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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周而复始(二) ...

  •   皇帝没有在殿前确定人选,他让群臣退朝,说此事还需再议定。

      梁瑾期走得慢,他站在后面看三三两两的人流散去,金銮殿又变得冷清。李海明还走在他之后,看着他期期艾艾地想要开口。

      “当时你向我推荐杨和的时候可没说过六哥也支持他。”梁瑾期长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不笑的时候带了几分凌厉。

      杨和两年前入朝,是得青州刺史举荐。为官一年半载,精收赋税劝民农桑,确实是位可用之人。所以徐州之事日益紧迫,李海明向他提及此人,他便以为能将人收入阵营中委以重任。没想到他的六哥联合他的人给自己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

      李海明还未想好说辞,又听梁瑾期继续到:“所以这件事一开始你就在帮六哥了?带杨和来见我向我表忠心,商量对策让我不要支持六哥明面上推荐的人,桩桩件件都是早安排好的李御史。”

      他叹气好似真的惋惜,“李御史能耐。”

      “可惜还是七殿下更胜一筹。”李海明作为多年官场沉浮的人,知道装傻示弱已经于事无补。“殿下恐怕也早就疑心我了,不然如何在这金銮殿上来一出偷梁换柱。”他本来对这皇子存着愧疚,但是今日之事思索下来,只怕这皇子早就对他设防。

      原本那点愧疚也就荡然无存。

      “我从没怀疑过你,我昨日奏折仍是称杨和能胜此任。”天有些冷,梁瑾期将手收入袖中,“若你想借此宽慰自己,那便如何就是如何。”

      他没再停留,步下台阶往自己的长熙宫去。梁瑾期虽在朝中任职,但是尚未受封,依旧住在这宫里。

      沈遇在外等候多时,看见自己主子出来又贴心地加上披风。如今淮安已入冬,早晨间雾气浓重湿润,旭日升起带了轻微暖意,然而寒风料峭入骨。

      沈遇看出来主子有些心不在焉。他听说许家姑娘出门溺亡,这几日谢家也在发愁。原本谢老爷想以谢许两家联姻为七皇子造势,未曾想人出了事。

      “殿下是为许家的事情吗?此事虽然惋惜,但这样也就不必让您和谢大人为难了。”沈遇对谢家所知甚少,只是觉得联姻之事多有勉强。

      梁瑾期的长相像皇帝,不似她母亲的婉约,更有剑眉星目的英气。只有那双眼睛会在情绪变化时将整个人带地柔和。他摇摇头,“舅舅想娶谁从来都是他的自由,我不需要他的牺牲来为我换取什么。”

      长熙宫门前站在福公公,他远远看见人就喊:“七殿下,陛下召您前去御书房。”

      “父皇可说为了何事?”早朝刚结束不久,皇帝就在这时召见,梁瑾期有些猜不透。

      福公公是皇帝跟前章公公的干儿子,这几年在宫中对他的照应不少。但是此时的圣意福公公确实不知。

      梁瑾期谢过,跟在福公公身后往御书房走。福公公在拐角处轻声说,“昨晚上陛下似乎做了噩梦,醒来就说要找您。只是夜深路远,干爹劝陛下不如日明再叙。”

      难怪今日偏要在大殿上点他一次。只是他不知昨日之梦,于他究竟是吉是凶。

      梁瑾期到的时候谢长亭正从御书房出来。那人年纪只稍长他几岁,却是和他有血缘亲情的舅舅。和他长在深宫不同,谢长亭十三岁诸子台论道,十六岁永伽国出使,十八岁选入临天台。

      众人皆以为翩翩少年郎会是下一个临天台司命,但是谢长亭在二十二岁时放弃了原本的未来。当年谢大人突然就离了临天台入仕,朝野中都在说他是通晓了未来,前来助新皇登基以便日后荣华。

      一大群臣子都在等着跟他站队,没想到他只是做了闲散的礼部侍郎。平日除了上朝,不过是在诸子台听诗,环彩楼看舞。

      “多谢舅舅。”梁瑾期向他道谢,“若非舅舅指点,恐怕我到最后都不知杨和是杜麟的门生。”杜麟是现在杜家的老爷,梁云旭的亲外祖父。

      昨晚谢长亭去临天台前路过长熙宫,梁瑾期在院子里修剪那株玉兰。那株玉兰含苞,肆意生长挺出庭外,与周边的翠柏相宜。晚间的风吹起,有飘零的叶子落到皇子头上。皇子穿着一身玄天色的长衫,仰头看着嫩白的花苞笑着。

      自从他姐姐死后,谢长亭就很少见到这个侄子。梁瑾期是皇子,在这宫里学礼仪书法和各种规矩。而他在临天台学占卜天象和世间阴阳,难有交集。

      虽然临天台历代司定国运,卜卦乾坤,但是他从没算过大梁的命运。

      梁瑾期看见他,从树下跑来问他今日为何来此。

      “最近偶然看过杨大人的奏疏,行文风格和遣词用句倒是和杜大人很像。”谢长亭没说太多,提了一句就走进夜色里离开。

      谢长亭看着面前的人难得叮嘱:“在宫里行事谨慎些,人心难测虚实难定。”他没有更多的话要说,知道梁瑾期也是得了召见不好耽误。

      梁瑾期喊住要走的人,本来准备的一长串说辞都忘了,只是别扭地说:“舅舅难过可来我殿中喝酒。”长熙殿里藏着几坛好酒,都是他从前请宫里师父教着酿制的。

      章公公站在门口迎他进去,随即又屏退伺候的人。皇帝停下批阅奏折的朱笔看向他的孩子,一时间思绪万千。

      皇帝还未免去他的行礼,所以梁瑾期还是跪着。他只能猜测此事或许与徐州差遣有关,所以脑子里一直在回忆着赵乾的才学和政绩。此事一日未定,梁云旭就一日不会罢休,所以他要抓住一切机会让赵乾下徐州。

      “昨夜书泠托梦给朕。”

      他虽然很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但是一瞬间还是想起母亲那张温婉的脸。那个曾经在祈念殿教他走路,教他君子之道的人已经离开好多年了。

      梁瑾期抬起通红的眼眶,发现皇帝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反应。所以他平复情绪后哑声问道:“母妃有说想我吗?”

