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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Parce que la pluie fait flic flac.
      Pourquoi le temps passe si vite?

      马修醒来时是不偏不倚的清晨七点整。他不像他那位在内裤上绣汉堡的兄长,任凭闹钟嗓门堪比喝醉酒的亚瑟先生也唤不醒。
      他眯起眼,阳光从缝隙中漫溢生长,像金色的藤蔓。
      其实他的眼镜同德克萨斯一样没有度数,他很清晰地看着对面粉刷成米色的墙上光线柔和。外形浑圆的时钟盘面上分针与时针折成一个刚毅稳重的钝角。
      七月盛夏时节,难得北美大陆北部气候温暖。庭院里芳花灿烂,他微笑看着那株直达他卧室窗前的老梧桐,枝杈间山雀夫妇上窜下跳,为新一轮的生命奇迹建造温暖的起点。再过些时候,就会有幼鸟破壳而出,纤弱的肉躯包裹着纯净的信仰。待为它们蔽风遮雨的宽阔绿叶转为焦黄,化作春泥之时,它们便要飞往南国。冰雪将覆盖它们的巢穴,周而复始。
      他收回那几近窥视的无礼目光,开始整理自己脑中朦胧的头绪。他时常在这一过程中彻底醒来,开始新的一天。他的生活像周期函数一般充满苛刻的规律。
      眼角余光瞟见床头柜上向下倒扣的书,书脊上是银镶片的简洁花纹。他一时迷惑,竟想不起它是从何时,因为什么缘由而出现在这里,于是伸手去取。
      波德莱尔的诗集,《Les Fleurs Du Mal》,《恶之花》。
      他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想起今天自己要做什么,也终于想起为什么昨夜自己总是梦见枫糖清甜的气味,和剜割骨血的玫瑰刺。
      7月14日。送给他书和梧桐树的男人,他曾经的哥哥,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的生日。
      他还是得照例出席,尽管直到人去席散都不会被意识到。
      亚瑟和阿尔弗雷德总是看不见他。而弗朗西斯并不是看不见,而是无暇顾及。
      马修早已习惯了,渐渐自觉不往人多处走,渐渐报复性地学会忽视周遭的人和事。
      但是他从来不忘记7月14日,不忘记给弗朗西斯带去他亲自做的枫糖蛋糕——那个味觉挑剔的家伙个别几样会称赞的食物之一。
      枫糖蛋糕的制作比看起来要费时许多,他得早点起床,才能及时赶到。
      于是他起身,扯过皱成一团的T恤,匆忙穿上。手指一个错位,书页被风拂过一般,像百合叶片一样迅速合上,看到哪一页,便再也想不起来了。

      Pourquoi le temps passe si vite?
      Parce que le vent lui rend visite.

      色泽活泼的阳光炫耀般在他脚下的瓷砖上跃动,光斑忽明忽暗。从二楼窗下可以看见三五成群的年轻学生哼着《Ski Boy》,啃着桑果味的冰淇淋经过石板铺就的小路。被踏碎的野花一地暗香。
      此情此景让他欢欣又燥热,夏天席卷地不留痕迹。
      马修下意识洗净刚打完几只鸡蛋的手,本想将窗关上,却仍是抗拒不住自由的诱惑般,探出头。
      他住的小别墅离多伦多市中心并不远,因此也算不得安静。生机盎然的大小生命低低吟唱。他在这里以普通公民的身份生活,就如同他对门那家中学大提琴的孩子不知道他正是祖国的化身。有时他会坐在阳台上听那少年练琴,曲调优美深沉,像凡尔赛宫门上古旧的雕花。
      作为国家的贺礼自有上司打点,他只不过需准备作为马修•威廉姆斯自己的礼物罢了。
      于是他一言不发,关上窗拉上窗帘。刹时充沛的光线被阻隔在世界之外,不甘地沿着纺织纹路游走。

      他想起很多年以前,这里没有设计精致的小栋别墅,没有花园,没有摩天大楼,没有世界第一的电视塔,甚至没有渥太华,没有多伦多,温哥华,魁北克和蒙特利尔。他那时不叫加拿大,一样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
      没有糕点,红酒和蜗牛,当然更没有司康饼,也没有汉堡。他和他的原住民世代靠捕鱼为生,聚居在纬度较低的海域附近,一旦海岸线封冻就只能望洋兴叹。
      每年冰冻季节之前,他的人民就会加倍辛勤劳动,储备足够过冬的口粮。储藏在自然冰中的鱼味道鲜美,在冰原中防治雪盲症的效果绝佳,比后来充斥他家超市的金枪鱼罐头不知强了多少。
      而他总会带着他的熊N郎来到东海岸,裹着厚重的熊皮风衣仰望延伸至无限远处的冰海,晨昏线浑浑噩噩划过头顶,极光错觉般翩翩陨落,只活刹那。
      作为不折不扣的孩子,他下意识等待着古老先民留下的壁画中神明驾船破冰而来,为他带来奇迹,像摩西用神杖分开红海。

      弗朗西斯还是他哥哥那些年,经常给他念诗。他轻薄的唇间耳畔,低声念诵的确是人世间最柔软优美的语言。
      起初弗朗西斯只是给他念些上流社会盛行的靡靡之音,辞藻绝丽,泛滥出内心的水面。
      所以后来某一天弗朗西斯与他窝在温暖的被窝里念完《Les Fleurs Du Mal》,他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不喜欢?」弗朗西斯并没有责怪他,他的笑容云淡风轻又别有深意。
      「喜欢,」他最终还是这么说,「弗朗西斯哥哥给我念的我都喜欢。」
      漫漫如长夜,浩瀚如晨曦。
      他隐约听见他对他耳语些了什么,但是他睡过去了,没有听见。

