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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出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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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想张口,却下意识看了丞相荀栎一眼。是了,年仅十八的少年皇帝,难免事事依仗丞相,尚书这几位老臣。年轻帝王的不自信和忐忑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即使身处高位,或许内心深处的他不过是一少年。
荀栎不紧不慢地说道,“臣也觉朝廷事务繁多,请陛下开恩科。”
“臣附议。” “臣附议。”……
官员们鱼贯而出,皆是赞同此事。看来这件事是早已决议,只是在朝堂上走个过场。
“既如此,朕准了。”赵稷袖子一挥,完成今日第一大事。之后的奏请也是如此,官员们全自动争辩,决议。赵稷倒是听得有些昏昏欲睡,有些大臣的奏章相当冗长,翻来覆去掉个半天书袋。就这般苦熬了两个时辰,这早朝才算是结束。
总算从那牢笼里逃出来,赵稷快步走着,越走越快,福乐在旁边小跑跟着。“哎呦,我的陛下呐,您当心着点儿。”
赵稷倒浑然不觉,只想早点回自己寝殿大快朵颐。为了赶早朝,他早膳一点儿没用,此时早已饥肠辘辘。
福乐不愧是赵稷身边第一得意人,赵稷一出大殿就悄悄差自己干儿子旺海去膳房传膳,事事都准备妥当。
赵稷一回寝殿,先痛饮了两盏蒙顶黄芽才觉缓过气来,两个宫女上前快手快脚地帮他换了常服,从头到尾静默无声。真不愧是高端服务人才,这专业程度,现代人拍马不能及。
原先的赵稷也并不算是奢靡的性子,寻常午膳一般都是八菜一汤,鸡丝黄瓜清爽开胃,八宝鸭软烂入味,香油鳝糊咸香可口……无一道不合胃口。赵稷没忍住,一口气连吃三碗,才觉腹中空鸣稍解。
饭毕,赵稷看着殿内梁柱,一个念头倒是越发忍不住,索性吩咐道:“福乐,你给我找套便服来,朕午后去宫外转转。”
福乐愣了一晌,脸上明显浮现为难的神色,倒也不敢明着违抗他的命令,只试探着提议,“陛下,虽是微服出宫,侍卫也……”
“选十来个好手悄悄跟着罢了,要是出去一堆人围着,还有什么意趣!”赵稷佯怒道,“可别想着去和丞相通风报信,若是丞相听到半点风声,朕剥了你的皮。”
“唉。”福乐一叠声应到,忙出去准备着。
赵稷也没想能真正瞒过丞相那人精儿,只是多说这一句,丞相那边装作不知道也就过了,毕竟,他才是这大燕的皇帝,不过是想要出宫逛逛,也犯不着丞相来谏言,含糊着也就过了。
不到一刻钟功夫,福乐就拿着三四件棉袍匆匆回来,图案形制各不相同,赵稷一眼就看中了那件月白绣青竹长袍,几竿翠竹从袍角斜出,合着衣襟上三两竹叶,端的正是潇洒不凡。赵稷随手挑了一把扇子把玩,扇面上并无任何字迹,只在一侧画了一丛兰草,取的幽静之意。这一身算是齐活儿了。
赵稷拿扇子在福乐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今个儿跟爷出门,你喊我顾公子,你叫马乐,可别到时候,爷喊马乐,你不知道去哪儿躲闲。”
福乐忙作了个揖,脸上堆满略带谄媚的笑,提高了嗓门说道,“顾公子,马乐在这等您差遣。”
他们换了一辆青蓬马车,慢悠悠地从宫门口晃了出去,马蹄在长长的青石板上踏出有节奏的声响,笃笃笃,仿佛是这岁月悠悠,从此,这大燕才是赵稷的家。
也不知福乐是怎么驾的车,在巷子里七拐八拐,不及半个时辰,便听得附近越发嘈杂。叫卖声,说话声混成一片,掀开车帘子往外看,升腾着一片热闹场景。天子脚下,繁华盛景,在此时终于有了实感。
路上行人步履匆匆,面上却少愁苦,路两边各种各样的摊子挤挤挨挨的,“好你个马乐,倒是猜起爷的心思来?爷没说去哪儿,直接给爷带到这条街上来。”
“少爷,您许久不出来,马乐想着您大概想多转转,斗胆猜猜您的心思,这条街上,若是想用晚膳,杏花楼的鱼您素日也是爱的,若是喝茶,听雨阁的茶叶也还能入眼,若您今日想换换口味,这边去哪儿都还便宜。”
“今日算你猜着了,哪儿都不去,我们就在这巷子里尝尝市井滋味。”赵稷大跨步上前就要在旁边馄饨摊子坐下来。
福乐眼疾手快,在那长凳上垫上自己身上带着的帕子,连声喊着;“哎呦,我的少爷呐,您今儿才刚刚上身的新衣裳,等小的给您擦擦再坐呐。”
