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斯明风

3、叶奉

　　华红，泫落。
　　血腥味配合着醉人的酒香渐渐蔓延开，透着浓厚的澎湃之意。
　　夏旭曜是第一个上前应了凌晋禹的。
　　“啪”的一声，他翻起白竹折扇，以扇缘代刃于左掌心，蓝锦广袂附垂，随意地贴在碗缘，手臂微微倾出一个角度…血珠就这么顺着无形的轨迹，也入进了青白瓷花碗里去。
　　一滴一滴地坠落殷红深处，一下一下的溅起酒液，呼应得如同胸腔内的节奏。
　　雪雾和唐洛看着，而侯奕鋆欲上前。
　　低低的笑声从夏旭曜口中传出：“你们暂且等等。”一扬手，将拭下血污的绢绸收在袖内，左掌只留道淡淡的痕迹，笑着，朝西墙而去。
　　话说，虹霄苑有三绝：其一，是凤倚麾下的百花；其二，是温玉所制的霄金；其三，便是思吟酿成的醉琼浆。
　　阁室西墙边的地砖下就藏了一些酒，除了思吟娘子酿的醉琼浆，还有这几人素喜的竹叶青，状元红，佛手露，桃花酿，冰桔烧，皆是上了年的。
　　夏旭曜轻车熟路地停在第四块地砖前，那里面摆着些方才所喝的醉琼浆。白竹扇缘刚要施力却向左划去，翻开的是第七块扣合的地砖，有别于桃衣重裹的‘醉琼浆’，地格内仅一秀巧的小坛，坛身还扎着染了浅翠的绉纱。
　　夏旭曜以足尖扣回地砖，这小坛在他手中掂了掂，随后勾起唇角，给了侯奕鋆一个诡异非常的笑容。
　　侯奕鋆看着他手中小酒坛，额上青筋不禁浮出。
　　撕去绉纱的小坛，露着绿釉原貌，夏旭曜一掌拍掉上头的封泥，一股清冽的酒香就漾溢出来，醇馨郁似陈年老坛。
　　人人只道醉琼浆胜似瑶池仙酿，却不知真正的瑶池仙酿在就在此坛之中。
　　这一小坛酒，被侯奕鋆戏为‘优昙罗’。
　　是思吟娘子于两年前候取春雨、夏露、秋霜、冬雪，夜折昙花之极盛，配以百果，入南珠之末而酿的，双年才得有一成。原是藏了独予侯奕鋆饮的。
　　夏旭曜仰头喝了几大口，畅快而笑：“果真是好酒！”
　　雪雾和唐洛也不免在心下为思吟娘子称叹，这酒确实好的非常，明明才两年的功夫，却能化出碧翠之色，犹如百年。

　　虹霄苑后有庭院花园，两侧各有副楼,名曰‘东翼’、‘西羽’。
　　温玉娘子正在东翼的内廊，丫头珊儿提了只夫兰灯笼在旁跟着，远远地就瞧见外头千呼万唤不出的两人从西羽婀娜而出，那仪态万千的步子乘着灯笼的暖光看在眼中宛若生莲，真是怨不得凤倚那么器重她们。
　　“温玉主事，也在这。”情情娇声唤起。
　　温玉娘子微笑示意，向身边问道：“外头的客人可消停了？”
　　珊儿回道：“哪呢，雪爷应了整晚，各家老爷着实的不乐意。”
　　温玉娘子又吩咐：“珊儿，你且过去看看，就不用在这儿了。” 珊儿明白主子这是要和花魁小姐说话，留了夫兰灯笼，应声退下，还顺道把情情、飘飘的贴身丫头美景和良辰一并带下去了。
　　她们前脚才走，情情、飘飘姊妹俩就到了温玉娘子跟前。
　　飘飘倚在廊上微微看了眼角门道：“这珊儿妹妹可真慧心灵巧呢。”
　　温玉娘子轻莞：“再好，也不及你们。”
　　“温玉主事说笑呢，这西乡谁不知我们虹霄苑的人个个都好。”
　　这两人不光是凤倚的钦点的名花，还是主子暗培的爱将，也习了奇门通晓遁甲，真是奇好。
　　温玉娘子依旧浅笑于颜，看了眼月头说：“时辰尚早，怎么这时候就遣下来了？”
　　飘飘道：“先前还推着牌，雪爷一来便散了，想必有事要议。”
　　而情情在一边饶有兴趣地揣测：“姐姐，你说那位姓凌的公子，是何来历？”
　　飘飘摇头：“这世间，姓凌的男子多了去，哪里知晓他是哪一个。”顿了顿又道：“总归是友非敌。”
　　温玉娘子听着，只自己细细揣度起来，“姓凌么，莫约是那叶奉城的人？”
　　虹霄苑这风尘之地，那些有名，有背景的侠士剑客来的也不在少数，余下的就是没见过，也听过，往往会比外头真实许多。
　　“叶奉城的人？老十三王不是已经不问世事了？”情情饶是没想过这层。
　　在越国，老十三王可是个写满传奇的人物。

