，怕他被批斗，这个时候谁都紧张，家里有点闲钱都有可能会被批斗。
　　他盯着江南六希望他明白其中的含义，作为他的好兄弟可不想看见他挂牌去修铁路。
　　船内沉默不语，也不想说什么。碟中豆子也剩下几粒，杯中酒也还有半杯未喝，外头松花鸭翻动水花的声音听的一清二楚。
　　江南六望着杯中影子出神，随后举杯一饮而尽：“知道了老谢，我不会的，走了，于姨娘叫我们去合作社拿油。
　　转身离去颤颤微微下船，兴许是坐麻了，或是这船太陡，还是害怕？
　　孟一二紧跟其后撩下一句话：“老谢你收拾一下，我们走了。”
　　他呆坐着，好像有什么事没讲给这两兄弟听。突然从小窗探出个头喊：“喂！喂！不是！你俩来的时候说帮我洗碗，还走了！回来啊！”
　　岸上的两人听完撒腿就跑：“下次吧！”
　　“六幺！二小！下次我可要收钱啊！”仅留下鱼艘谢一个人骂骂咧咧的收拾：“这六幺不可信，不可信！下次，还下次，没下次了！告诉你俩没下次了！”
　　收拾时不断大声发出清脆的碰瓷声。
　　江南六和孟一二一路到合作社，刚踏进门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缓口气，相视一笑。
　　“二小！你信吗？我不信。”大口喘气，孟一二摇了摇手，另一只手撑在膝盖上，笑笑：“不信，哈哈哈哈哈，他上次也是这样说，下次也不是照样空手去。”
　　合作社柜台里站着位穿着花色红底样式的棉衫，皮肤泛黄，是个单眼皮，扎着个老式盘头，长相大约四五十岁的妇女。
　　“于姨娘！我们搬油回去！”江南六走上前敲了敲柜台，于姨娘抬起头看他才穿了单薄的棉衫，眉头紧皱，伸手就要去打他。
　　孟一二上前挡在江南六前面抓住她的手，使劲晃悠。他像孩童般揉捏嗓子说：“姨娘！姨娘！姨娘勒！我们两个都不冷，够暖了，我们拿完油回去躺床上盖被子就行了。”
　　他下意识望向他六哥，眼中心虚的很，他穿的比江南六还薄。
　　于姨娘仔细端详这两张生活不能自理的蠢脸，心中好似一团火在烧，想破口大骂：“你们两个衣服叫穿不穿，真以为自己身体扛打啊！现在马上回家穿好衣服再过来拿油。”挣开孟一二的手。
　　愣在原地两人一脸懵，四目相对。
　　“还不快点两人！等一下。”于姨娘发现二人脸红扑扑的：“你们又喝酒了！哎哟喂！（急得跳起来）六幺，二小少喝点，越大越不听话，老了会……”
　　“好！好！姨娘！老了会痛风，会走不动，我和二小先扛油回家，待会没油炒菜。”
　　孟一二拍掌张大嘴把：“对啊！姨娘今晚吃什么？”
　　于姨娘轻轻的拍了拍这两人的头，笑笑：“唉！你们嘴皮子犟。”
　　伸手整理一下二人外衣，感慨万分：“我这两个男孩大了。”
　　江南六捂紧怀兜里的书，眼神躲闪问：“姨娘，最近有批斗的人来吗？”
　　于姨娘摇摇头：“前两天温家女儿被人押回来，不让在北京读书，你们也知道现在情况越来越离谱，上次去林长珺家那块地方，批斗了好几户人家，天天挂牌有人看，像个样子吗！林长珺不是在那教书吗！差一点就要拉去批斗！”
　　于姨娘眉头紧锁：“六幺啊！你那书想看就看，姨娘帮你，待会把油搬回家，毛刷刚来合作社叫你送柴去温家。”
　　江南六一时语塞，眼中含有点点泪光，强忍着咬牙：“知道了，姨娘，二小，油在哪？”
　　“那儿，两缸猪油，去吧，早点回家。”于姨娘指向柴火堆里两个大小一样的黑罐，江南六和孟一二一人抱起黑罐走出合作社。
　　“六哥，你想哭？”孟一二跟在他身边能感觉到他细微的情绪。
　　沿着青砖小路，路过百家祠堂，再绕过去往后就到“百家院”。
　　进大院见到孩童们正在枣树下摘枣吃，一位小女孩见到江南六抱个大黑缸激动的向他跑来：“六哥，你这大黑色罐子里装的是什么？”
　　孟一二没瞧见这小姑娘，差点摔倒，眼神凶狠生气的说：“囡囡啊！你差点就就，撞到我了！”
　　小姑娘被骂后，跑去抱住江南六大腿，那模样可可怜了：“六哥，小哥骂我！”
　　江南六低头对小姑娘温和说：“囡囡呀！小哥不好，只有六哥好对吧！”
　　小囡囡委屈巴巴看着江南六点点头：“对，小哥不好。百家院里六哥最最最最最好，我嫂嫂说全院里六哥是最好的男人，小哥才不是呢！”
　　孟一二急了：“囡囡啊，小哥也没多坏吧？”
　　小囡囡捂住耳朵，看来不想听他讲话，还对孟一二做了个鬼脸！
　　“六哥，这小囡囡可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的人是你才对”
　　小囡囡把手放下，拉扯江南六的衣裳：“六哥，你还没告诉我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呢！”
