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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放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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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渐亮,大周朝的臣子们早早候在宣政殿,早朝过后,他们便又各自处理政务去了。
陈景睿在紫宸殿单独召见了陆子越。
陆子越立于殿下,拱手回道:“启禀圣上,昨夜永王已薨于永安巷中,其残党也已悉数捕获,听候发落。”
陈景睿颔首:“全都除了。”
“是。”
二人又商议了一番政事。
过了片刻,陈景睿让魏海给陆子越上了一盏雪上松,开口道:“对了,过几日就是冬猎了。”
陆子越抚茶抬眸,神色自若:“是。”
陈景睿微咳一声,道:“朕有一事要劳你去办,你应当知晓,朕的皇妹昭华素来贪玩,为了送她去国子监,朕与她打了个赌……”
“……”
陆子越默默听完,立即起身拱手道:“圣上待长公主一番苦心,臣自当鼎力相助,在冬猎上赢下长公主。”
陈景睿满意道:“你办事,朕放心……”
说着,却瞧见陆子越抬起的袖子下,露出一截微红的绷带。
陈景睿眼皮一跳:“……你的手怎了?”
陆子越连忙垂下袖角,摇首道:“昨夜追击永王时受了些小伤,并不碍事,请圣上宽心。”
“这样……”
陈景睿将信将疑,忽然问:“不会是灵姝……”
他有些怀疑自家妹妹不会为了赢下比试暗杀陆子越吧,但转念一想,以陆子越的本事,灵姝恐怕都近不了他的身。
至于美人计,他想都没想。
灵姝是有几分姿色的,但陆子越这种冷若冰霜的人会中那等庸俗的计谋吗?不可能。
陈景睿恢复如常,轻声关心道:“既然如此,你这两日便好好养伤吧,魏海,将太医院研制的金疮药拿给陆大人。”
“是。”
“谢圣上。”
出宫时,已是暮色时分。魏海亲自将金疮药送于陆子越,并顺道送他出宫。二人出了通乾门,路过长乐宫,隔着一道朱红色的宫墙,隐隐听到一阵阵箭矢中靶之音,不免驻足几许。
魏海笑道:“这是小公主为了几日后的比试在苦练箭术呢。”
陆子越轻笑道:“她倒很勤勉。”
只是听这箭音颇为悲愤,不知这勤勉背后,掺了几斤他的坏话呢。
坐上陆府的马车,车辙滚动,沿着官道缓缓驶出宫门。日暮时分,京城中亮起了三千繁灯,酒肆中渐渐喧嚣起来,青墙边,高谈阔论声,丝竹管弦声,唤人归家声,声声不绝。
陆子越阖眸听了一会儿,微微掀起车帘,将那瓶上好的金疮药扔给了随行的流影。
他淡淡道:“送你了。”
流影接过,心里升起一百个念头。
他好想大声问——大人这不是圣上送您的金疮药吗您怎么不用您不用伤怎么会变好您伤不好怎么跟小公主比试箭术?
可他不敢问。
自从那天见过小公主之后,他家大人就变得怪怪的。
流影从善如流地收起金疮药:“好的大人。”
沉默是金,他懂。
很快,便到了冬猎的日子。
冬猎是大周朝的盛事,一大早,京城中的王公贵族,世家子弟便都驾着车马,络绎不绝地驶入京郊的鹿鸣苑。鹿鸣苑依山而建,其势磅礴,庭院开阔,沿着阶梯向上,设有围猎场、汤泉、戏园等建筑。
天子会在最高的观星台率领众人祈福。
灵姝偷偷溜走了。
她缩在箭场的角落里,凝重地擦拭着箭矢,回想起那些关于陆子越箭术绝佳的传闻,想着待会要不要托病溜走算了。反正大家还不知道她和皇兄打了赌。
打不赢的仗,就不要硬打了。
灵姝越想越觉得好,扭头却撞见一张蓦然凑近的大脸,吓了一大跳。
“祝微行!你想吓死谁啊!”
少年一袭墨青色骑装,眉间清秀,正笑嘻嘻地倒挂在房梁上。他叫祝微行,乃当今皇后的亲弟,出身世家大族,自小与灵姝一起长大,勉强算是青梅竹马。只二人不太合得来,总是一见面就掐。
祝微行腰身一翻,一跃而下,凑到灵姝跟前,笑得贱兮兮的:“陈灵姝,听说你要跟陆首辅比试箭术?”
“?”
灵姝拧眉,感到不妙:“你听谁说的?”
此事不是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吗?怎么都传到这个大嘴巴这里了。
“当然是圣上了!”
祝微行一幅看戏的表情:“刚刚圣上在观星台大张旗鼓地说你要和陆首辅比箭,如今全鹿鸣苑的人都知道你输了就要去国子监念书。他还设了流水宴,邀我们观赛,如今大家都在箭台等你。”
灵姝两眼一黑:“什么?”
大家都知道了,那她还怎么逃?
皇兄这个狗贼!
