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还零几个月》洛子卿

2、第一个月（2）

　　分管我们这块的是张总。

　　一个湖南小老头。

　　说他是小老头没有鄙视的意思，是对客观情况的精确描述，第一他年岁老，第二他个子小。

　　他去年刚从广东调过来第一天，谁都不认识，他来我在的这层楼开视频会，刚好见我火急火燎往

　　外冲着去接人，可能是觉得一个人开会比较无聊，就顺口招呼了一句“过来一起开会。”

　　我这个人对相面严重不上手，勾头打量一眼，觉得这种身高怎么也不可能是领导，于是硬生生甩

　　了句“不开”很有风范地出绝尘而去。

　　直到第二天开会，总助满脸堆笑地向我介绍“这是我们的新分管总，张总，大家欢迎”的时候，

　　我额头上才挂下一滴巨大的冷汗。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总之至此我就和张总不太对付，三天两头被他拉来开会，虽然是分管总，但

　　多少我这个部门的工作只是和他主管的工作有所交叉，风险管控可以参加，案例讨论也没问题，

　　但是月度经营分析用得着我么？！！！

　　话说回来，我发小于曙光经常教育我，说人在江湖走，须得千般小心万分谨慎，领导让你做每件

　　事都肯定有他的意图，话里有话还靠你自己揣摩。我觉得他说得非常有道理，但是每次不等我表

　　扬他，他就会紧接着唉声叹气叽歪道：不过你是富二代，不用看人脸色过活。

　　其实我真的不是富二代。

　　我爹上半辈子是老实巴交的库管，唯一的爱好是买彩票，他老刚满三十四那天，中午吃过饭正睡

　　觉，突然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说是梦到两串数，等下午上班照数每串买了五注，回来乐呵呵地

　　跟我妈合计，说要是中个大五千，小阳下学期学费不愁了。那时我刚八岁，我妹欧小饼，两岁。

　　后来他真中了，五千后面加个万。

　　我老爹一哆嗦，高兴得背过气去。

　　醒转了发现嘴有点歪，不过也没在意，歪着嘴去领了奖，回来路过医院，想想自己现在

　　有点钱了，以前一直没怎么进过医院，打算烧一把，去看看这嘴的毛病，顺带整个容什么的。

　　结果一进去，医生只看了他一眼就说：你中风了。

　　后来他老就一直不太利索，我上高中期间他复发过两次，我妈为此把全城的江湖郎中都招到家里

　　来会诊，这时候往外抛钱还真抛得很暴发，草药是一吨一吨地买。

　　后来有一天我爹躺在床上拉住我妈的手说：媳妇儿，你再这么折腾小阳和小饼的学费就没

　　了，我这大半辈子没白活，老天大体是公平的，总不能给了你钱又让你舒舒坦坦吧，我没本事，

　　来这么两三下也值，至少以后你们娘三有着落。

　　于是我妈就不折腾了。

　　高考结束第三天他老就走了。

　　我一直觉得是我把他气走的。

　　原因是打上学起我数学就没上过十分，我们家有钱以后，我的数学补课费也不比他的药费支出

　　少，但这分数是一直不见涨。

　　我爹有时候一根筋，他娶我妈前曾经暗恋过他们厂子里一个会计，结果人家干了两年出国了，他

　　只好转来娶我妈，但心里对会计这职业有执念，老逼我念会计。

　　念会计的话数学分数是一定要上的，他抠着我死穴，找来全市最有名的数学神童给我补课。

　　关于那个神童的故事我稍后再讲。

　　总之结果是，到最后分数一点儿没上去，反倒连十分都没了。

　　报志愿那会儿我想他老估计也没两天了，就顺他愿报会计，第二志愿不敢写，我妈倒拿着填报志

　　愿说明书看了一会儿说：儿子，【法济经】是不是佛学专业，我拿过来一看——【经济法】，那

　　就它吧。

　　我爹走的时候一直拽着我的手交代说，儿子，你以后一定要照顾好你妹和你妈，好好做人，坏事

　　不要做，尤其不要杀人放火，那些都是舍命的一竿子生意。

　　我说好，我一定听您话，后半句没来得及说他就闭眼了。

　　其实他走得很平静，走前什么事都安排好了，家里只是沉寂过一阵，小饼哭了几天就恢复了。

　　后来我接到录取通知书，总分上线，但数学分数不够人会计专业的要求，给录到经济法专业，这

　　大概也是命，学会计我活不到今天，于是我就对自己又说了一遍“那就它吧”，高高兴兴背着行

　　李上学去。

　　我们家那些钱前两年被我妈折腾去一半，我爹走后，恰好赶上房地产业刚发芽。

　　有天她去买菜，路过当时我们那儿最早的某楼盘，一看那图画得挺好，里面的姑娘也漂亮，就摸

　　进去，随便问了句这房怎么卖，就被漂亮小妹给绕了。

　　不过当年房价的确也没泡沫，我妈哗哗买了六套，清一色八十平。为什么是六套？不知道，为什

　　么是八十平？看感觉。

　　等到我大学毕业，她又拿出点钱草草装修装修，人家中介的来看，一揽子全给我们租出去，我和

　　我妹就成了房东。

　　虽说是这样，我妈很能守，她总说什么散了家都不能散。

　　我们三现在还挤在原来六十平的小房里，我知道她其实很寂寞，天天想我爹，不想他们相濡以沫

　　的那几年都随时间消散掉。

　　其实这么住着也挺好，反正一人一间也干涉不着，而且你小时候用的东西都还能找着，不差。

　　我妈虽然没文化，但是在教育子女方面理念是先进的。

　　我回来忙着找工作那段时间她天天跟我说：儿子，人要靠自己，你那点租钱我给你攒着，你妈不

　　要你的，攒给你养老用。你情况特殊，以后估计也指望不着儿女了，自己一个人得有点底。何况

　　工作是人的本能，你还是按着别人走的路走一走，不要坐吃山空。

　　我很同意我妈的看法，至于她说我“情况特殊”也是周全的，什么情况呢？

　　我是G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