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阙》簪簪木兮

1、登基

　　虔嘉十八年，虔嘉帝崩，新皇灵前奉旨，为尽孝道，继位伊始，不举行登基大典，守孝一年，次年期满，新皇正式即位，改年号，靖渊。
　　黑金交融的长袍上，宽大的两侧衣袖，自袖口起蜿蜒向内的两条金龙，气势恢宏冲着领口。长袍通体缀满金丝，沿着龙袍的双襟、袖口边缘，下摆底沿勾勒出独属帝王的磅礴之气。腰身处系挂着布满腾龙驾雾的金黄带子，带子下方悬着两块圆润精巧的玉佩，颇有几分龙口所戏明珠的模样，而长袍上条条金龙在布料上已然腾跃而起。
　　龙袍奔腾之势，似在彰显着新皇的尊贵与庄重，但在宫人围绕服侍间，立于龙袍之下的人俨然一副少年的青涩模样，脸色有些故作稳重，不过在皇家长久浸润中，少年天子的华贵之气不容忽视。天子寝殿内金鼎红门，檀香燃起，仙雾缭绕，一派古色庄严之感，却也没压得住新皇尊容金贵。
　　龙袍加身，殿外丝竹阵阵，鸣钟击磬，象征着礼法的最后一声钟声响起，贵重少年被宫人引着走向殿外。
　　天子大殿前早已跪满了百官贵戚，新皇沿着大殿中央的路缓缓走来，虽是年少，却比寻常孩子高了不少，在太子之位坐了许久，眼下继于天子位，行过百官跪拜丛也不觉得慌乱，一手于前一手背后，少年老成的绕过祭坛，步步生风走向天子大殿上的最高位。
　　“拜！”
　　典仪官令下，百官齐叩首，三拜九叩这位即将带领大延走向下一个时代的少年君主。
　　“朕今日登基，上承天命，托荫与祖辈，继位于先皇，朕登基后，守仁义，遵孝道，以仁治国，以孝治国，祈国运昌盛，祈风调雨顺，定不负列祖列宗，不负苍天黎民！”
　　天子坐在略显宽大的龙椅上，学着先帝曾经的模样，冗繁的衣袖向两侧张开，似是想将这天下万民包揽于心于怀，声音谈吐虽有几分稚嫩却也不乏庄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家平身！”
　　“朕初继大统，谨记先皇遗训，感念养育之恩，恪尽人子之礼，尊嫡母为上圣皇太后，辅朕以承继大位”
　　新皇年纪尚小，太后垂帘听政情理之中，此诏也在百官意料之内：“皇上圣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太师杨缜世宗皇帝之忠臣，朕与国之栋梁能臣，授大延摄政王，总领尚书，门下，御史台一切政务，辅佐朝政。
　　杨缜之子杨岭，授郡王，封号召诰，代六部统领职。
　　左武侯大将军贺潭大延良将，战功无两，授柱国大将军，总领西北一切军务。
　　钦此！”
　　“谢主隆恩！”
　　整座燕京城都被新皇登基的喜气和浩荡之气所包围，喧闹了一天的皇城到了夜幕降临，登基大典才算是真的结束了。纵使新皇少年老成，忙了一天没出任何差错，不过频繁的错过用膳时间，再听到国宴已经备好了，早就饿的两眼发黑的人，那点儿孩子心性都被饭勾了出来。大殿下的百官做着最后的祭拜，陈愈少从繁琐的袖子里挣扎出手，勾了勾站在身旁的内侍，
　　“林公公，什么时候用膳啊？”
　　“哎呦，我的陛下，再等等再等等，快把手收回去，别坏了规矩。”
　　陈愈少无奈点点头，又等了半个时辰，才被移驾到设宴处，快要饿坏的人本想推门就进，却被一旁的林公公一把拦住，“陛下，还没通传呢，规矩不能忘。”
　　做太子的时候规矩多，如今做了皇帝竟也不痛快，陈愈少暗暗腹诽，
　　“那公公快通传吧”
　　“诶，陛下别急，奴才这就传。”
　　“陛下驾到！”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愈少踏入殿内，差点被震耳的声音吓退了，做太子的时候可没有这待遇。白天和这帮人打了一天的照面，自己累的都快随着先帝去了，这群人却还能喊出这震天的声音，陈愈少心里暗喊佩服。
　　“众卿家坐，不必拘泥，大家累了一天了，用膳吧。”
　　陈愈少早早学会了帝王话术，但眼神却一刻也没离开过桌上的晚膳，若有胆子大的多看几眼这位新皇陛下，定能把新皇身上的孩子气抓个正着，还没等林公公布膳，陈愈少先一步夹了块桂花糕扔进嘴里，嚼了几口觉得胃里回春，才想起自己该像个皇帝一样正襟危坐。
　　正抬头间和坐在不远处的人对上了视线，那人就是胆子大到敢直视当今圣上的，。席间文武百官，权倾朝野手握兵权的有，却唯独没有像这样顶着大不敬的罪名与皇上对视的，而且眼神里还带了两分调笑。
　　皇帝设宴在坐席上有极大的讲究，大殿主位上是皇帝，皇帝的右手边是自己的亲哥哥御北王陈愈汝，左手边是新授封的摄政王杨缜和随父进爵的召诰王杨岭。而公然与新皇对视的便是这位年轻的杨家小郡王。
　　陈愈少察觉到杨岭眼神里的意思，伸手朝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杨岭笑着点头，但陈愈少却觉得那点头里都带着“我看你还能出什么糗”的意思，胡乱揣测一番，陈愈少朝人努了努嘴。新皇身上外人不敢窥探的少年气此刻被杨岭当着众人的面尽收眼底。