祝微行还在补刀:“不过你是怎么想的,陆首辅那箭术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你怎么还上赶着自取其辱?”
灵姝:“……”
祝微行催她:“好了,别傻愣着了,快去箭台吧,我还等着看你一败涂地然后与我在国子监相遇呢。”
去年灵姝病了一段时日,没人掐架,他无聊了好一阵,如今终于能再看她吃瘪,简直是太好了。
祝微行把灵姝扒在柱子上的手指一根根扣开,兴致勃勃拽着她:“走!”
灵姝:“……”
我想逃但逃不掉。
鹿鸣苑中,众人听闻了长公主陈灵姝要与首辅陆子越在箭台比试,都兴致勃勃地赶去看戏。
“你说,这长公主能赢过陆大人吗?”
“怎么可能!陆大人好歹也是将门之后,一身功夫更是不输赤金卫……”
“言之有理,我压陆大人赢!”
有好事者已经坐起了庄,设下赌局。
“安王殿下,可要押注?”
箭台旁,观景席上,侍从捧着陆子越和灵姝的玉盘款款而来,递到安王面前。
陈景端,先帝第三子,也就是如今的安王看了看玉盘——陆子越的玉盘已经满满当当地放了各式赌注,而陈灵姝的玉盘则是空空荡荡。
他笑了笑,长长额发遮住平和的眉眼,并无出众之处。
“好。”
陈景端掏出一枚同心玉佩,轻轻放在了陈灵姝的盘子上。
贵女好意提醒:“安王殿下这枚同心佩用料名贵,雕工独特,若是拿不回来就可惜了。”
陈景端摇了摇头。
见此,有人朝那贵女低声道:“你管他做什么?一个没权没势都戎族混血罢了,你看京中贵族有谁理他,也就长公主拎不清,与他交好……”
这人不知,陈景端听力极好,将这些话听了一五一十。
但他依旧笑呵呵的看着场中的赛马,一幅与世无争的样子,仿佛没全然听见这流言蜚语。
而不远处,信阳大长公主也正与自己的夫君萧鹤尘打趣,笑道:“我这小侄女大意了,这回栽了个大跟头,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一丝可能赢下陆子越?”
萧鹤尘容色清弱,拢了拢大氅,淡笑道:“大抵是不能的,且不说陆子越的武功高强,更何况陆子越最会权衡利弊,于他而言,比起讨好皇上,公主的喜怒根本算不了什么,不然他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坐上首辅的位子……”
二人边走边聊,忽然听得身后一声响。
“见过信阳长公主,太傅大人。”
陆子越一身月色束腰骑装,长发高束,执着寒凛凛的弓箭打身后来,朝信阳长公主夫妇行了个礼。
夫妇二人都有些尴尬。
没办法,背后说人坏话被撞见能不尴尬吗。
信阳长公主忍不住,开口问:“原来是陆大人,好巧,瞧你急匆匆的,是要做什么去?”
萧鹤尘心里暗道不好。
果然,陆子越闻言勾笑道:“回大长公主,去权衡利弊,讨圣上欢心。”
夫妇二人更尴尬了。
特别是萧鹤尘,原来苍白的容色都上泛起了淡淡的绯色,轻咳一声:“陆大人真会说笑。”
一般人看在他们身份尊贵的份上,纵使是遇到了这样的场面,也都会打打圆场,偏偏陆子越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太傅大人谬赞。”
陆子越神色温和,笑意却不及眼底:“烦请二位让一让,不然去晚了,微臣怕讨不了圣上欢心,耽误了升官。”
“……”
夫妇俩默默让开,久久说不出话来。
许久,信阳长公主幽幽道:“好了,这下灵姝输定了,这陆子越看着可不像心软之人。”
而陆子越一路前行,早将信阳长公主二人抛之身后,然没出两步,又被人拦住了。
“表哥。”
来人是陆子越姨母之子,他的表弟裴予安,如今十九岁,正是温润如玉的少年郎。
陆子越挑眉:“何事?”
二人差了几岁,又因陆子越生性淡漠,故而平时不甚热络,只偶尔会说几句话。
裴予安十分温和,轻轻摇首道:“并无大事,只是听闻你要与长公主比试,还望你手下留情,别让长公主输得太难看了。她毕竟是皇亲贵族,年纪也小……”
闻言,陆子越微不可闻地蹙眉,蓦然道:“你这么关心她做什么?”
“啊?”
他有吗?
裴予安有些懵,缓了缓,神色不解:“我不是担心你行事不讲人情,被皇室记恨吗?”
陆子越这才没话说。
“……这样。”
片刻后,他神色自若,拍了拍裴予安的肩膀:“年纪轻轻别这么顾全大局,容易老得快。”
裴予安:“……”
他这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阴阳怪气?
……
灵姝被祝微行连拖带拽地拉到箭台时,观景席上已经人满为患。正好押注的侍从捧着玉盘过来,她看见祝微行毫不犹豫了押了陆子越十两黄金,嘴角不由得一抽。
她又看了看自己的盘子。
本以为会空无一物的,却不想看见了一枚同心佩,这不是三皇兄的珍藏吗?
