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舟》程澜越

6、第六章 人生的选择（下）

　　一进门，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酸臭味，好像是什么东西正活着，但已经开始腐烂。陈舟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味道代表着什么，他太清楚了。他拿袖子捂住鼻子，轻轻推开老旧的房门，慢慢走了进去。

　　房子很小，可能只有四十平，很昏暗，但收拾的很干净。一张餐桌放在一进门左手边，紧挨着灶台。一眼扫过去整个家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具，最贵的可能就是那台半人高的小冰箱。墙边整整齐齐地码着几个箱子，上面印着串串香的图案。

　　沙发后面的墙上有很大一片贴过东西的痕迹，陈舟凑近看了看，根据没撕干净的残片来看，应该是奖状。一片残存的边角上面写着：“学生：陶俊......。”剩下的字都太模糊，辨认不了。但可以确定他没有走错，这应该就是那个小孩儿的家。

　　再往前走两步有个门关着，陈舟轻轻走过去，贴在门上听了一下，确定里面没人，然后深吸一口气握住门把手，慢慢旋转，拧开......

　　吱呀...门开了。

　　恶臭扑面而来！陈舟熏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骷髅一样干瘦的女人不知死活，现在是夏天，她却戴着一个帽子，盖着厚棉被，女人眼窝深陷，紧紧闭着双眼。

　　陈舟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他盯着女人，看到她的胸口微微起伏着，松了一口气，看来还活着。扫视一圈，他看见女人床头柜旁边的垃圾桶里露出来一个小玻璃瓶子和注射器，他走上前，轻轻掀开女人的被子，露出来一条手臂。

　　陈舟有一瞬间惊讶，这么瘦的女人居然有这么粗壮的胳膊和手指，但旋即他发现不对，这是浮肿。他隔着被子轻轻转过她的胳膊，果然，上面有几个针孔还没有很好的愈合。

　　“叮...”一声细微的玻璃碰撞声。

　　陈舟突然感觉不对，下意识警惕起来，立马转身格挡————

　　“啪！”一个酒瓶子重重砸在他的胳膊上碎开！

　　“陶俊！”陈舟喊出男孩的名字。

　　“是你？你来干什么！”男孩强装镇定，但他举着碎酒瓶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

　　“你别害怕，我没有恶意。我们出去说。”陈舟放下手，慢慢安抚着陶俊的情绪，展示他没有带武器来，慢慢引导着陶俊退出房间回到客厅。

　　“你今年多大了？”陈舟问。

　　“15。”

　　“今天他们说你也吸，但实际上不是，你去买但是你不吸，你是为了买给你妈妈，我说的对吗？”

　　男孩眼中闪过一丝晦暗，盯着陈舟，点了点头。

　　“陶俊，你放心，我没有恶意，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和你妈妈，把瓶子放下吧，你的手都受伤了。”陈舟引导。

　　男孩陷入挣扎，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面前这个人，但是......他今天救了自己......想到这里，他慢慢放下酒瓶。

　　“我妈妈病了，没钱治，那个死人把我妈妈治病的钱全拿去赌博了。”

　　“所以你想拿这个，代替治你妈妈病的药？”

　　“我没打算能靠这个治病，我知道，这个东西是坏的，我家就是因为那个死人沾了这个才散的。我妈治病的钱也是他拿去换毒品，赌博没的。这个东西治不了病，但是用了它我妈妈能睡一个安稳的好觉了，能和我说话，精神头好多了！”陶俊看着陈舟，眼圈红红的。

　　“你早上去，带了多少钱？”

　　“1000，那帮禽兽看我是小孩，把我钱拿走了，但没给我东西。”

　　“你的钱是哪儿来的。”

　　“我妈住院以后我就辍学了，平时卖串串攒点钱。”

　　“你妈妈的病到什么程度了。”

　　“肝癌，晚期，扩散到全身了。她无时无刻不在疼。”

　　“你想留住她，但你知不知道这样她会死的更快。你看到的都是假象，那是在透支她剩下的生命。毒瘾发作的时候加上她原本的病只会让她更痛苦。”陈舟不忍心，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你放屁！”陶俊大喊。

