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小师妹》斯谕

45、一点点

　　1.

　　雾清见张道一的第一面其实是不太愉快的。张道一刚下山回来，不修边幅不说，吃不好睡不好脸色不好眼神也特凶，所以雾清喊了她一声师兄后就藏在了张浩初身后，偷偷摸摸的去看，被抓包后吓到抽噎了一声。

　　2.

　　张道一第一次见到雾清，不止对方怕，他自己心里也忐忑。张道一远远就看见了张浩初身边的雾清，整个人又瘦又小，脸色也有点苍白，被风一吹就把脸埋在衣领上的白色绒毛里蹭了蹭，像是初次离家的孩子只敢靠近熟人一样站在张浩初腿边，伸出手去揪他的衣袖，手指被冻得青紫。

　　衣服不是蜀山弟子服饰的料子，能看出是个家境不错的，不知为何来了蜀山。依张浩初的养法不知道她能不能吃得了这种苦。

　　3.

　　张浩初果然不靠谱。

　　虽然张道一很敬重他，但并不妨碍他对张浩初所行之事感到烦躁，比如被他留下的这个女孩。天还没亮张浩初和张道一说了句让他好生看着小师妹他要去西边除个妖就走了，走的十分洒脱，留下张道一和雾清大眼瞪小眼。

　　张道一和雾清说了张浩初的去处，并且已经做好了她会哭的准备，没想到雾清只是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不管是张道一在练剑或者做饭也好，雾清就坐在能让他看见的地方，瘦小的身子冷到发抖也不开口吵闹，就静静地看着张道一。

　　张道一做饭的时候她就晃悠到炉子边，自以为小心不被人发现的模样偷偷烤火取暖，时不时动动手指，眼周红了一圈。张道一知道这是手被冻僵了，突然烤火手会疼得很，于是张道一兑了半盆温水，拿出新裁的巾帕给她擦着手和脸。

　　整个人被冻得冰凉。

　　4.

　　张道一不会养孩子，他自己都没被怎么好好养过，只能把他能想到的好东西全给雾清这个小师妹摆上，比如煮面时多加两个蛋。可雾清只是给面子地随便吃了几口，一眼看过去碗里不仅没下去还满出来了一层。

　　“吃吧，面坨了就不好吃了。”张道一催促。

　　“不想吃。”雾清恹恹地说。

　　这是张道一第一次听雾清说话，声音很稚嫩，嗓子也细，偏偏声音还压得低，要不是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张道一还听不太清楚。

　　张道一就把那两个鸡蛋挑出来喂给雾清吃，雾清吃了一个就闭上嘴摇摇头看着他，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中午的时候有个师弟来传了个信，说明天让小师妹跟着去上课，还探头探脑地去瞧雾清，也许是两人对上眼了，师弟做了个鬼脸，房内传来一声细小克制的笑声。

　　5.

　　他早该想到的。张道一早就该明白的。雾清别说去上课了，让她起床都费劲，完全是他在拖着她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雪里，踉踉跄跄地走，眼睛都还睁不开。张道一看不过意了，直接蹲下身来让背着雾清去上课，要是她不肯，他就把这个小师妹揉作一团抱着去上课，反正他不能迟到！

　　雾清爬到张道一背上的时候，张道一被冷得打了个激灵。

　　上课的时候雾清可受欢迎了，师兄师弟们全都围上来陪着她玩，哪怕是授课的长老看着她都笑眯眯的。

　　6.

　　张道一背了几天，雾清的状态越来越差。不仅吃的少脸又小了圈，眼见着要瘦成皮包骨头了，人也越来越贪睡，恨不得就这么睡死过去。张道一只能在心里祈求张浩初快点回来。

　　雾清的状态越来越不好了，早上背着她去上课的时候，喊了好几次都醒不过来，没有办法就把她背到了混清长老那里，混清长老问了他一些问题。

　　“最近她吃了什么，吃的多吗？”

　　“鸡蛋汤，她只吃得下这个。一顿吃一个鸡蛋，最近放点糖能把汤也喝了。”

　　“晚上她有没有梦魇的症状，是会惊醒还是被梦魇住？”

　　“……不知道。只是她看起来睡不饱的样子，每天早上都叫不醒。”

　　混清气得拍了下桌子，白胡子都给气飞了，嘴里骂着张浩初，又怒其不争地看了眼张道一，被气得连声哀叹。像是气急了的样子随手抄起桌上的书卷起来就要打，内室啪嗒啪嗒跑出来个人站在张道一身前：“长老你不要打师兄，师兄他对我很好的，是我自己不敢说的，你别骂他了好不好？”

　　任由谁被这么个小娇气包软着嗓子喊长老喊师兄，谁都抵不了，更别说混清了，炸毛的胡子当即软了下来，连声哄着她去穿鞋子，喂她吃又甜又暖和的汤水药膳。

　　7.