“三皇兄……”
灵姝感动得泪眼婆娑,朝陈景端看了一眼,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争气,帮他赢回这玉佩。
陈景端朝她举杯一笑。
灵姝抱着背水一战的心态上了箭台,正好瞧见陆子越在试箭。他一身劲装,身姿修长挺拔,腰腹紧实,箭无虚发的样子和柔弱文臣什么的根本不沾边。
她的心态瞬间崩了。
陆子越自然也看见了她。
小公主束起了青丝,穿着雪白色的骑装,比起那夜故意勾引他的妍丽柔媚,多了几分清丽风姿,像一只机敏的小狐狸。
只是望来的眼眸里有些惆怅。
陆子越开口搭话:“公主这般看着微臣做什么?”
灵姝摇头:“没什么,看看自己未来的书院生活罢了。”
陆子越:“……”
哦,原来不是看他。
只有陈景睿是高兴的,他坐在高台上,见人来齐了,便大手一挥:“既然陆大人与皇妹都到了,那就开始比试吧。”
众人应声鼓掌。
立即有侍从拉了界线,上了箭筒,搬来两道箭靶,精心丈量,一左一右放在五丈开外的地方。
裁判是兵部尚书,阵仗奇大。
兵部尚书解释规则:“陆大人,长公主,请二位抽签决定出箭顺序,以环数大小决定胜负,若环数相同,则此靶会再后移五丈。”
他补充:“一局定胜负。”
也就是说,谁输了一次,就是彻底输了。
众人不禁提起了一颗心。
灵姝和陆子越抽签,正好是她先出箭,事到如今也只能放手一搏了。她开弓射箭,动作一气呵成,箭出正中靶心。
兵部尚书高声道:“十环!”
众人喝彩道:“好!”
陆子越也朝灵姝轻轻一笑:“公主的箭术真是了得。”
“是吗?”
灵姝幽幽道:“就是不知道陆大人的箭术怎么样了。”
陆子越从容地拉开弓弦,一边漫不经心地与她说话一边放出箭矢:“能与公主一较高下,微臣的箭术自然也不差了。”
箭正中靶心。
兵部尚书又是一声高喝:“十环!”
众人看得越发起劲。
紧接着,侍从将两道靶子又往后移了五丈,距离来到了十丈。
这一轮陆子越先出,他依旧从容不迫,姿态优雅地拉动弓弦,箭矢破空而出,钉在靶子的正中央,铮铮作响。
“好箭!”
众人高喝,掌声雷动。
陆子越朝灵姝轻笑:“公主,到你了。”
“……”
灵姝眼眸垂落,小脸凝沉,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陆子越是绝对不会帮她了,不过她也不会轻易认输。
她抽出箭矢,拉弓,凝眸瞄准,松手。
兵部尚书惊呼:“长公主,十环!”
众人纷纷惊叹,都料到陆子越箭术了得,不曾想长公主也不差,二人真是棋逢对手了。
下一轮,箭靶来到了十五丈。
到了这里,灵姝已经没多大把握了,而这一轮依旧是陆子越先出手。她紧紧地盯着陆子越,心里忐忑不已,若是他依旧是十环,那她十有八九输定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抿紧了嘴角。
万众瞩目下,陆子越抬起漆黑长弓,月白色窄袖下的手臂紧绷,不知怎么的,恍然沁出一丝血色来。他手腕微颤,箭随之而出,射在箭靶上,场面一瞬间安静。
兵部尚书道:“……八环!”
“怎么回事?!”
最上方的陈景睿最先坐不住了,掌心不禁握紧了身侧的扶手,以陆子越的本领,十五丈本该正中靶心才对,怎么才八环?难道说……
他望向陆子越的右手,果然瞧见了丝丝血迹。
原来陆子越的伤还没好!
陈景睿心中一紧,那灵姝岂不是有机会了?
而灵姝在一瞬间陷入巨大的惊喜中,原以为陆子越不会相让,没想到他还是放水了。她兴奋地扭头看向陆子越,眼里晶晶亮,仿佛在说——
陆大人,你真是个大好人!
陆子越悄然藏起受伤的右手,抬眸望来,瞧见那张激动雀跃的脸蛋,怔然些许,随机涌起些许笑意。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偏袒都值得了。
你看,帮笨蛋是可以使人身心愉悦的。
陆子越莞尔一笑。
他笑得真心,与平日里的冷笑截然不同,清冷的眉目舒展而开,一瞬间如雪山消融,玉色细碎地撒在浅浅清波之上,无瑕动人。
灵姝心中砰砰急跳两下。
前几日没发现,原来陆子越是这般的好看,好看到京中那些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们都远不相及。
甚至在拉开弓箭时,灵姝眼前浮现的都还是陆子越那清浅的笑容。
真好看啊。
箭就在她这般想的时候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