      第二天他被锐利的阳光唤醒,弗朗西斯已经走了,没有再来。
      那时他还是个孩子,还没有懂得身为一个国家,将要怎样去铸就风雨之后沧桑不改的容颜。他握着那张和约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哭,他没有上司,只有熊N郎陪他。
      他一直哭到天暗下来,深知凭他改变不了被转让给亚瑟•柯克兰的事实。他用力蹂躏那一纸和约,直至粉碎风化。然后洗漱,换上正装,自己走出去,见那个刚刚以武力夺得自己的男人。
      他的孪生哥哥坐在亚瑟膝上,笑容天真甜美,呆毛一颤一颤。亚瑟的目光始终未离开阿尔弗雷德,宠溺洋溢一室风光。
      而他只是行了礼。
      「今后你就也是我弟弟了。」
      亚瑟这么说,绅士地笑了笑,挥手让他退下。

      碗橱内王耀送的一套青花瓷器折射着微妙的光线,乍看上去像爱尔兰妖精的眼睛。
      他猛得惊醒过来,削苹果的刨刀狠狠嵌入指尖皮肉。血管中生出倒刺,在记忆中剜剐,直至新生。
      他抿了抿唇,将受伤的手指含入口中。血沿着氧化泛黄的苹果果肉淌下,凝固的姿态像铁锈般古老而冰冷。

      Pourquoi tu me prends par la main?
      Parce qu’avec toi je suis bien.

      事实证明他马修•威廉姆斯不但守时而且准时,来得一分不早半分不晚。
      弗朗西斯家今天装饰地格外光鲜,一如太阳王时代无懈可击的华丽与桀骜。宾客纷涌而至,这家伙的人缘从来没有亚瑟说的那么差。
      安东尼奥会来,他家的番茄确实在烹饪上常常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路德维希会来,即使高贵的法兰西人可不会允许啤酒这样的饮料上了自家生日宴的台面;罗德里赫,伊丽莎白,瓦尔加斯兄弟,本田菊,乃至贝瓦尔德和永远一个人也很快乐的家里蹲基尔伯特,甚至亚瑟和阿尔弗雷德也会来。待到晚会接近尾声时亚瑟开始灌酒,客人们见状总是纷纷先行以告辞为名退避三舍。
      除了阿尔弗雷德,除了弗朗西斯,除了他。
      他知道自己那躺在浅红色礼盒中的小小心意决不会是弗朗西斯收到的唯一一份蛋糕,也知道自己做甜点的功夫未必能比上罗德里赫。但他同样也知道弗朗西斯会吃掉它,然后花漫长岁月中的短短几分钟光阴来思考这件礼物的来源。
      这是他与弗朗西斯间最悲哀的默契。
      没有人同他打招呼,他们是看不见他,弗朗西斯则是忙得没有机会招呼他。
      他习惯这些的时光就像生命一样长久。

      一如现在,亚瑟的酒后爆发达到了全面高潮。弗朗西斯家中的宾客除了亚瑟,阿尔弗雷德和他早就溜得一干二净。
      他望着天生怪力的阿尔弗雷德使出吃奶的力气从后面抱住亚瑟,试图将他拽出玻璃与香槟齐飞的客厅却效果不佳,弗朗西斯苦笑着左右闪躲。
      此情此景分外眼熟,他暗自心想。然后转身躲进一旁的休息室。
      毕竟在这种局势下,非目标的透明物体才有最大的被命中几率。

      他横躺在弗朗西斯家宽阔柔软的沙发上,深深陷入其中,仿佛坠落海洋。他忽然发现合上的眼前尽是客厅中三人互相追逐的画面。他厌倦了,睁眼却是更灼人的水晶灯光。
      他们彼此都有着或坚决或恍惚的未来,他无须插足。
      少年坐在通体金色的旋转木马上拉着男子的手,转着转着便模糊成了梦境。

      阿尔弗雷德刚独立时,亚瑟的情绪极其不稳定。发酒疯是常有的事,破坏力比起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时他还住在亚瑟家,每次亚瑟发泄完后默默收拾掉满目狼藉,手被玻璃屑划伤了多少次,记不清了。
      他没有哭过,一次都没有。他不知道为什么哭。
      亚瑟累了,就直接在他怀里睡过去,梦里念叨的名字从来都是阿尔弗雷德,旁人沾不上半点光。
      有时候梦与现实交界之时亚瑟会抱着他哭,喃喃地说马修你是个好孩子。然醒来后依然不记得他姓甚名谁。

      后来他也独立了,他加拿大连独立起来都是悄无声息。
      阿尔弗雷德独立100周年时弗朗西斯送他自由女神像,那身着罗马长袍的女子高举火炬立于金门之前,注视代代淘金者与冒险家生老病死,为这个国度引领自由。
      而他独立当晚就告诉了弗朗西斯。弗朗西斯微笑着抱了抱他,亲吻他的额头。
      「我的好孩子,」他说,「你长大了,真好。」

      Pourquoi le diable et le bon Dieu?
      C’est pour faire parler les curieux.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脸上有麻痒的触觉,淬蓝色的瞳在眼前无限放大。
      他猛得弹起,代价就是弗朗西斯吃痛地大叫一声。
      「喂喂小马修你就忍心撞歪哥哥我美丽的鼻子么?」
      他沉默不语。他将他扳过来,面对面。
      「小马修做的蛋糕,很好吃哦。」
      「谢谢,生日快乐,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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