　　最初，
　　他是祖王最疼爱的孩子。
　　也是祖王挚爱的红贵妃唯一的孩子，更在幼年之期侥活于红贵妃以身相护的血泊之中。
　　还是祖王后最温顺的养子，太子身后最乖巧的王弟。

　　之后，
　　独独他在劫后余生时，仍求祖王免逼宫失败的太子一死，但他的王兄还是自殒于幽禁地。
　　只能是他从来没有登及太子储位，却让久病的祖王不顾祖制昭告天下说他才是继承王位的那个人。
　　更连续几日，唯有他不眠不休跪于御榻前，最终使祖王按顺位将六王兄立为储君。

　　再到后来，
　　祖王临终下诏封他为‘奉王’，赐千里西南沃土为邑，并示永不撤封。
　　他不顾漫天的流言蜚语爱上了自己的第一侍卫。
　　新王登基，他即拜别王兄，携诏远赴封地。

　　而现如今，
　　千里封疆成了叶奉城，是藕断丝连的天家外壤。
　　他成了当今越王之叔父，世称‘老十三王’。
　　他与所爱之人久居西南不出，收得一众养子、养女，已多年未问世事。

　　确实，叶奉城里除了老王爷，其余的都跟着他的爱人冠了‘凌’姓。
　　飘飘念及此，顺着话往下说：“传说老十三王当年可一点都不稀罕九宝之位，挥袖的功夫就把江山舍了，难道这会又念想起来？”
　　心下仍暗附：若那凌公子真是叶奉城来的，那他是谁呢？又要做什么？
　　“皇家的那些事儿，咱们哪能猜得透，听得也只是些野史、秘闻罢了。”温玉娘子看出她话语未尽，随手拾了拾珊儿留下的灯笼，又接着道：“无论他是谁，但现在都已是主子的座上宾，用不得多时自会明了。”
　　语气很淡，就像灯笼里映出的夫兰影子一样，恍惚间若有轻叹。
　　情情眨了眨眼睛，轻摇手中合欢扇，带起了一缕凉风：“谁说不是呢，瞧着他那般好。”有意轻佻的语气含了笑，笑里缠着绵，“哎，可惜了，却跟唐爷似的…不解风情。”说着，将合欢扇半掩在面呓呓地笑起来。
　　“真是…满口胡言。”飘飘被她的话逗笑，一边笑一边拿起扇子扑她。
　　笑闹间，飘飘眼睛的余光不经意瞥到温玉娘子手中的灯笼，美如星辰的丹凤眸子里闪过一道光，在那瞬间…璨璨不明。刚才那个偶成的角度，恰巧让她看到了灯笼木缘上那枚浅浅的流云印记。
　　浅浅的流云…浅浅的流云，流云图样。
　　…… …… ……
　　往日的那些细枝末节，突然一一浮现，就像走马花灯一般。
　　有人说：风名坊每年都会出上两件极品，皆为上官老板亲制，且镌着神秘的图案。
　　这传言，是真的。
　　上年，思吟主事生辰，上官老板送来的那朵牡丹华胜上便有，就在萼处，也是这样浅浅的流云印记。
　　那图案——犹如，雪雾公子月白袍上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