　　江南六没有刚刚想哭的情绪，温柔的讲：囡囡呀，这个不是吃的，别领小朋友来厨房偷吃，乖一点，去玩吧。”
　　小囡囡有点失落，别起小嘴嚷嚷：“可六哥每次回来都会分吃的给我们的，是今天没有吗？”
　　孟一二看这小囡囡实在是可爱，扬起嘴角：“小囡囡，我六哥分吃的给你们吃的是因为他吃不完害怕浪费然后故意走前门见到你们才分，要不然他才不走前门，直接走后大院门回家不好吗？”
　　小囡囡歪头迷惑望着江南六，脸上写满不解？江南六看着她这张可可爱的小脸，心中居然生出一丝愧疚。
　　“啊……囡囡……你，六哥……我……”
　　“那是因为我六哥他刚刚神游，没发现走前门，我也不想提醒他。”孟一二提高声调，有几分阴阳。
　　小囡囡之后从衣兜里掏出几颗枣踮起脚尖塞进江南六衣兜里，也在孟一二衣兜放了几颗。
　　江南六总是一脸慈祥看小囡囡，毕竟她生得一张好看的脸，皮肤红润，细嫩且有光泽，眼睛大大的，小鼻子，黑发系了条红头绳扎了个小辫。
　　“六哥这次没有吃的分给我们，我分枣给六哥和小哥吃，这个枣是钟伯伯种的特别特别特别甜！”
　　这稚嫩的童声传入两个哥哥的耳朵里久久不能消散，如新生初芽
　　江南六：“好！谢谢囡囡送六哥和小哥的枣，别摘太多，钟伯伯会生气的。”
　　孟一二：“囡囡，对不起小哥刚刚吼你，如果小哥有好吃的就分你们好不好！”
　　小囡囡突然两眼放光，点点头：“那小哥，要遵守守约定，拉勾！”
　　伸出小姆指，期待的。
　　孟一二有些后悔沒经过脑子说出这话，脑子一转：“但你看六哥和小哥还抱着东西拉不了勾，等我在和你拉勾可不可以？”
　　她把手背在后面，努力仰起头，想像个大人一般，沉思一会儿：“好！”
　　孟一二心中大石头落下，松口气：“去玩吧！”
　　“那六哥、小哥再见，一定要遵守约定！”
　　与小姑娘交谈完，二人往左走进入小巷，持续往前走十米，往右转见一红灯笼大约五六米再向左转，眼前豁然开朗到了后小院。
　　他们把油缸放在厨房，拉板凳坐下歇息。
　　他望着孟一二，似亲生不是亲生的兄弟结下不少梁子，解开棉衫从里头拿出那本《茶花女》扔给孟一二：“帮我放原位。”
　　他手滑没接住，书落在满是灰尘的泥地板上，沾上了点泥灰。他迅速拾起来拍拍书面上的尘灰，
　　不知所措望着他六哥：“六哥……那啥……我不是故意的。”
　　江南六面无表情，心绪好像也没太大起伏：“没事，这本都是旧书。”
　　孟一二长呼一口气：“六哥还以为你要骂我呢。”
　　他听后神色不像刚才那般温和，眉头紧皱，向他翻了个白眼，语气肃杀：“我要你有何用，孟一二！”
　　“六哥错了，别生气，请你务必原谅我，不是故意的！”他有几分害怕，说出的话还有点颤抖。
　　江南六也绷不住，丝毫不遮掩的笑出声：“哎，二小，你可真逗，问你该不会想骗人家小姑娘吧！”
　　他从衣兜里拿出几颗囡囡给的枣，用姆指和食指搓搓放入口中咀嚼。
　　他回过神，额头上冒薄汗：“我的亲哥啊！别吓我，会吓傻的，要说肯定啊！随口说说而已，说知道她期望这么大！”双手搭在大腿上，望房梁发愁。
　　江南六吐出枣核，语重心长对他说：“二小，不能这样，骗小孩不好，等你有孩子就知道了，我走了，听姨娘的话穿好衣服。”便起身往门外走去。
　　孟一二想着他说的话，起身往门口喊：“不对！六哥你有孩子了？”
　　他还没走出后院头也不回往前走，气势凶凶的撩下：“孟一二你他娘，你才有孩子！”
　　一二也不干落后：“六哥不是你说等我有了孩子就知道了吗？”
　　江南六声音渐行渐远：“孟一二有你是我的服气！”
　　后院里就只留下迷惑的二小独守大后院，六哥和我交待了什么？
　　下午，江南六还要去自家柴场。从裤袋里拿出块花色布，张开有把钥匙大开柴场大门，先进去砍些陈年老木，又砍了些竹子配上，五花大绑共两大扎，大约共三百斤重。
　　他从柴房柜子里拿出一条白色毛巾，擦拭脸部至脖间的汗，走到水缸前用手舀了水喝。
　　最后用扁担挑起两扎柴走出柴场，太阳已经往西落，炽热的阳光烘烤着江南六的脸，今天要赶在太阳下山把柴送往温宅。
　　温家宅在义河镇乌湖日塘桥往右第六间大房，也算是义河镇上占地面积最大的房子，可这是温家人三代人种茶经商已久，也见怪不怪。
　　他摇了摇温宅后门上的铃铛：“送柴的来啦！开门！”
　　不久门内传来走路的“沙沙”声，门开了，是个扎低马尾的女孩，脸有点大，黄黄的皮肤，还是耐看的：“六幺，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