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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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毫无悬念的依旧是一个晴天，太阳丝毫不吝惜自己的热力，将它均匀的播散到整个大地之上。
只可惜，这充沛的热力并无法变成食粮来使人饱肚。
林昭老巫祝的身体已经越来越衰弱，他的嘴唇已经被不断渗出来的鲜血所凝成的血痂所粘合，他虽然依旧跗坐在地上，却已经无法再发出祝祷的声音。
眼睛逐渐模糊起来，胸膛里心脏的跳动变得仓促且断续，老巫祝昏昏沉沉，却依旧在心里继续着自己的祝祷。
吾神，请您保佑林昭，请您保佑庆朝。
他已经数不清楚这是自己第多少遍的祈祷了，从一开始的喃喃祈愿到最后的无力默读，他一直在祈祷着，停都不敢停。
也许下一遍祈祷就能够使梵天大神听到了，他总是这么对自己说着。
再也许……他苍老混浊的眼球里忽然闪烁了一抹光芒，旋即暗淡下来。
“襄官……”他竭力张开双唇，自唇间被撕裂的伤口汩汩涌出的鲜血暂时润湿了他的喉咙，铁锈的气味和生命一起在他口中弥漫开来。
“您是说……”接到消息便急匆匆赶来的襄官跪坐在老巫祝的身旁，一脸的不可置信，“您是说？”
“是的。”老巫祝声音微弱，却清晰且坚定，“是的，襄官，我想到了现在，也只能剩下这一步可走了。”
“只是，我已经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完成这一次祭礼。”老巫祝继续说着，“那么就将我焚化了吧，让我带着这一次的祭礼一同觐见大神，让我在天上向大神祈愿林昭的雨水吧。”
听到这里，襄官再一次的呆住了。
他刚被叫来，接近衰竭的老巫祝便清晰的告诉了他，为了林昭，现在亟需进行一次生祭。
当时他便呆住，这念头在他脑子里并不是没有出现过，但是生祭这样的大事，没有经皇帝以及巫主同意的话，是完全无法进行的。
很早之前他们便递上去了请求，但是那请求被暴怒的皇帝撕个粉碎，连信使都判处了枭首的刑罚。
此后，大旱的林昭宛若被遗忘了一样，不止被皇帝所遗忘，同样也被巫主所遗忘。
这遗忘的时间太久，从春末一直到了夏末，久得让人心生疑虑，这林昭，是否已经被整个国家所遗弃。
“林昭被遗忘的时间太久了。”就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老巫祝喃喃低语，“国家可以遗忘我们，但是人民已经不能再肩负这样的遗忘了。襄官，林昭的人民需要活下去，而只有生祭才能让他们活下去。”
“但是，不完整的生祭无法换来大神的庇佑，所以，襄官，请在生祭的同时将我焚化，我的灵魂将前往神灵之处向大神解释这一切的原委，我将担负这次仓促草率生祭的一切责任，并为林昭祈求来雨水。”
襄官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看着老巫祝皱纹交错的脸庞，叹了口气。
“襄官，其实我也知道这是在难为你。”老巫祝叹了口气，“自现在的皇帝登基之后，私自生祭的判罚越来越严重，我这个提议对你来说应该也是灭顶的灾难吧。”
“那又怎么样。”襄官露出了一个有一点勉强的笑容，“那么您觉得，除了这个之外，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
襄官的脸上带着雾气一样的忧愁，他看着苍老的巫祝，如同幻觉一般，他似乎窥见对方生命的火焰已经逐渐的趋于熄灭，而更加使得他惶恐的是，他并没有丝毫的把握，在老巫祝死亡之前，国都能够派遣来新的巫祝。
这种事情几乎是前所未有的，它意味着林昭人需要看着自己的巫祝死去，想到这里，襄官忍不住浑身战栗。
对于人民来说，巫祝所代表的便是上天的意愿，同时巫祝也是上天的化身，这一点在他们的思想之中根深蒂固，不可动摇。
每一任的巫祝随着时间的流逝都会逐渐苍老，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事实上，只有极少数的巫祝会在任期内死亡。
这并不是说在大神的庇佑之下巫祝能够长生不死，恰恰相反，当每一个巫祝感到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时，他便会向巫主汇报，此后陷入一种短暂的等待。
新任的巫祝将很快到来，而当他到来之后，前任巫祝的生命才能够被划上句号。