　　“现在网络和公益项目有很多，你有没有尝试这些渠道？如果你不知道，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陶俊冷笑一声：“哼，你以为我没有尝试过吗？我在网上求助的时候，那些人骂的很难听，明明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但就是骂我是骗子，咒我和我妈妈早点死！公益平台上我也试过，但是除了以前的一些同学的转发，根本没有人在乎。我没有流量，要想推广让人看到，必须得充钱。我的声音就这样被淹没在人潮人海中。住院的时候，医院和医生已经很宽限我和我妈妈了，还为我们捐了钱，但实在是杯水车薪。真的拖不下去了，妈妈说想回家，我就带着她回家了。从这里到医院五公路，我一步一步把她背回来的，她以前那么健康，那天在我背上轻飘飘的，像一片纸一样！”陶俊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瞪着陈舟，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陈舟愣住了，眼前的这个小孩儿的经历，远比他以为的多，也远比他猜测的更加沉重。

　　俩人陷入沉默。

　　突然，房间里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陶俊的妈妈醒了。

　　陶俊回过神，慌忙的擦了一把眼泪扑向沙发旁边的抽屉，拉开抽屉，拿起里面放着的最后一瓶“药”。

　　“不能再给你妈妈打了！你想更快失去她吗！”陈舟拦住他。

　　“滚开！”陶俊发了疯一样拼命挣扎，俩人扭在一起，陈舟怕伤着他不敢使劲，但躲避不及被胡乱挥来的拳头打了好几拳。争执中，一声脆响，药砸在了桌角，瓶子碎了。

　　俩人停下动作，看着最后那一点点液体渗入地砖缝，都愣住了。

　　陶俊痛苦的大叫了一声，推开陈舟爬起来冲向房间里，扑在母亲身上大哭起来。陈舟站起来，张了张嘴但不知该说什么，良久，掏出钱包数了1500元压在了水壶底下，转身离开了陶家。

　　半夜，陶母又醒了，这次她没有用药，但好像不再疼痛了，甚至有力气坐起来摸着陶俊的头和他说话。陶俊跪在她身边紧紧攥着她浮肿的手，听她说话。

　　“小俊啊，妈妈感觉睡了好久啊。不用了，以后都不用给妈妈打针啦。妈妈不想和你爸爸一样，最后死在毒品上。对不起哦，妈妈的小乖，我的小俊是多好的孩子啊，这么聪明善良。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没能够陪着你，照顾好你，反而拖了你的后腿，把你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你不要恨妈妈。以后不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我希望你好好读书，不要再和那些坏人打交道。我的小俊要离开这里，有好前程，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陶俊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

　　“小俊，妈妈想吃一碗面。”

　　“好，我现在给你煮。”陶俊起身煮面。

　　等他端着面回到床边时，他的妈妈还在微笑的看着他，但失去光泽的眼睛表明，她再也不会有任何回应了。

　　他端着面站了很久，眼泪大滴大滴的落进面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拿起筷子，开始大口吃面。从小声的哽咽到嚎啕大哭，他最后一次在他母亲的注视下吃完了一碗面。

　　他没有妈妈了。

　　两天后。

　　陶俊抱着母亲的骨灰从殡仪馆走出来。外面的阳光很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张成远远的在树荫下喊他，他走向张成，上车。

　　张成：“都处理好了？”

　　陶俊：“嗯。”

　　张成问：“你以后想做什么？”

　　陶俊想了一下：“当警察吧。我不想让更多的小孩儿像我一样，被毒品和赌博毁了一辈子。当不成的话，就去当蝙蝠侠，也算惩恶扬善。”

　　“做什么不重要，别和坏人玩儿就行。”

　　陶俊突然想起来陈舟，他问张成：“你说，坏人里面有没有好人。”

　　“没有。你都说了是坏人里面了。”张成斩钉截铁说道。

　　陶俊还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

　　张成：“你这么相信我？”

　　陶俊想了一下，看向张成，很认真的回答：“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你们身上有很像的东西，你们都是好人。”

　　张成笑了。

　　想起那天陈舟突然联系他，俩人在车上见面交换完消息以后陈舟拜托他照顾一下这个孩子，明明陈舟自己也是个孩子，怎么现在语气和做事方式这么老成，看来他成长了不少。他答应了，以社区工作人员的身份带着人去了陶俊家，帮他把母亲的后事料理了一下，给他安排了重新入学等一系列事宜。虽然俩人闭口不提陈舟，但他想俩人都心知肚明。

　　通宵跟着阿杰办完事的陈舟刚睡醒，就看到了手机上张成发来的暗语消息告诉他一切安好，已处理妥当。他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轻松的发自内心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