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不熟（允在）》行路空执

15、empty love

　　六月末。
　　我结束了高考和晦涩的高中时代，拿到高中毕业证之后紧接着不出意外的拿到了汉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母亲高兴的不得了，很快这个消息便在这个闭塞社区传遍了。只要我出门，那些或艳羡或嫉妒更多是探寻的目光便对我如影随形，我渐渐也就不爱出去了。

　　这张录取通知书对于母亲，是一张回到汉城的门票，是她要重新回到富太太生活圈的一块敲门砖。
　　我能理解她对此无比夸大的炫耀，只是我觉得厌烦。即便父亲在警视厅的地位稳固让她在这一片城区有了一定威望，但先前在汉城庶富的生活早已一去不返。我心里在冷笑，我认为事情不会像她想得那样简单。

　　总之我觉得很多事情又都开始变得无趣起来。
　　因为没有了金在中。

　　终日无事可做，我把床挪到了正对着金在中屋子的那扇窗户下面躺着看书，对面稍稍传来些声响，我便立刻做起身去看。结果总是失望。
　　我熟读福柯和波德里亚，大卫?霍克尼，而金在中一定连这些名字听都没听过。他擅长数学，所有的事情都用绝对的理论和精准的计算达成目的，无用的感性总是一无是处。即便是我们最亲近的时候，无论我们的身体靠的多近，可这份精神上的隔阂都不可避免。

　　躲避了将近两个月的暑气，我的皮肤一点都没晒被太阳晒到，变得苍白，缺乏运动也让我的身体肌肉消退。照镜子的时候觉得镜子里的人无比陌生——过高的个子骨架大，显得过瘦了，骨节嶙峋，脸颊有些凹陷，不像个刚过了十八岁的处于青春正当时的人。

　　从房间出来正面遇上已经打扮完毕的智慧。和我相反，假期的智慧常常不知所踪。
　　我站在门口，沉默的打量着她的着装。
　　时下女孩们最爱穿的超短裙，上身是浅粉色的超短上衣，甚至要露出肚脐，头发散在肩上。这是最近女孩们都在竞相模仿的《我的野蛮女友》中全智贤的打扮。

　　“你每天都去了哪里？”我还是忍不住要问智慧的动向。
　　她飞快的踩上一双超高跟的鞋子，眼皮抬也不抬，手里抓着包像一个飞舞的花蝴蝶在我面前大力甩上了门，只留给我一句冷冰冰的话。
　　“别来假装当我的哥哥。”

　　那个时候的我，早已被学业和金在中这两件事情压的精神迫近于崩溃，我的确从没关心过我的妹妹，甚至我也没有力气关心这个家里的任何一名家庭成员。我的大脑好像只会思考关于金在中的事情，或者说，甚至他不用出现在我的身边我的视线里，我思考的一切也还是都关于他。

　　这是个危险信号。或者金在中本身就代表着危险。

　　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跟在智慧的身后出了门。
　　房区的中央有大片空地，人们在夕阳下散步，交谈，就像过着极为普通的生活。她很快和四五个年龄相仿的女孩见了面，无一例外都是相似的打扮，我远远跟在她们身后，甚至某些时候我都无法分辨她们其中哪一个是我的妹妹。

　　她们好像有很多话要讲，每个人的嘴巴都张的很大，我觉得空气中看不见的杂质通过她们不断张开合上的嘴巴进入了她们体内，然后又聚集成垃圾，最后又变成一个人的形态。
　　她们每一个人裸露在外面白花花的大腿让我感觉到恶心。

　　她们穿过扬满灰土沙石的马路往镇子中心最繁华的地区走去。那里现在有着最豪华的舞厅酒场，还有隐秘的地下赌场，所有不三不四的人都聚集在那里，那里充斥着下流的交易和毒品，阳光从不曾照射到的地方。
　　现在生活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片地区的地下指挥权和大把的钞票都流到了一个新晋的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子身上。但没人敢在他面前这么说，他的老子金英才还关在政府的监狱里，儿子就越过帮会的其他长辈夺了老子的权，一场大火把那些妨碍金在中的人烧的干干净净。然后他的上位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一切好像都显得如此正常和简单。

　　越靠近那里，我的四肢便感到越发沉重，我还是难以忘记自己曾经做了什么，才过去短短半年，曾经被火焰吞噬的一切却都不复存在了。这里被改建的更加繁华，成为了城镇最新的风尚坐标。
　　一切破旧的都被崭新代替，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那些女孩们很快便隐入一群相似的人群里，有男有女，年纪都很轻，但看不出他们的具体年龄，穿着都是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
　　很快从一间酒场的隐秘的双开门中走出一个穿着月牙白西装的年轻男人，他很高，又瘦，但并不显得脱相，在人群之中打眼得厉害。他被簇拥在人群中间和彼此对话，每一个眼神，嘴角微笑的弧度都显得恰到好处。

　　我离得很远，夕阳落下的余晖光影斑驳，但我看得很清。
　　我记忆中穿着简单的T恤的，刘海零碎的搭在眉间，笑起来眼睛弯弯，是狡黠的，带着点坏的金在中，突然一下变成了眼前这个，西装革履，头发不知道抹了什么变得水亮全部往后梳去，露出的眉眼精致，嘴里说着客套的话，狭长的眼尾却透着冷漠的社会男人。

　　我看见他的腰微微向前偻，眼睛一错不错看向面前说话的女孩，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他的手搭在一位浅粉色衣服女孩的肩上，两人越靠越近，显得十分亲昵。
　　金在中和我的妹妹智慧十分熟络，站在一起，明显是在我不知道的什么时候，两个人已经的关系悄然改变了。