　　张道一感到烦躁，他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小师妹。哪个来蜀山的弟子能有她这般待遇，张浩初回来之后又是做暖手炉哄她，又是去山下带好吃的回来精心养着，好吃的好玩的样样都往她面前堆。

　　张道一不承认自己是嫉妒她，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很羡慕她。他被张浩初捡回来就在一个冰天雪地的小院子里自生自灭，要不是其他蜀山长老来看他，他可能会冻死饿死在院子里。张浩初经此一事被混清抽了一顿，也好好的跟他道了歉，那为什么张浩初就是不能长长记性呢？那么喜欢捡弟子回来为什么不能好好对待她？就算要捡也捡个好养活的不是吗！

　　8.

　　雾清又来了，张道一皱眉扶额，思虑片刻后还是放下手里的课业去开了门。一开门雾清就毫不客气地窜了进来把张道一的床榻弄的乱糟糟，师兄师兄连着声地喊，像只精力旺盛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吵死了。

　　“师兄快来，这是颐清给我带的栗子糕，都跟他说了多少次我不喜欢吃栗子糕还是给我带；还有扶凌给我带的桂花糕，我喜欢吃这个所以给你留的不是很多，但我给你留了很多其他的！”看着雾清一边嘚吧嘚一边从芥子袋里掏出各种各样的糕点，有时拿出几个眼熟的玩具，张道一只觉得头更大了。

　　“雾清，你今年十二岁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不能再这样了。”张道一指了指雾清身下的床，示意她赶紧从自己的床上下来。

　　哪知雾清看了他一眼，脱下鞋子把叠得整齐的被子在自己身上盖好，在床上滚来滚去后，一脸嘚瑟又挑衅地看着张道一。

　　真是的，都怪自己把她惯坏了。

　　张道一今天依旧很烦躁。

　　9.

　　蜀山弟子并不是按年纪来排辈分的，谁先入门谁就是师兄，但因为张道一是掌门的亲传弟子，还是持剑弟子，无论是谁都尊称一句大师兄，若是有年长且关系好的弟子，直接喊一句张道一也没有异议。

　　雾清不一样，雾清是所有人都喜欢的小师妹。

　　雾清十四岁那年，蜀山来了位新弟子，雾清兴冲冲地赶去看热闹，路上看见一群师兄们和一位儒雅的中年男人，雾清以为他是哪位好久没回山的长老，向他问了句好。其余师兄们发出了整整齐齐的笑声。

　　那位中年男子说了句：“这位就是雾清师姐吧。”

　　雾清：“诶？”

　　10.

　　这位年纪大的师弟，他不肯说自己的来历出生，平时和其他弟子关系平平，但很喜欢和雾清玩，对雾清耐心极了。

　　有位弟子听到了中年师弟的酒醉之言，说他有位女儿，和雾清很像，如果她还活着比雾清还大上两岁。

　　中年师弟跟着其他弟子下了山，其实他是修心弟子，按理来说是不用下山除妖，只要管理蜀山俗事就行了。可那天他自己说想出去看看，也不走多远，就在蜀山山脚下走走就好了。

　　他下山之后，只有一片染血的布被带了回来。雾清没了个对她很好会陪她玩，还会喊她师姐的师弟了。

　　11.某个地方的张道一

　　张道一又做梦了。这个梦境持续缠着他已经有十一年了，雾清也死了十一年了。如果当年他能再强硬一点，耳根子再硬一点，没有放任雾清进万妖窟，没有让她一个人走下去，他就能见到一个二十六岁的雾清。

　　二十六岁的雾清是什么样的？张道一不太清楚。是会一直当个娇气包小师妹，一直活在蜀山的庇佑下无忧无虑的成长；还是会长成仙风道骨遗世独立的女道？她会在多少岁情窦初开，又会在多少岁遇见欢喜之人；会在多少岁……

