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千羽喻雪

3、树叶，风筝，玩偶

　　沙，沙沙。
　　柳树垂枝，树叶随风窸窸窣窣地晃动，午后树影斑驳。太阳正不断向西边落去。
　　女孩清脆悦耳的歌声飘到耳边，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杨柳青，放风筝。杨柳活，抽陀螺。杨柳黄，踢毽忙……”
　　再看看村里，男孩女孩戏作一团，风筝、陀螺、毽子，正一气齐了。
　　我从城市回到故乡，本不欲声张，毕竟做生意血本无归实在是件丢人的事，便决定回家里来散散心，虽然熟悉的人大都不在了，但这里至少是我童年长大的地方。
　　路上遇到个衣着寒酸的算命老头，我瞧他可怜，便给了他点钱，让他帮我顺便算上一卦。
　　他说我命里有灾，许是活不过今年了。
　　我不信，也没好意思反驳，冲他笑笑便走了。
　　村里得知我回来倒很热情，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这种扑面而来的恭维让我很不适应，尽管我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
　　还是能自主创业的大学生。
　　然而他们不知道我创业失败，钱财全被合作方骗去，身上已经不剩什么了。
　　我躲开人，没什么目的地在村里到处转转，最终停在了一栋危楼前。
　　这是村头王家的房子，一家三口，两位年轻夫妻带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女儿，已经去世三十多年了。
　　据说是因为遭了贼。入室抢劫，一夜之间凶手连三口人一同死了，尸身均被丢在院中的枯井里。
　　房子一直没敢拆，做法事的道士说这屋缚着厉鬼——就是那个小女孩，若把房子拆了恐怕会让她逃出来胡乱杀人，就一直搁在那里，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危房。
　　不过，我大学政治课教是唯物主义，不信这些奇奇怪怪的鬼怪灵异。
　　日头渐渐落了，云朵血红一片，逢魔之时，连随意栽在院中的柳也作怪起来。
　　沙、沙沙、沙。
　　耳边忽然响起女人的哀哭，小孩的诡笑，男人的怒吼，和嘭嘭咚咚拳肉交织、武器相吻的铮鸣。
　　我被不知从何处来的声音吓得一激灵，忍不住后退半步。
　　身后传来甜美清脆的童声，“姐姐，你是迷路了吗？怎么站在这里？要来我家坐坐吗？”
　　我忍不住回身一看，那柳树叶被夕阳染的血红，像即将燃烧殆尽的血焰。穿黑色斗篷的女孩手上牵着蝴蝶风筝的细线，背对着跟我说话。
　　我惊讶地看着她，一时失语，“你……”
　　她转过来，我首先注意到的是被她抱在怀里的小熊玩偶。那玩偶看着呆呆的，却在某一刻突然染上了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被斗篷遮住的女孩的身躯上，开始出现刀子刺出的血洞，被扎到处都是，此时正从洞中汩汩冒血，在地上汇成一摊与我相连的血泊。
　　蝴蝶风筝化作狰狞的人脸，材质也变得轻薄滑腻——奇怪，我怎么会知道是什么质感。
　　那好像是人皮做的，模样看着有点眼熟。
　　女孩脸部肌肉动了动，咧嘴一笑。这是我才注意到，她的脸早就被人烧了，眼睛也被挖出两只血窟窿，是在做法事的时候，那个道士说要让她看不清人，这样才不会报复。
　　简直是个江湖骗子。
　　三十年前，抢劫犯还有同伙，是我家中长辈。正是他将同伴连同这无辜的一家三口沉尸枯井，卷了这家钱财。
　　那长辈没多久就过世了，家中人丁凋敝，最终只剩下我，留了点余财供我上大学。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只是不巧报应在我身上罢了。
　　我想起风筝的样子为什么眼熟了……
　　——那是我啊。
　　再低头一看，陀螺是一颗人头，毽子是断掉的手……
　　“杨柳青，放风筝。杨柳活，抽陀螺。杨柳黄，踢毽忙……”
　　“嘘……别出声，你吵到它们了。”
　　“姐姐，留下来陪我吧，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作者有话说

　　人变作厉鬼会重复经历生前一天发生的事，所以“我”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而小女孩也会重复她被人捅死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