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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empty love ...

  •   我们一起度过了五个快乐的夏天,天不怕地不怕。我们在自行车上互相追赶,在树林里践踏草地,在空地上踢球比赛时闹矛盾,然后用石子混战,时常流连于街角的那个宠物店里的棕毛大猫。在别人眼里,我也成了和小痞孩混在一起的奇怪小孩,但我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就像金在中一样,他总是我行我素,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总在无形中学着他的样子。

      比起这些游戏之外,在我们这个年纪最缺的其实是钱。只要成绩上去我的零花钱就会相对有所提高,但是和在中在一起的话,冰棍儿、游戏这些我都非常愿意去付出。

      当时距离我们有两条街的街角有个卖轮胎的老头儿,衣衫褴褛,右手只有四根手指,他出钱要我们用弹簧刀去扎汽车轮胎。每成功扎破一个就给我们一万元,一开始他的报价是五千。
      “一万五。”在中像挑衅一样抬价。他从方格衬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镜子和一把木头做的小梳子,开始对着梳理头发。
      “七千。”四根手指压价道,“你们这些个无知的小子太贪心了!”
      在中的谈判技巧起到了作用。他把一头黑发全部束到脑后露出脑门,一定要把头发一根不拉的全部梳向后面,然后用发胶把它们固定,可我们都没有那种东西,在中朝手上啐了两口唾沫,去摸头发。在那段时间这个发型非常时髦。
      “成交,七千。”在中说道。他把梳子镜子插回衬衫口袋里,“再加三千的封口费,如果让人们都知道是你让两个无知的小子去坑顾客,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呢?”
      他被耍了。
      四根手指一边用抹布擦着他那沾满油渍的双手,一边盯着我看,我不懂他的表情是在欣赏在中的谈判技巧,还是在警告我待在他身边有多危险,说道:“你的朋友是个精明的恶魔。”
      我耸耸肩,确实,我很崇拜他的谈判技巧。

      “谈判的第一条规则就是,不要去谈判。”后来他和我解释道,我们蹲在漆黑的小巷子里等待着行动的暗号,我们的任务是在四根手指的街区上的每条街都扎破一个轮胎。
      “那第二条呢?”
      “如果你不要求,那就没人会给你。”在中右手两根手指夹着烟,深深嘬了一口,然后吐出一口气来。当时在中还不满十八岁,他的烟都是在偷拿他父亲的。

      我愣了几秒钟,看着黑暗中忽明忽暗的火光,试图去理解他的话的意思。“那第三条呢?”
      他将烟头准确的弹进下水道井盖的小孔里。“如果你不努力,那就没人会在乎你。”他用严肃的语气说道。

      一辆黑色的看起来还挺新的大宇停在了街边,从车里挤出一个高大的男人。在中探出头观察着整条街的动向。
      “什么意思呢?”我问他。
      在中眯起眼睛,又露出了嘲讽的笑没有再回答。这时候哨声传里,轮到我们行动了。

      理论上他比我大两岁,应该会多管教我一些,但实际上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平等,我们之间一直都说平语,等我上了高中之后,我的个子像被拔高的树苗一样,很快就长得比在中还高了,身材也比他更壮了,再看他,还是瘦瘦的样子,胳膊上没什么肌肉,脸是白色的,留着中长的头发像个女孩。我喜欢把胳膊自然的搭在他的肩上,或者走在路上看到他就跑过去环住他的脖子,然后再被他一招反手给制伏。其实我自认我的力气已经比他大了。

      快要到夏天学期结束的时候,我就会躲进他的房间里吹空调。谁都不知道的。我和他的房间有个秘密通道。说是秘密通道,不过是因为我和他的房间窗户面对面挨的很近,对于已经长的快像成年人一样的身体来说,站在窗台上很轻易的就能够跨越过去。他的父亲在进他的房间时总会敲门,得到许可后才会推门进来,不像我家,我从不被允许有这样的自由。

      那个时候空调可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炎热的天气让我们根本无法在外面行动,我们就连续几个小时看着电视,狼吞虎咽的吃着炸薯条和汉堡包,直到智慧到我的房间隔着窗户叫我回家吃晚饭。

      智慧马上就要上初中了,她和我一样,长着一双丹凤眼,我觉得这双眼睛在我的妹妹身上就很好看,可放我身上总觉得有些女里女气。我想着这样的生活可以永远不要结束,我就能够和在中永远在一起,在中对此嗤笑表示:“那我可以娶你的妹妹,这样我们就会变成真正的一家人了。”

      我的心突突的猛的一跳,立刻反驳他,反而引起他的哈哈大笑。他笑的眼泪都要冒出来:“郑允浩,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妹控!你这么害怕你的宝贝妹妹被我祸害啊!反正她总要嫁人,嫁给我有什么不好!?”