　　宫人端上来一碗荔枝酒酿，陈愈少瞥了一眼，自小不爱吃甜食，现下也没有动它的想法，刚刚入席前的一块桂花糕，也不过是应对饥饿的权宜之计。
　　这酒酿就当摆着好看了。
　　但转念间，陈愈少想到有一个人最爱吃荔枝酒酿，微微起身朝杨岭的桌上看过去，果然没有，不用想也知道，这个季节荔枝难得，快马加鞭从南方送来一点儿都仅着太后和皇上了。
　　“林公公，将这碗荔枝酒酿赠与召诰王。”
　　林之柱没立刻应声，想提醒皇上越过御北王和摄政王独赏召诰王不合规矩，但转念一想，召诰王与皇上在从前可常以兄弟相称，何况如今郡王封号召诰，何等殊荣，规矩与否也不是一碗荔枝酒酿就能说明的。
　　“林公公？”
　　“诶，奴才这就去。”
　　林之柱是陈愈少的近身内侍，自陈愈少小时起就一直服侍在身边，情谊上可能要比皇上和如今的太后还要深厚。林之柱端着那碗酒酿走向殿中，百官的眼睛齐刷刷的盯着他手里的碗，都想知道新皇登基的头一份恩赏花落谁家。
　　“王爷，陛下说您最爱吃这荔枝酒酿了，特命奴才赠与您。”
　　不是“赐”不是“赏”，而是“赠”，坐在杨岭身边的官员听的一清二楚，其中也包括杨缜，对于自家儿子在新皇登基头一天便获得这样的无上荣宠，杨缜的眼角闪过一丝忧虑，不过也是转瞬即逝。
　　朝堂易政第一天杨家出尽了风头，一门双王又不知要看红了谁的眼。
　　杨岭起身接过林之柱手中的碗，侧身出席谢恩，
　　“谢陛下恩典。”
　　虽已位至郡王，统领六部，却也不过是年仅十七岁的翩翩少年，现下长身而立，衣袍通体白色，上绣着兰花竹叶，头发高高束起，整个人颇有几分文人雅客的淡雅之气。只是浑身淡定自若的做派，隐隐的彰显着这位年轻的王爷，在行伍间留下了宠辱不惊的非凡气度。
　　从前两人是可以吃一碗酒酿的，虽然通常陈愈少只吃一口。
　　望着殿下行礼谢恩的人，陈愈少思绪飞走了，眼神暗淡了两分，但也只是片刻。
　　“殿下不必客气，坐下用膳吧。”
　　“臣遵旨。”
　　国宴结束，预示着朝代的易权正式落下帷幕，以成功为伊始，这场走向和结局都未成定数的政局蜕变不知会被怎样书写，不过这些只是后话，眼下最要紧的是年龄尚小的新皇终于可以结束这一天沉重冗繁的礼法束缚。
　　“众位卿家累了，都退下吧，摄政王召诰王暂且留下。”
　　“恭送陛下！”
　　进了御书房，杨缜立刻作揖道：“臣杨缜拜见陛下。”
　　杨岭在私下本没有这个行礼的习惯，但被亲爹眼神提点后，也跟着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拜见陛下。”
　　“舅舅快快请起，私下场合不必多礼。”
　　“陛下客气了。”
　　“舅舅坐，岐哥哥也坐。”
　　“谢陛下，陛下留臣等有何吩咐啊。”
　　御书房内的三个人，手握着大延的最高权力，本应是肃穆的谈话气氛，却因为年仅十三岁的新皇而染上了几分稚气，
　　“没有吩咐，只是宴席前母后告诉朕，宴席结束后，要留舅舅片刻，这样才能显得朕与舅舅与杨家是真的亲厚，舅舅的王位也是不容外人诟病的。”
　　听着陈愈少一本正经的和盘托出，杨缜愣了片刻，随即笑开，
　　“太后娘娘深谋远虑，臣等敬服……陛下若无别的吩咐，臣等先行告退了。”
　　“好…诶，岐哥哥等等。”
　　杨岭眼漏喜色：“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近日得了幅画，是岐哥哥平日喜欢的，朕特地留着赠予岐哥哥。”
　　杨缜见皇上没有留他的意思，识趣的退了出去，
　　等人出去，陈愈少开口道：“岐哥哥想说什么？”
　　杨岭浅笑出声，看着比自己矮了半头的陈愈少，眼神里没了君臣生分而是多了几分兄弟亲昵，
　　“臣还以为陛下看不懂臣刚刚的眼神呢。”
　　“岐哥哥太小瞧我了。”
　　“陛下，这个给你。”
　　陈愈少接过，是一个檀香木的手串，看得出来是杨岭自己打磨的，最里面的一颗珠子还刻着一个“霁”字。少年人的喜怒哀乐在亲近的人面前都写在了脸上，小心翼翼的把手串戴在手上，累了一天的倦意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岐哥哥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
　　“你喜欢就好。”
　　知道杨缜还候在外面，两人尽量压低了声音说话，却也不能逗留太久，把东西交给陈愈少，杨岭抱着画退了出去，
　　“臣告退！”
　　见儿子真拿着画出来，杨缜也没多问，只是回家途中提点了一句，
　　“君臣有别，切勿太过亲厚。”
　　“是，儿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