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坠落后[无限]》元弋

1、烟雨濛城（一）

　　乌篷船穿行在平缓的江面上，木浆过水的微波摇得人昏昏欲睡。

　　“船家！等等！我还没上去呢！”

　　船家闻声一愣，机械一般缓缓扭过头，往方才过洞的石桥上看去。
　　桥上那人左手提着个牛皮行李箱，右手举着一把油纸伞，见她看过来，还笑着晃了晃伞。

　　“没有……收到……指令……烟雨濛城副本，玩家七——”仿佛短路一般，她声音卡在喉咙里，过了一会儿，她皱了皱眉头，在船上五人惊骇的目光中又开了口：“玩家……八人。”

　　她将船停靠在桥洞下的小码头，等那人过来，可此时的船上却已经炸开了锅。

　　“刚进来的时候不是说七个人吗……怎、怎么多了一个？”模样乖巧的女学生怯生生开口。
　　“他妈的这到底是个什么游戏？放老子回去！”寸头男冲船头划桨的女船家吼道。
　　他身旁的人赶紧拉住他：“你小声点！刚刚那个吵着要走的被她丢水里不知道是死是活，你他妈也想下去是不是？！”
　　“那也不能在这里干等啊！谁知道她说的‘濛城’是个什么鬼地方！还什么副本、什么游戏，我好好在家待着怎么就到这儿来了！”

　　“你们的终端还能用吗？”一位长相干练的短发女性坐在中央，左手不断调试蓝牙耳机，“我刚刚尝试用终端连接帝国服务器，连接失败……这里，没有信号。”
　　女学生在眼镜腿边缘轻触，顿时眼前出现一片仅她可见的投影：“我的也没有信号。”
　　她咬了咬牙：“我们老师上课教过，如果遇到无法求救的危险可以引爆自毁程序，能将定位直接传递给主机。”
　　船内顿时安静下来，没人愿意这样做。

　　他们从一出生起便将芯片植入脑内，终端是和芯片连接在一起的，如果终端被破坏，芯片也将一同被摧毁，后半生大概率会变成痴呆。
　　但个人终端也只有其主人才具有自爆权限。

　　“你他妈的还在睡！”寸头男支着桌子朝对面怒吼。
　　众人都在想办法的时候，只有自己对面那人还舒舒服服靠在乌蓬边打盹儿，顿时胸中一腔无处发泄的怒火就朝他喷涌而去。

　　同伴再次把他拉回：“都跟你说了小声点！那女的手劲能撑起八人船！等会儿把你丢下去鬼来救你！”
　　寸头男啐了一声，横眉竖眼坐回原位。
　　他刚刚是看着那船家提着旁边胖子的衣领丢下船去的，原以为只是恐吓一下众人，却没想到被丢下船的人连一点挣扎都没有，直直沉入了灰绿的河底，像是被什么东西裹挟着拽下去一样。

　　尽管如此吵闹，连商依旧睡得昏沉。
　　他仿佛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从云间坠落，沿着一座通天巨塔往下跌，最后跌入一片汪洋之中。
　　整个人就像汪洋里的一叶扁舟，海面风平浪静，偶尔有微波起伏，飘飘摇摇。

　　“哥哥？”
　　连商皱了皱眉，海面上哪来的人声。
　　他迷迷蒙蒙睁开眼，船帘被掀开一角，那人背着光，看不清脸，整个人带着雨后青草的湿气。
　　“哥哥，可否让一个位置？”

　　连商眨眨眼，左右环视了一周，发现船内另外五人全都看着他。
　　哦，哥哥指是我吗。

　　他抬眼盯着斜对面的寸头男。这人旁边不是有这么大空位，非得到他旁边挤？
　　寸头男被他盯得发毛：“是他自己要去你那儿的！”

　　来人将牛皮箱和油纸伞放在寸头男旁边的空位上，眼神几分无辜：“抱歉，我东西有点多。”
　　连商起身让他进去，自己依旧坐在船尾。
　　外面还飘着细雨，众人都是往船中央坐避免被淋湿，偏偏这人就爱赖着靠船尾的地儿不走。

　　船家才不管他们坐没坐好，接的人接到了划着桨就走，开船的动静差点摇倒小方桌上的油灯。
　　寸头男的同伴身子一偏，赶紧抓住固定乌篷的竹竿，见对面刚上来那人身形十分稳健，不由问道：“兄、兄弟，你这身打扮，是npc吗？”
　　那人一脸困惑：“恩、皮、腮？那是什么？”
　　短发女白领打量着他：“non-player character，意思是游戏里不受玩家操纵的角色。”
　　“洋文吗？抱歉，家父不让我留洋，实在是不太了解。”他颇为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叫谢晚声，来自北边的朝州。”
　　洋文？家父？朝州？哪儿来的古董？！

　　众人看着他皆是无言以对，除了连商，他侧头注视着被风掀起的竹帘，仿佛对旁边发生的事漠不关心。

　　两位女学生之一的于绛绛，扶了扶自己的眼睛：“可、可是，刚刚船家不是说有八位玩家吗？我们只有六位，加上他和刚刚掉下去的那位一共才算八个。所以他应该也是玩家……”
　　众人的视线又飘回谢晚声身上。
　　“你知道‘濛城’是什么地方吗？”女白领想了想，问道。
　　谢晚声弯着眼睛：“当然知道，濛城是江南的一座小城镇，民风淳朴，水产丰饶，景色宜人，我此行就是去濛城办些事情。”
　　“江南？”于绛绛皱着眉头苦想，“好像在老师在哪节课上讲过，但是记不清了……”