      与其让他知道我内心肮脏的秘密不如就让他这么误解也好,我不去解释,板着脸从窗户翻了过去,拉着智慧消失在在中的眼前,然后我总会忽略,在智慧眼睛里,对窗户对面那间房子甚至是那个人的好奇。
      直到后来的一切都无可挽回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一切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只不过都被我粗心的忽略了而已。

      时间很快就到了1986年,就在我十六岁,马上要上高中前的那一年夏天,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对于我和在中来说都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两个都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件神奇的事情是如何改变自己整个人的轨迹,继而把我们分别推上了一条从未选择要走的轨道的。

      先是令学校里所有人都十分惊奇的是——金在中在留了两级之后,一直都吊儿郎当从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的他,最后居然以相当优异的成绩拿到了初中毕业证,我和他在同一个时间都从初中毕业了。对于这件事我内心是十分骄傲的,我甚至感到一丝快意,我总觉得是因为我才会使他有如此大的改变,即便他原本就是如此聪明善于学习的一个人。我想告诉每一个人,他的变化是来自于我,如果没有我,那么他还是会终日游荡于街头,是我,促使他走上了这条“正常”的道路。

      在六月底时他因为成绩优异而获许和父亲一起出发去南边的小岛度过暑假之前,我特意跑去他家找了他一次。
      这次我没从窗户翻过去,而是很郑重的敲响他家沉重的大铁门。

      开门的是他的父亲金英才。尼古丁的味道,没有整理的仪容,和我平日里在街上看到的男人们都不太相同,金英才拥有一头巧克力色的微卷的长发,脸也很苍白。他明显正在吃早餐,左手还握着西餐刀。我禁不住偷偷往后退了半步,打招呼道:“金先生好,早安。”

      金英才看到是我,拿起胸前塞着的餐巾擦拭下嘴,淡淡地说道:“哦你是来找在中的吧。进来吧,他在房间里。”

      说完他不等我再说话,转身又坐回到餐桌旁拿起报纸一边看一边吃早餐。我在玄关换了鞋子,飞快的跑到在中的房间。我倾斜的目光瞥了一眼金英才,他拿刀叉的方式很优雅,即便是坐在这样有些简陋的餐厅也像是置身于高档的西餐厅一样。他的脖子很长,长发随意散在棱角分明的的肩膀上,整个人在晨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苍白和消瘦。他对我或者一切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样子,但又觉得他随时在思考什么,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饿狼。(我那时一直对在中的父亲有种莫名的崇拜和安全感,那种感觉好像甚至比对我的父亲还要来的更权威,也许是他在这片城区的威名赫赫,所有人都怕他,我也怕。)

      我打开在中的房门,一眼看到他正趴在床上看漫画,他穿着一件白色的有些松垮的背心,下面只有条内裤,露着两条白花花的腿,没什么肌肉,显得又细又直。
      我不禁咽了口口水,背上立刻爬上了细密的汗珠。那种日以继夜这么着我的感觉又一阵一阵的向我袭来,从不会分时候,分场合。我感到耻辱。

      他头也没回,从枕头下拿出一叠宣传单页,招呼我过去:“来啦。你来看这个。”
      海报上碧蓝色的一望无际的大海,近处是金黄的沙滩,让人看了心生向往。

      “你就是要去这吗?”我坐在他的桌子前面,顺手接过来那张海报遮在身前,以遮挡我的窘迫。
      “对!那有海,特别大的一片,比我之前和你讲的,那个小湖泊大多了。”
      “不能不去吗?”一想到整整两个月我都会看不到他,我觉得心有些空落落的。
      “怎么可能!我爸都定好机票了!他好像在那还有工作……不过我也不清楚,他从来不和我讲那些事。”
      我们都清楚,在中口中说的他父亲的工作指的是有关什么的东西,但我们从来都不说破。我们习惯于仰望、模仿那些看起来很厉害甚至是很凶残的□□的模样,但至少我,从未想过成为一个真正的□□,究竟需要去做什么。
      不过眼下我想到的是,在他的对未来的短暂的计划中没有我,没有我们,没有我们在一起的快乐的时光,一想到这一点我就会有点伤心。
      “那高中呢?你会上高中吗?”我叉开话题,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坐在他的床上,问道。
      周围和在中一样处境的小孩,大多都不会再接着上学了。
      他还是一副随意的样子开着我的玩笑:“上啊!我还要和你上同一所高中。大哥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哈哈哈。”

      我最终一个人慢悠悠的走回家,回到家却发现,除了还在学校的智慧之外,我的父母都在家。我拉开大门,正好看到他们沉默的坐在客厅当中,放佛正在等我回来一样。我的心开始咚咚跳的很快,一股不详的预感快速爬了上来。

      果然——“他们告诉我你加入了一个团伙。”父亲出声询问拦住了想要赶快回到房间的我,我只好不得不停下来转过身,面对两双紧盯着我的眼睛。母亲的眼里有担心和不安。
      “什么团伙?”
      “一个扎轮胎的团伙。你从来没有听说过?”
      “没有。从来没有。”我下意识的撒了谎,为了显示我的话的可信度,我迎着父亲锐利的探寻的目光一错不错的回看过去,因为我听说,只有撒了谎的人才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这样漫长的静默我觉得足足持续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最终我还是胜利了。
      父亲深深叹了口气,对我说道:“最近上面有个非常重要的工作派了下来,我可能会经常没办法在家,你就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了,你要照顾好妈妈和你的妹妹。”
      我木然的点点头,还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我知道我躲过了一次危机,如果被发现,我和在中一起,去扎破人们的轮胎以赚取零花钱,父亲一定会打死我。
      “你知道的,你不能像你的父亲说谎,对吗?”最终,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这么对我说道。然后他不等我的回答就出门去了。

      后来我再回头看的时候,十分后悔,发现自己做错了太多事情,明明有无数次可以坦诚的机会,明明有太多次可以去选择的机会,但我每一次都选择了用谎言去遮盖真相,直到最后,我再也无法对任何人说出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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