　　可她存在的时间太短了……像不会再升起的太阳，像指尖流逝的沙，像不为任何人停留的风。

　　张浩初因为雾清的死和他生了嫌隙，撂下担子四处云游，他被迫接过了蜀山。玉真玉安责怪他，他没有怨言，扶凌也因为自责放任自己堕落，可张道一没有。

　　因为在梦中的雾清对他说，如果他敢颓废堕落下去，她就不去再寻轮回，以后都别想再见到他。他很怕，怕雾清再也不要他。

　　梦里的雾清依旧年轻，张道一的鬓角却因为劳累和思虑过重生出了白发。是他将雾清带下了山，却没有好好的把她带回来，不需要别人指责，甚至在他人劝慰下，他也依旧不能放下，他也不会放过十一年前的自己。

　　雾清停留在了十五岁那年，张道一也停留在了他二十一岁的那年。

　　12.

　　蜀山又下雪了。张浩初是个土生土长的蜀山人，爱吃辣喝酒，早些年用的武器都是宽刀，他的师傅说他性情太烈，让他换把武器修修心，他出剑庐带了把又宽又重的大剑出来，把他师尊气得原地背过气去。

　　张浩初喝了一大口酒，来不及咽下的酒液从嘴角流出顺着仰起的脖颈随着吞咽的幅度往下流，有一两滴落在了怀里被毛披风包裹着的雾清。

　　雾清眨眨眼，睡得迷糊了，恍惚间有水滴在她头上，伸出手去试图去接雨水，被放了个暖乎乎的东西在手心里，是个喷香冒着热气还带着泥的大红薯。

　　“师尊，下雨了吗？”雾清把红薯往怀里带了带，仔细地扒着皮。

　　正在喝酒的张浩初被雾清这话搞得倒呛了一口，抹了把身上的酒，尴尬地说：“没，喝酒漏了。”

　　听到没有下雨的雾清也就没在多想，手里扒红薯皮的动作也停了，靠在张浩初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沉入梦乡。

　　13.

　　张浩初收下雾清为徒后，只是把她带回薯片记了个名认了人。本来他是想把雾清留在蜀山的，可雾清一直跟着他寸步不离，一旦他想走雾清就会抓着他的衣服不松手，水汪汪的眼里含着泪要掉不掉的，没办法张浩初只能把雾清带在身边满地跑。

　　一开始两人都还会装一下做做样子的，可两人能看对眼不是没有相似之处的。不出一月，雾清就敢骑在张浩初头上胡闹，张浩初也没了师尊样子，硬要和雾清分出个高低。

　　比如雾清爱吃的东西总要把最后一口抢到嘴里，骗到嘴里，看她哭了就哈哈笑着带她去买一大堆又哄着她笑。

　　雾清也不遑多让，比如遇到危险的时候比兔子溜得还快，缩到张浩初背后让他一人顶着，等张浩初把一切都解决完了，就一脸的小人得志站到张浩初身前狐假虎威。

　　可年龄是两人跨不过去的坎，或许说仅仅是张浩初一人跨不过去而已，雾清才不管那么多，喜欢就是喜欢，想要就必须得到。

　　反正，都是张浩初自己惯的。

　　14.

　　雾清初初醒来，一切功课全都给停了，好吃好喝的养着，不出半年就又养的珠圆玉润谁看了都欢喜。只有张浩初嘴贱，掐着腰把雾清举了两次，说了句比以前重了好多，气得雾清几天没好好吃饭，正当大家伙愁得想打人的时候，就看见小师妹跟着张浩初从山下回来，一手拿着桂花糕一手拿着糖葫芦，张浩初手上拎的全是好吃的。

　　15.

　　雾清下山的想法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但雾清不管，随便留了张字条给混清他们，拉着张道一，扶凌玉真玉安和扶雪就偷偷溜下了山，张浩初就在山上看着他们几人跟做贼似的离开，叹了口气。

　　大家还发现，小师妹把她不知道从哪带来的一只小黑鱼用个小圆玻璃瓶装着挂在了腰间，一行人的旅途中新加入了一只鱼。

　　雾清：“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呢？要不去雍凉看看那群和尚吧！”

　　扶雪等人：“！！！”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