　　众人没有在意于绛绛的话，倒是谢晚声挑了挑眉。他视线在乌篷里迅速扫过一圈，数了一下人数，心下了然。
　　谢晚声又挂上笑容：“请问你们是……”

　　“我叫许妍，第一空间站某药物公司经理人。”女白领第一个开口。
　　坐在她旁边戴眼镜的女学生举手：“我叫于绛绛，也是第一空间站的。”
　　说完于绛绛指了指旁边的另一位女生：“阿茵和我同班，她……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许妍似乎很惊异，低声道，“不会说话怎么来的第一空间站……”

　　这声音被对面两人捕捉，寸头男黑着脸：“不会说话怎么了？你们第一空间站的了不起是吧！”
　　许妍白眼一翻根本没理他。
　　寸头男冷笑：“切。连不上终端，以前再nb在这儿也是废人一个。”

　　许妍和于绛绛闻言纷纷面色一白，没有终端意味着所有能够远程操控的防身武器都无法使用，在这种原始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叫何超，第五站的。”寸头男似乎觉得找回了面子，刻意把“第五站”三个字着重念了念。
　　何超的同伴倒是面善：“叫我老鸭就行，和他一样也是第五站。”
　　老鸭说完看向角落里安静“听雨”的连商：“小兄弟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谢晚声在旁边支着下巴听天书，这些人张口闭口的“空间站”、“终端”……他全都不懂。
　　但是帮忙叫个人还是可以的。
　　他轻轻戳了戳连商搭在腿上的手背：“哥哥，很抱歉打扰到你，但是你的同伴刚刚问你叫什么名字？”
　　连商一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触屏手机，翻了翻道：“连商，来自坠星。”

　　坠星……

　　乌篷里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几人对视一眼，齐齐沉默。
　　“坠星不是……流放罪犯的地方吗……”于绛绛声音越来越小。
　　许妍移开视线：“不只罪犯，还有来自各个空间站的‘垃圾’。”
　　她说到“垃圾”两字时语气很不自然，于绛绛疑惑道：“可老师说空间站的垃圾都是可降解的呀？”
　　何超嗤笑：“谁说垃圾就一定得是物件。”
　　这回连于绛绛也说不出话了。

　　反观坐在船尾的连商却依旧神色自如，像是听不见他们语言中或多或少的鄙夷。
　　大概比起穷凶极恶的歹徒，看起来有些苍白羸弱的他，更像是一个随处可扔的垃圾。

　　“嘭——”
　　乌篷船如撞铁墙，船身猛然一震。
　　“你他妈怎么开的船！”何超磕在旁边竹竿上，又开始骂骂咧咧。

　　船家掀开船头遮雨的竹帘，身体站得笔直，脖子却歪到了人体不可能达到的程度，斗笠随她歪头的动作掉在船上，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还在滴水的脸。
　　“濛城到了，请……下船。”
　　她说到“下船”两个字时笑着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齿，绵绵密密挤在嘴里，看着不像人，倒像是某种鱼类。

　　“卧槽！”何超离她最远，见状连滚带爬上了岸，动作幅度大到整只船都随之一晃。
　　当他脚踩上码头的石砖时，终端即刻闪着红光，何超在手表上点了点，对着船里高呼：“终端！终端亮了！”

　　许妍眼睛一亮，和于绛绛对视一眼。
　　船头堵着个怪物，她们要出去只能从船尾，可旁边还坐着谢晚声和连商……
　　于绛绛有些着急：“你们不出去吗？上去连接终端就可以求救了！”

　　谢晚声倒是无所谓，终不终端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但平白让三位女士生气，就显得不那么绅士了。
　　他像刚才一样又戳了戳连商手背。

　　连商皱着眉头睁眼往旁边扫过一眼，瞧见船头那个还在张嘴笑着的怪物和面色不虞的三位女士，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抱歉。”
　　他起身摆正小方桌上被撞倒的油灯，跟着老鸭下了船。

　　于绛绛瞅着连商离开的背影，悄声道：“连先生他是不是耳朵不太好？”
　　“谁知道呢。坠星上的多多少少有点毛病。”许妍不甚在意。

　　倒是谢晚声留了心：“你们说的‘坠星’，到底是指什么？”
　　“坠星原指陨石，现在指那个……地方。”许妍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便直接称呼它为“那个地方”。
　　“它原本是人类最早的聚居地，但后来被一场巨型陨石群摧毁得坑坑洼洼，加之资源少得可怜，人类搬去空间站后，就彻底报废了。”
　　“没人去过那儿，去那儿的人也回不来。有人说是荒原、有人说是海洋，总之不适合人类居住，只有那种被判处死刑的罪犯和无法植入芯片的次等人会被流放过去。”
　　“在坠星，一切连接脑神经的终端都无法使用，所以刚刚那位连先生手上的还是古早的手机。”

　　谢晚声哦了一声，陨石、手机什么的都不在他的知识范围之内，但是结合他们的态度和许妍话里的“罪犯”“次等人”，大概能知道那不是个好地方。

　　许妍她们上码头后终端同样闪烁着红光，她连忙点开显示屏，可上面跟刚才船里一样，什么都没有。
　　她疑惑地看向另外几人，发现他们的表情和她差不多，直到走在最后一个的阿茵也上了码头。

　　【嘀嘀嘀——嘀——】

　　【欢迎来到濛城，我亲爱的旅客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