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山ghai

1、（一）

　　DBCA，ABC。
　　0.5的铅芯摩擦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一个个横平竖直的黑色矩形在答题卡上成形。
　　BACD，FA……
　　铅芯突然折断，在纸面上洒下一片墨粉。沈一辰皱起眉，小心翼翼地吹一口气，把答题卡拿起来抖了抖，补上了最后两个字母。
　　……CB。
　　接着他把答题卡往同桌面前一放，就地在课桌上趴了下来。
　　没过几秒钟他就睡着了。
　　在做梦方面，沈一辰和别人有点不一样。他在梦里一直都是清醒的，还能进入同时正在睡觉的其他人的梦中，但这些并不妨碍他在睡眠中恢复精力。在别人的梦中时，他行动自由，但没有人看得见他。
　　沈一辰刚发现自己这个能力时得意欣喜了好久，中二时期更是觉得自己将来说不定能用这“特异功能”拯救世界，直到上了高中后才发现，什么狗屁能力都比不上“沾上枕头就能睡着”管用。
　　毕竟“时间就是生命”这话可不是拿来吓人的，上学期2班都有把咖啡当续命神药的卷王心肌炎加气胸滚进医院里做穿刺了。
　　睡觉的时间一秒也不能浪费啊，浪费可能就离猝死更进一步啦。
　　沈一辰的梦境永远都是自己的房间，书架上东倒西歪地放满了书，桌上叠了好几沓卷子，放着他的电脑。从窗口望下去能看到逼真的车水马龙的街道，街道周围有许许多多的形制各异的建筑，拼在一起风格显得有点诡异，那是他周围人的梦境。一个人沉入梦境时，对应的房子中的灯光就会亮起，而他醒来后，屋中灯光便会熄灭。
　　他虽然能自由在梦境中穿梭，但是他没法控制自己的梦境。房间中的陈设他都动不了，算是一大遗憾。
　　沈一辰爬上桌子推开窗户，毫不犹豫地往下一跳。
　　失重感只有一瞬，他很快踩到了实地。
　　面前是学校寝室内部熟悉的布置，四张下层是书桌上层是床铺的双层床靠两边墙摆放。梦境的主人正躺在2号床上，一脸惊恐地瞪着自己的床头。
　　那里漂浮着一个脑袋——嗯，只有一个脑袋——沈一辰让自己漂浮起来，绕着它欣赏了一圈，确定了那属于带本年级物理等级考的老师。
　　这位先生以唱rap一般的上课速度、可怕的课堂点名和阴间的作业量闻名。他以自己聪明绝顶的脑壳与一副仿佛随时要吃小孩的尊容荣获了“格格巫”的称号。
　　沈一辰不选物理，不过他的两个室友都是物理选手，令他对格格巫的威名有所耳闻。
　　梦境里的格格巫脑袋上下浮动着，用颤抖的声音质问道：“你……为什么……没写……周末作业？”
　　眼前的场景一阵动荡，接着像玻璃一般化作碎片四散飞溅。沈一辰仿佛被什么推了一把，向后滑进了另一个梦境。
　　哦，看来那位同学被吓醒了。
　　真可怜，考试的时候偷偷打个盹做的都是噩梦。
　　还有，没写物理周末作业到底会有什么下场啊。
　　这么恐怖的吗？
　　看来升入高三后同学们的学习压力都相当大，下一个梦内的场景虽然在公交车上，却也充满了知识的气
　　——他们6班的数学老师正在车头激情讲课。
　　嗯，讲解析几何。
　　板书就飘在老师身旁，密密麻麻的计算过程看得沈一辰眼睛疼。
　　他立刻退出了这个梦境，决定眼不见为净。
　　接着他见识了从书上飞出来追着人啄的语文课文，会火焰暴涨烧人头发的酒精灯，深感各位同学的梦中生活真是丰富多彩。
　　他一路走一路看，最终停驻在一个奇特的梦境。
　　——倒也不是说它有多奇怪，而是因为它没有任何与学习有关的元素，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望不到边际。梦境的主人背对着他席地而坐。
　　沈一辰走得近了些，站到那位同学背后，瞅了一眼他在干什么。
　　然后他便发现那人手里的纸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何止是见过，这不就是他刚刚做完的英语试卷吗？