　　我好像很久没仔细看我妹妹的这张脸，我们在某些角度上长得的确很像。我这里看过去，说句时下的时髦话：俊男靓女，十分般配。

　　我觉得我脸上呈现出一种扭曲的表情，我想发怒，想暴跳，但却几乎快要笑出声来。
　　我是真的想笑，我发觉每次他都能给我不一样的惊喜。
　　我原本僵化宛如一台破旧的老式机器的身体仿若枯木逢春，一颗沉寂的心脏以摧枯拉朽之势又重新蓬勃的跳动起来。

　　我的身体比我的思想行动的更快。我仿佛是飞一般挤到两个人之中，大声质问两个人的关系。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慢慢提高嗓门，对着智慧说，却是把在中挡在我的身后，“你不该出现在这里，你才多大！”
　　我觉得这些话有些耳熟。同样的话，好像在中也曾经这么对我说过。但出人意料的是，这次在中却在我身后，慢悠悠的说：“允浩，今天是为了庆祝我的新公司开张，我只是请智慧来玩。”

　　“什么公司？”我觉得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关于金在中我不知道的事情怎么这么多。

　　我的声音吸引了周围人探寻的目光，不了解事情的人们一定在猜测有关两个男人和一个女孩之间的肮脏的关系。智慧就在这种目光中，手足无措的呆立在原地。

　　金在中比我更像个哥哥，他轻柔的拉着智慧的手，安抚她，低声在她耳边说：“今天先回去吧，我来向你哥哥解释，他不会生你的气的。”

　　我没有生气，只是有种莫名的情绪盘绕在我的胸腔中，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觉得如果可以的话，我会狠狠扼住他的脆弱的脖颈，把我的拇指深深嵌在他的咽喉上，然后用尽我全身的力气致使他因为缺氧无法呼吸，他原本健康的肤色会憋的通红，四肢在挣扎，直至失去生命的迹象。是啊！我原本应该这么做，一想到这个场景我就心跳加速，喉咙发干。是的，是的，我想看到这样的场景，我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样我便可以不去上什么大学，不必离开这个让我厌恶的地方，我也再也不用担心金在中在我看不见的什么地方，做着让我无法接受的事情。他会乖乖的躺在我的怀里，不会再有别的什么女人，不会再有拥抱接吻这些让我恶心的事情。

　　或者，我的脑子里又想到另外的假设。让城区的每件事、每个人突然间都粉碎。让一切都毁灭吧！我会和金在中一起逃走，去远方生活，就我们俩，我们带着那种破坏性的快乐，在那些陌生的城市堕落下去。

　　我认为这一天非得要这么结束才行。

　　假设没有任何可以拯救我们——金钱不行，学业不行，甚至我们中间从不存在的爱情也不行，那还不如马上毁掉这一切。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一直都像个成年人一样，把每件事，每个人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智慧在他的安抚下也和朋友们离开，周围聚集的探寻的目光也都消散了。
　　他安排了所有人，唯独只有我。

　　看到他又仿佛新生一般，这样光彩夺目的站在我面前，我很想靠近他，把他揽入我的怀里。但我只能向他微微走近一步，问他开了什么公司。

　　“就是一家贩卖信息的公司，有人需要生意，我们就在中间给介绍人而已。你知道的，现在□□也得做正经生意。”他一边和我介绍，一边带着我往酒吧里走，路上遇到各样的人，带着逢迎的笑和在中打招呼，他都一一很好的应对了。
　　我不太了解他的生意，我感到一种干巴巴的，近乎冰冷的痛苦。这一切都让我觉得陌生，眼前的穿着上等材质洋装还有高级皮鞋的金在中也让我感到陌生。

　　我就看着这一切在我眼前发生。
　　这些画面，还有过往每一次，我旁观着的每一次，我置身事外的画面，变成一股怒火在我的胸中燃烧，自我迷失的快感将我淹没了，我希望这种力量能够得到蔓延，但我又意识到我对这种力量的恐惧。后来，我才慢慢明白，我只能无声无息地体味不幸，因为我没有任何能力让怒火爆发，我害怕暴力，我对那些暴力反应感到害怕。我更愿意一动不动，让憎恨不断滋生。

　　我这辈子做的最勇敢的事情，恐怕只是偷偷藏起的那个打火机而已。

　　我怀疑我去到哪里都没用，离开这没有用，去上学也没用。所以我马上告诉他，我决定不上学了，因为学习也没什么用。

　　他听了我的话，顿时止住了脚步，目光中带着讶异向我投射过来。
　　在他心里，坚信我永远不会放弃学业。对他来说，我就是那个沉默寡言，不会乱搞，永远埋头读书，在学校里成绩非常优秀，他根本不会想到我会发生改变。
　　可我不想再扮演那样的角色了。
　　离开这里，离开金在中，花费四年的时间，我能得到什么，是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金在中现在穿在身上量身体裁的高档西装，还是金钱财富地位。
　　我不知道，可我知道那时候我一定和金在中离得更远了。

　　昏暗又嘈杂的环境中五彩射光交错打到他的脸上，我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他父亲的影子，那个永远优雅的束长发的男人，难道每一个小孩都会无可避免地把父母藏于心中吗？所以我父亲的影子一定会突然在我身上出现？我会投身于政治，终其一生和我所选择的党派的相反的一方进行斗争。
　　那样太无趣了。

　　我一想到离开金在中，就觉得那样的日子太无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