周围的客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只当又是那位富商家的少爷又出来与民同乐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低头吃自己的馄饨去。赵稷倒是对店家煮馄饨有了十二分好奇,专注地盯着瞧。
开着馄饨摊的是一对夫妻,丈夫正快手擀着薄薄的馄饨皮,妻子迅速包着馄饨,拿着扁竹棍拨弄两下,一个馄饨便立在了案板上,一个擀一个包,不一会儿便攒出了满满一屉。两人嘴里还不停吆喝着,“吃馄饨咯,又香又便宜的馄饨,李家馄饨,六文一碗。”
水开了,店家手抓了一把,不多不少正好十五个馄饨,另一边又在粗瓷大碗底放了一点盐和猪油,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调料。不过几个呼吸,馄饨煮熟了,店家又忙着把馄饨捞出来,均匀地分到每个碗里,最后洒上一把葱花,李家馄饨便成了。
赵稷看了一会儿才要了一碗馄饨,马乐脸上挂了些担忧,这路边小摊,也不晓得爷金尊玉贵的肠胃能否吃得消,但也不敢说出来,只低头站着。
不果片刻,馄饨送了上来,清清的汤底上浮着十来朵馄饨,配上翠绿的葱花,竟有点白云苍狗的意境。赵稷哑然失笑,在现代天天忙忙碌碌,如果给魂换了个地儿,倒有时间坐在路边研究起馄饨浮着的姿态来,世间因果,一饮一啄,或许冥冥之中真的存在所谓命数也未可知。
此时,他在这儿,确确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舀起一个馄饨尝了一口,果然如此,清水馄饨,不剩多少滋味。仔细品品,用的猪肉隐隐仍有一些腥臊味,和现代精心培育之后的品种还是相差甚远。盐也是用的粗盐,更别提什么紫菜虾米调味了,在这的许多普通人,或许终其一生都从来没有尝过海里的味道。
而这样的平凡普通的日子,在这个时代,却也算得上是太平盛世了。
赵稷有些感慨,更觉自己无力,虽为一国之君,在这世道,一人赤手空拳,能做的甚少。在皇宫里面做一个好好的雕像被供着,也许就是为他们少些麻烦了。
他摇摇头,把这些多余的心思挥走,耽误的这会儿功夫,整碗馄饨已经凉了,只剩丁点儿热气,他索性端起碗,一口气连汤带水喝干净。“马乐,走吧,换个地方瞧瞧。”
这街上的小吃闻着还有些香气,再看看它们的用料,难免有些意兴阑珊。福乐素来见微知著,瞧着赵稷脸色稍变,立马上前说道,“陛下,京中学子惯爱在澄楼上登高赋诗,离这也不远,不如我们去凑凑热闹。”
年轻学子?一听这个,赵稷马上来了精神,年轻学子意气风发,谈古论今,无论对错,在旁边瞧瞧,总归是有些趣味的。再退一步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去看看又有何坏处呢?不过,面上仍要粉饰一二,赵稷正色道:“朕已决议开恩科,不如先去看看,能否遇见一些良才美玉,也是一段佳话。”
听着陛下愿意往澄楼去,福乐实打实松了口气,若是又巴巴地去寻什么凌公子,白公子的,荀相知晓了那真的交代不过去。
澄楼离这真是不远,拐过一条街就到。抬头望去,六层楼阁雕梁画栋,斗拱飞檐无一不精巧,还有独一份六层的高度,在这条街上更显它的不凡。往来者高冠博带,自是与旁处不同。
此时已是未时一刻,街上渐渐安静,只剩楼内书生正高谈阔论,声音或高或低,正为着水患之事争论不休,却皆是一片赤子之心。赵稷看着此番场景心里唯有满意。
就在此时,一个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好似一锅油里倒下一点沸水,“江旭,别人都道你是荆州第一才子,我确是不服。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今天,我们就来比一比。你敢还是不敢。”
另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汤峻兄何必如此呢,今日,我们齐聚澄楼,只为清谈,为何定要分个胜负呢?”
“别人道你江旭是荆州麒麟,我是不服,我在陵州也算是有些名气,试试你的深浅,你莫不是不敢?”
那个声音更显温和,“汤兄,润之的名气都是诸位好友错爱,我以茶代酒,还请汤兄消消火气。”
如此温柔的声线彻底勾起了赵稷的好奇,这般听下来,此人性子必定不坏,又有才名在外,很是适宜结交一二。这样想着,赵稷有些迫不及待地,步伐加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