      ...

      临天台在皇城向南,立于大梁最高处,七百九十九级步天阶蜿蜒而上。天临台如有任何异动,则会派星鹤传递讯息,所以鲜少有人登这天临台。但是如遇祭祀战祸,皇帝也会亲上高台求一吉卦。

      临天台由司命掌管,是大梁如同神祇一般的存在,这里传出的预言从来都是准确的。新司命是历任大司命亲自指定抚养的,他与尘世的纷争无关,却好像保留最后一环人与天的联系。

      若非重大事情,司命都是不准下山。

      而现在,年轻的新司命站在长宁宫前看着自己画的阵法得意。他坐到谢长亭边上,“师兄你看我这回灵阵画的如何?”

      谢长亭:“尚可。”

      新司命隋昀显然是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师父说我的天资在历代新司命中都是翘楚,只要多加钻研......”他看见谢长亭投来的目光,不情愿的补充,“当然除了你以外。”

      隋昀知道临天台每任司命只收一个徒弟培养,所以当知道他被临天台选中时只觉得不敢相信,因为那时谢长亭已入台四年。

      谢长亭这个名讳在大梁谁能不知呢,年少成名,风姿绰约。他听过太多关于这个人的传说,却仍在临天台亲眼见到时被惊艳。

      他的占卜之术和风水鉴考都是谢长亭所教,他们一同在临天台十个月,谢长亭便离开了。那天下着雨,烟雨朦胧里谪仙撑着那把油纸伞下山。隋昀一直在门口看着,他想谢长亭转头,想谢长亭留在这里。

      他觉得这样的人就应该站在尘世间的顶端受人敬仰。

      可惜谢长亭没有犹豫。隋昀看着他那身白衣消失在远山苍翠里,忽而红了眼。

      隋昀很想问谢长亭为什么离开,但是师父让他不要分心世间之事,谢长亭也不会回答他。他听到了最近的消息,谢长亭未过门的妻子溺亡。

      前日谢长亭走了步天阶登上临天台,隋昀以为他来求死而复生之法,没想到那人只是找了老司命让他来给这个公主做个阵法。

      长宁殿的其他人都被要求离开,这偌大的宫殿内只有他们和内殿里昏迷不醒的公主。无人的寂静里隋昀无端生出些勇气,他想开口就被谢长亭的眼神制止。

      夕阳落日,红色的霞光染了大片大片的云,谢长亭站在殿门口,一半的脸被映红,一半又隐在毫无光亮的大殿里。

      “隋昀,做你该做的事情。”

      隋昀咽下到嘴边的话,静静等着谢长亭报时。红日落幕,最后一点光亮被远处的地平线吞下。

      “开始吧。”谢长亭关了殿门。

      隋昀站在法阵中央摇晃起龟甲,紧闭的殿内奇异生起一阵阵风,将内外殿隔绝的珠帘吹动。床边的烛火突然亮起,照亮床上的面容一瞬间又熄灭。

      谢长亭就站在门边,他看着隋昀闭眼念着经咒,看见床上的公主动了动身子似乎要转醒,但是烛火熄灭他就看不清了。他没有兴趣探究公主,在下次烛火亮起前将视线看向别处。

      三枚铜板落地,谢长亭就出了殿门。他知道这场阵法完成,昏迷的公主能日益好转。这不过是落水着了魇,唤回灵气就无碍,总归是能活着。

      梁云旭原本远远站在长宁殿外,直到看见谢长亭出现才敢走近。“此事多谢谢大人。”

      “六皇子不必客气。”

      梁云旭还想同他说些什么,但是隋昀已经收拾好东西打开殿门。原本画的法阵消失,殿内一如平常。

      “公主明日便可清醒。”隋昀向梁云旭说明情况,“那我就先回临天台了。”临天台的司命除了皇帝可以不向任何人跪拜行礼。

      “有劳司命。”梁云旭谢过,重新叫来宫女照顾公主。

      即使天色已晚,隋昀还要赶回临天台,谢长亭的马车将他送到山脚下。夜晚走山路危险,但是对隋昀来说不算什么。

      谢长亭将手里的灯笼给他,“上去吧,晚了老司命该念叨了。”

      “师兄有想过和我一起回去吗?”隋昀将忍了又忍的问题说出口,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但是他心里明白,临天台只能有一位司命。他和谢长亭不可能同时在临天台。

      谢长亭有些诧异,“所以当时在长宁宫的欲言又止就是想问这个?”

      隋昀知道他说的是那时他在长宁殿要开口被制止的话。他摇摇头,“师兄,你知道我那时在宫里想问的是另一个问题。”

      “你的问题太多了我回答不了,快些上去吧。”谢长亭催促他。

      他其实早就明白谢长亭的答案,不过是在一遍遍确认让自己信服。谢长亭每次的闭口不答都是想告诉他,世上早就没有临天台的谢长亭了。

      谢长亭在铜板落地时离开,隋昀知道他没有去看卦象。虽然皇家的事情不关谢侍郎的事情,但是隋昀还是告诉他:“师兄,公主卦象蹊跷,上下卦,坎为水。”

      象曰:一轮明月照水中,只见影儿不见踪,愚夫当财下去取,摸来摸去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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