　　好吧，是他狭隘了，没有哪位同学心中缺乏哪怕一点点对学习的热情。
　　这位同学正愁苦地看着阅读C篇，沈一辰看了一眼他盯着的题目，想着反正他听不到，随口点评道，“这种猜词意的题不是结合一下上下文就能看出来了吗？前文讲的是老虎的各个有利于捕猎的身体结构特征，最后用这句话来总结，那么修饰attack的lethal就应该是‘致命的’之类的意思。这样的话这道题就应该选择deadly啊。”
　　谁知他说完之后，那位同学便阴着脸回头，说了句：“管你屁事，你谁啊？”
　　沈一辰第一次见到能在梦里发现他的存在的人，有点惊喜，但这不妨碍他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于是他也恶狠狠地回答：“我是你爹！怎么和你爹说话的？”
　　这位朋友看着还挺眼熟，应该是跟他们6班合班上英语课的3班许川同学。他静可考数学奥赛小提琴演奏级，动可在篮球场上大杀四方，沈一辰在心里对他还是很佩服的，甚至还有几分惧怕——来源于学霸周身天然的距离感——也就是仗着在梦里的人没有清醒的意识才这么嚣张。
　　他们学校一个年级总共六个班，总体来说各班级的理科实力随着班级号的递增而递减。也不是说靠后的班级就烂，5班的物理长居平行班第一，他们6班也有年级排名前十的牛人。但是那个众所周知的“总体来说”深入人心，在这么一个注重理科多于文科的学校，班级号小的经常会鄙视班级号更大的。
　　沈一辰承认自己的数学和化学不如别人，受到鄙视时也没什么理由反驳，不过他也会嘲笑一下那些朋友到高三都在100分上下摇摆的英语和语文作为反击。
　　他的语文也好英语也好，就是能在年级中排到前列。在他看来，只要有几门课是拿得出手的就没什么好觉得自卑的——更何况如果把目光放到全市，他们全年级都是顶尖水平。
　　但即使他这样想着，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和那些1、2、3班的理科强者保持距离。
　　也就是因为许川醒了之后不会记得他的大放厥词……
　　谁知许川同学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半开玩笑似地说了一句：“我还真不知道我有这么一个爹。”
　　沈一辰愣了一下：对话流畅，逻辑清晰。
　　许川这是……也能在梦境里保持清醒？
　　“Hello？”他试探着问，“同学，你知道这是哪吗？呃，你认识我吗？”
　　“我知道啊，这是在我的梦里。”许川仍坐在地上，只是转了半圈，把脸正对着他，懒懒散散的样子，“你不是6班的那个，沈……沈什么来着？每天中午吃饭老是跑得飞快的那个。我记得你英语好像不错，羽毛球也打得很好。”
　　沈一辰在这一刻体会到了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撼、惊讶、欣喜、被仰慕的人认可时的自豪以及一点点无语。
　　……合着他最深入人心的形象，是“抢饭很积极”？
　　这都什么跟什么！
　　沈一辰一时间不知道该先表达和有相似能力的人一见如故的喜悦，感谢大佬对他的肯定还是吐槽这位朋友神奇的关注重点。
　　他的确每天中午都冲在很前面，但那还不是因为学校午餐时间如同动物大迁徙现场，不跑快点十二点半之前吃不上饭吗？
　　几个念头在他脑子里来回拉锯了几遍，还没扯出个明白结果来，白茫茫的空间便泛起了涟漪。
　　“还没涂卡的同学抓紧时间涂一下，我们马上收卷。”英语老师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在他们两个耳旁响起。
　　许川闻言站起身，梦境开始一寸寸地破碎。
　　“该起来交卷了，沈同学。”他对沈一辰说。
　　梦境消散的速度很快，沈一辰没空理清自己的思路，在许川的身形彻底消失前只来得及直愣愣地说一句：“我叫沈一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