他巫祝的身份被取消，而同时，他会迎接到生命之中最后的一次祭祀。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手持黑曜匕首的巫祝，而是祭坛上待宰的祭品。
他将被带上祭坛，成为虚弱的祭品，同时也自另一个方面佐证神之使者——巫祝的健康，强大以及不可战胜。
这残酷的风俗已经延续了许多许多年，或许有时候人们会在将死的时候诟病这个习俗，或许不会，可是，不论怎么样，有谁胆敢让上天的代表变得虚弱？有谁敢于迎接一个越来越虚弱的天之使者？
只有我。
襄官这么想着，只有我面前的神之使者变得越来越虚弱了，而且，他的继任者迟迟不曾到来，这一切构成了令人如此不安的预兆，林昭就像传说之中被梵天大神放逐了的孤岛一样，在随时可能来临的暴风雨之中战栗，并且无法抵抗。
襄官感觉到自己一直在沉默着，而在沉默之中他感到不可抑制的恐惧逐渐扩大，如同雾霭一样将自己笼罩起来，潮湿的气氛在他的四周盘旋嚣叫，他不由自主地叹息，最终闭上双眼。
“巫祝大人。”他真心实意的称呼着对方，带着毫不虚假的尊重，“林昭会记得您的。”
“不。”老巫祝的话语如同梦呓一般，“不需要记住，襄官，林昭只需要活下去，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是的。”襄官的脸上有着凄凉的微笑，“为了活下去，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他于是不再多说，起身离开了这冷清的屋子，站在门口，他回身望了一眼。
“我会迅速安排这一切的。”他迎着老巫祝微微混浊的眼睛，清晰地说。
“也就是说，皇帝还没有指定前往林昭的巫祝的人选？”忘忧微微皱起了眉，“樟丹，这样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樟丹坐在忘忧的对面，正用右手的食、中、无名三指小心翼翼的按在忘忧的腕上，低着头似乎沉思一样，对于忘忧所说的这些，他只是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声。
“樟丹？”忘忧又唤了他一声。
“什么？”樟丹收回了自己的右手，抬起脸来望着忘忧，一张脸上波澜不惊，“怎么了，忘忧？”
“你一点都不担心林昭巫祝的事情么？”忘忧盯着樟丹的脸，试图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可是那双眼睛如此平静，如冰一样，看似无物，却无法看透。
“即使我们担心，又能做什么吗？”樟丹从容的面对着忘忧质询的眼神，“忘忧，不要忘记了我们不论被给予了所谓的多么高贵的身分，在事实上我们都只不过是一株菟丝花而已。”
“菟丝花？”忘忧困惑的重复着这个词，“什么是菟丝花呢，樟丹？”
樟丹一时间愣住了，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由自主地怜悯，这么多年，忘忧自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孩安静的成长为一个女孩，每日所见的不过是狭小院落里的方寸天地，外面的世界对于她来说如同一段一段故事一般，虽然惊奇，却也距离重重。
更何况，就算是这狭小院落，所有的土地也都被青石板仔细掩盖，一丝泥土也不见，更不要说什么花草。
“樟丹，什么是菟丝花？”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忘忧被新的话题所吸引，一下子就忘了刚才心心念念要和樟丹商谈的事情，反倒是揪住了这细枝末节便牢牢不放，“樟丹，你说呀。”
樟丹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下，看看睁着一双大眼睛牢牢盯着自己的忘忧，沉吟片刻，慢慢开讲。
在忘忧惊奇的眼神注视之中，他缓缓开口。
“每年春天，当树木抽枝发芽的时候，人们就会在土地里播种庄稼，期待这一年的收成。”
“而土地之中，并非只有人类的播种才能发芽。风吹来林林总总的种子，而他们也同样在期待着春天。”
“当第一次雨水来临的时候，各种植物便开始生长，菟丝花就是其中一种。不过，与别的植物不同的一点是，它并不能独立存在。”
“它需要依靠别的植物自土壤之中所获得的水分以及养料生存，离开别的植物，它就只剩下死亡。”
讲到这里，樟丹微微低垂了眼睑，他咽了口口水，涩涩的开口。
“忘忧，你看，我们是不是正如同菟丝花一样呢？”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