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坠落后[无限]》元弋

15、烟雨濛城（十五）

　　庆家酒庄二楼，盛庆习惯性地坐在窗边，手里拿了块木头雕刻。
　　整个二楼大大小小堆满了木人，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姿态万千，可他最钟爱的还是正对窗户站着的那一排。
　　一模一样的脸和妆容，绣工各异的嫁衣，双手交叠放在胸口，美目轻敛，让人忍不住猜测，若是睁开眼睛她们该是何等绝色。
　　但一双画上去的眉眼，纵然再栩栩如生，也终究是死物。

　　尖刀一点一点往下削着轮廓，他忽然心神一震，锋刃顺着还未成型的木人手臂往下狠狠一切——
　　滴……滴……
　　左手食指上的肉被尖利的刃削掉半截，他颤着指尖，疼痛穿插着难言的快感冲上心头。
　　鲜血不慎蹭到了木人身上，将那木制躯壳点染得愈发明艳。

　　“是我创造了你，你怎么能忘。”盛庆望着手里的木人，眼神悲戚。
　　然而木人给不了他任何回应，皴染漂亮的眉眼笑着看他，熟悉又陌生。

　　盛庆突然发起了抖，将手里的木人往对面一扔，不知是敲在了哪个“新娘”身上，窗外骤起一阵异风，将木窗吹得嘎吱作响。
　　蒙蒙细雨飘来，在他身上烫出点点刺痛。

　　盛庆一把扣上窗，飞快上前几步将一排站立着的“新娘”掀开，露出墙面上用朱砂绘的符文。
　　他的声音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李烟——”

　　“你既知晓我昨夜来过，就该想到我不会那么轻易走。”李烟坐在酒庄二楼走廊的木扶手上，透过几扇打开的木门和他相望。
　　她扮作盛烟的样子，手里转着一个红盖头，晃着腿笑得娇俏。

　　李烟将盖头扔到他脚底下：“她已经走了，彻彻底底摆脱你了，开心吗？”
　　还没等他回答，李烟跳下扶手，学着姐姐生前的模样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神色复杂。
　　“她总想把自己伪装得离经叛道，可骨子里却最是循规蹈矩。”李烟自嘲般笑了笑，“我老爱惹她生气，因为我发现只有那一刻，她的情感才是最真实的。我从小就知道……我和姐姐不一样。”

　　盛庆欲言又止：“你知道？”
　　李烟眯了眯眼，看着他没说话。
　　盛庆看她的反应就全都明白了。
　　“你不知道。”他文儒的外表卷着书生气，不疯的时候甚至笑得十分温和，“她不是你姐姐，如果按照生物学定义，她都不能称之为‘人’。”
　　李烟蹙着眉头，并不理解他口中的“生物学定义”是什么意思。

　　“你猜她是怎么死的？你猜为什么警署的人不敢去调查而选择草草结案？”看着李烟脸上越来越凝重的神色，盛庆眼里迸发出快意，连说话语气都带着笑，“她把自己当成‘人’活了二十年，在结婚前夕，在以为终于能够离开冷漠的生母和继父、离开惹是生非的妹妹、离开心怀不轨的父亲时……我告诉她，她从未真正活过，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难怪，难怪盛烟会对她说希望她自由……

　　盛庆越笑越开心，看着李烟眼里逐渐凝聚的杀意，突然间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夏夜。
　　他声音不紧不慢：“她那时候太美了。看着她一点一点缝制好嫁衣，看着她像只小雀鸟一样躲躲闪闪和我虚与委蛇……她是我最好的作品，本就该只属于我！”

　　“你他妈找死——”
　　李烟两指之间夹着一张和墙上一模一样的符，口腔里贴着牙齿的软肉被咬破，浓郁的铁锈味也掩盖不了眼底的酸涩。可在符箓即将脱手的那一刻，她的手腕突然被人拉住了。
　　这人手劲大，硬生生把她的手掰了回去，还趁机抽走了符箓。
　　连商没等她开骂：“等会儿再杀，他现在还有用。”
　　李烟皱眉，趁他卸力的功夫将自己的手抽回

　　“哪个阴沟里爬出来的蛆，大老远就闻到一股臭味。”谢晚声晃晃悠悠站在连商身旁，说话的时候睨了一眼盛庆。
　　“你的‘朋友’们来了啊。”盛庆仿佛没听见一般，神色自如，甚至还在看见老鸭时跟他打了个招呼，吓得老鸭抖着眉毛往人后躲。
　　他们原本是来看盛庆坦白的，没想到坦白是坦白了，但人也疯了。

　　盛庆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去：“对于你们这些天上的‘精英’来说，我们可不就是阴沟里的蛆吗？”
　　众人一愣：天上？
　　“你知道什么？”许妍直视他。

　　但盛庆却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拉了一下灯架旁的开关，那些笑容明艳的木人仿佛活过来一般，婷婷袅袅走到他身后。她们长着和盛烟一模一样的脸，穿着花纹各异的嫁衣，貌美乖巧，言听计从。
　　“像吗？”虽然是问句，但他的目光却并无求证的意思，“我一点一点将她们削肉剔骨，重新拆分拼合，才成了今天的样子。”
　　盛庆看着他们或厌恶或不理解的神情，目露不屑。
　　“濛城里住着三种人。第一种是普通人，比如你那个早死的父亲；第二种是外来者，包括研究员和位面秩序维护员，比如我和你母亲，当然，还有警署那群废物。”盛庆看着李烟笑了笑，“第三种……代号‘拉冬’，是被改造的‘仿真人’。他们无论相貌、声音都与真人无异，并且能随着时间的增长拥有自己的意识，除了一些失败品。这些家伙一起被投放进各个次级空间，用来招待——我们亲爱的客人。”
　　老鸭被惊得口齿不清：“所、所以盛烟其实只是个仿真人，而你是发明她的研究员？！”
　　盛庆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有这技术干什么不好非得当个变态……等等！”老鸭咽了咽口水，“那你刚刚说什么削肉什么剔骨……”
　　盛庆眼镜后面的眼睛弯了弯：“我只说阿烟是，有说她们也是吗？”
　　“草！”老鸭才冒出的头又缩了回去。

　　假的，关于盛烟的一切都是假的……她的爱情没能拯救她，她渴望的自由不过是一道虚假的牢笼，甚至连存在本身对她而言都是一个谎言……不！
　　李烟抬眸看向盛庆身后的木人。在她产生意识的那一刻，她不再属于任何人，她就是盛烟！她只是盛烟！
　　“她从来都不是你的所有物。哪怕她没有血肉，哪怕她手脚僵硬，她也比你这个畜生更像一个人！”李烟眼底隐隐压着亮光，她看着盛庆那张几乎维持不住镇静的虚伪面孔，“她不听话了，不再受你摆布了，她有自己的人生了。”
　　“你难过吗？那太好了，知道你难过我就开心了。”

　　“你以为她就不恨你吗？”盛庆面无表情，“那女人从小就偏爱你，教你学知识、惯着你搞那些奇门遁甲，却只让她做女红、下厨房。被我带走后，我问她想要什么，她说想自己做一套嫁衣，因为你母亲曾告诉她，早点成家，就可以早点得到幸福。”
　　他看向李烟的目光充满嘲弄：“你母亲是这么对你说的吗？”

　　李烟喉间一哽，蹙着眉说不出话来。幼年的她偶得奇遇，学到些奇门遁甲之术，母亲知道后欣喜若狂，几乎是流着泪和她说：“力量，力量才是挣脱命运唯一的手段。”
　　她一直以为姐姐成家是因为爱情，甚至一度埋怨过她，对汪奇驹也充满敌意，殊不知在盛烟所受的教育里，将身心托付给男人是唯一获得幸福的方式。
　　母亲努力想让自己站起来，却又在逼着姐姐跪下。

　　盛庆扫了一眼连商手上的符纸，上面用朱砂绘制的纹路和墙上、新娘们背上的一模一样：“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应该没有什么比被自己亲手制造的玩具杀死更愚蠢的死法了吧？”
　　他不由失笑，看向李烟：“也是，被那个疯子挑中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酒庄二楼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醉人香味，众人仿佛看见新娘们如出一辙的表情变了变，原先含笑的眉眼轮廓更深。
　　“‘拉冬’永远无法离开滋养它们的次级空间，从诞生的那刻起，就得和它们看守的‘金苹果’同生共死。”
　　盛庆像是在说盛烟，又好像不是。
　　“至于你们……”他向前几步，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不过是一群在空间站养尊处优久了的废物，就算活着离开这儿，又能走多远呢？”
　　“叛徒的后代也妄图得到启明，坠星就是你们的埋骨之地。”
　　语气慢条斯理，眼神却极其疯狂。
　　盛庆举起手，露出先前削木人的那把小刀在众人面前挥了挥，笑着插进了自己的喉咙，沿着脖颈狠狠一割。
　　喷射而出的鲜血渐了几滴在新娘们身上、脸上，衬得她们笑容越发明艳。

　　没有人去阻止，也来不及阻止，因为在刀尖刺入盛庆脖颈的那一刻，他们都听见了一道一模一样的声音。

　　【嘀——】

　　【连接成功。】

　　【恭喜玩家完成任务。】

　　【开放商城。】

　　众人面面相觑。

　　“所以所谓的‘宴请女方宾客’原来是这个意思吗……”老鸭咽了咽口水，“如果我们当时选择……”
　　李烟现在就站在旁边，他没敢往下说。
　　盛庆作为盛烟的“生父”，的确算得上是第一顺位的女方宾客了。

　　【下面发放奖励。】

　　连商的手机不知何时又被谢晚声摸了去，只见屏幕上除了几个不联网就可以用的软件外什么都没。

　　“我个人主页上多了五颗星星，阿茵有三颗。”于绛绛看向许妍，“妍姐你呢？”
　　许妍皱了皱眉：“我四颗。”
　　何超接道：“我也四颗。”
　　说完他们齐齐看向老鸭。
　　“我五颗！”老鸭扒拉着一片灰的商城，叹了口气，问旁边凑在一起的谢晚声和连商：“大佬你们呢？”

　　“没有星星啊。”谢晚声左右划着手机页面，语气疑惑。
　　于绛绛闻言凑了过去帮他一起找：“没有商城吗？刚刚系统说完成任务之后，我的终端页面就自动下载了一个软件，图标是颗六角星。别的软件都打不开，除了这个。”

　　“我也是。”老鸭点点头，“商城里有个个人主页，里面有任务记录和奖励，奖励的都是星星，好像可以用来购买……app？”
　　这话说得老鸭自己都不敢相信了，但他商城里的确都是各式各样的应用，灰的是星星不够买不起的，亮可以购买，但价格基本能花光他为数不多的积蓄。

　　“怎么办？”谢晚声看向连商，“不然找它反馈反馈？”他指了指手机。
　　不知是不是听到“反馈”两个字，空气中传来一道微弱的电流声，顷刻又戛然而止。

　　【检测到玩家连商、玩家谢……】

　　它顿了顿，重新道。

　　【检测到玩家连商不具备开放商城权限，奖励变更。】

　　手机屏幕上弹出一个窗口，中间横着个空白的代填格，底下还有个确认键。
　　连商还没往上打，空白格里就出现一行文字：带走副本内一样物品。
　　弹窗蓦然收回。

　　连商：“……”

　　“哥哥，你填的？”谢晚声问道。
　　“我没动。”连商举起双手，他手机都还在谢晚声手里呢。

　　但系统显然不会理会到底是不是本人，发布奖励时的语气还带着些兴味。

　　【请玩家连商接收任务奖励：允许带走副本内一样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