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不要去破案》水母母

13、德米特里·卡拉马佐夫（7）

　　程羽文开车缓慢穿过卫校的校园，副驾驶上坐着把玩着窃听器的苏云川。
　　解除封校后，刚才还一直紧张着的学生们纷纷走出宿舍或走出校园，继续进行平时的生活。也许因为今天是清明假期的缘故，朝校门方向走的人格外多。
　　晋诗怡是走出校门的人群中唯一一个形单影只的学生。和进城的路线相反，她朝着西边黑灯瞎火的安置房走去。
　　凌川不明所以：“约唐嘉欣上山的只可能是男生！你跟踪晋诗怡干嘛？”
　　云川皱眉：“你说的没问题，约她上山的的确是李俊杰，但李俊杰不是凶手。”
　　凌川语塞。
　　“最重要的前提：李俊杰根本不喜欢唐嘉欣。李俊杰可以成功约到唐嘉欣上山，但李俊杰不可能主动让唐嘉欣毁容。明明是水泥地面，唐嘉欣的裙子却全是泥土……很明显是怀着极度嫉妒心理的女生干的。何况，晋诗怡的证词和她的智力水平相当，漏洞百出。”
　　程羽文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无辜卷进来的人面对盘问，无论如何都会心慌意乱，复述行程时难免颠三倒四夹叙夹议，何况一群刚刚成年的学生……但晋诗怡那小丫头，按照时间顺序，甚至还有工夫记住洗澡烧水之类的细节，太冷静了，反倒不正常。”
　　云川微笑道：“果然还是程副支队长。”
　　和学校提供的资料相符，晋诗怡是本地人还是拆迁户，晋家就在卫校西面的安置房里。因为远离城区且规模很小，大多数拆迁户选择折现而非安置房，而安置房的户主大多也闲置着房子在城里居住，小区里只有两三家亮着灯，带着艰难的意味。
　　程羽文继续思考着：“至于为什么不是其他女生偏偏是晋诗怡……还有一个前提：整天只有晋诗怡全程和她在一起。关于唐嘉欣在被害之前经历的一切，她都知道，也只有她知道。
　　“她很容易隐瞒真相。”云川补充。
　　“……并且和唐嘉欣分开后，她没有证人。”凌川后知后觉恍然大悟，“这么说的话，那他们是合伙作案咯？”
　　“……我认为不是。”云川聚精会神。视线里晋诗怡拐进其中一栋楼房。
　　程羽文的车速渐渐慢下来。
　　“把车灯关了。”
　　其实不用苏云川提醒，程羽文也会这么做。
　　“你看得见吗？”只有凌川还在疑惑。
　　“小家伙别出声。”
　　车远远的停在楼和楼之间的空隙里，正好能正面看到晋诗怡进3号楼，随着楼层的升高，感应灯也一节节亮起来。
　　“和资料上一样，3号楼401。”程羽文低声说。
　　401没开灯。
　　“家里没人。”云川说。
　　“父母离婚，母亲在江苏打工。”程羽文补充。
　　女生打开家门。轮轴生锈的入户门吱呀作响，声音传出楼道，微弱但清晰。
　　云川突然跳下车朝楼道跑去，程羽文立刻会意赶超上去。在程羽文的车后，两辆无声跟随的警车里也跳下几位敏捷的警员。
　　家门反锁。
　　“敲？”程羽文迟疑。
　　“砸。”云川简明扼要。
　　身后支援的警员一脚踹开大门：“别动！警察！”
　　“朝里面跑了！……李俊杰？”
　　简陋装潢的客厅中央，被困住手脚、塞住嘴巴、动弹不得的，正是之前失踪的“嫌疑人”李俊杰。
　　但现在，晋诗怡已经朝里屋跑去。
　　程羽文迈开长腿冲向里屋，一把摁住意欲逃走的晋诗怡。小姑娘手里原先攥着什么东西，跌倒的时候掉在地上叮当作响——是一把寒光闪闪的水果刀。早些时候梨花带雨的年轻小姑娘，现在表情扭曲犹如嗜血恶魔，眼神闪烁着和她年纪不符的嗜血光芒。
　　云川微怔。
　　凌川独自一人面对韩梦怡时，是否也是这样的情形？
　　支援的警力掏出李俊杰嘴里的抹布，后者疲惫不堪、惊恐万分：“叔叔救命！就是她绑架了我！她是个疯子！疯婆子！”
　　“抓到人了？”凌川听见动静，问。
　　“那家伙在这种方面还是那么谨慎……六个小时完全够用。”云川冷着脸，“李俊杰，你是那个为了钱，叫唐嘉欣独自上山的人？别在警察面前装无辜，带走。”
　　“疯婆子？你叫我疯婆子？”刚才还在粗重喘息的晋诗怡突然歇斯底里起来，程羽文一不留神儿差点没按住，“李俊杰，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啊！”

　　远处警车的呼啸在耳畔响彻。
　　一名年轻学警看守着被控制住的两位刚成年不久的少年，程羽文指挥着几位鉴证科的同事在现场搜集物证。他们刚从茶几角落里掏出染血的钞票，一捆一捆，还没被拆开过。
　　云川站在一侧，保持缄默，冷眼旁观。
　　滥俗的三角恋剧情，晋诗怡和唐嘉欣都喜欢李俊杰，但李俊杰对两个来倒贴的女生都不喜欢，他只爱钱。
　　缺钱的李俊杰知道今天收书本费，便假情假意约恋爱脑唐嘉欣上山意欲要钱，却被因嫉妒鬼迷心窍的晋诗怡捷足先登。杀人越货后晋诗怡在山下拦截住迟到的李俊杰，自称受唐家欣派遣，以钱做诱饵领着李俊杰回家，再用安眠药将男生制服。
　　晋诗怡已经做好了事情败露后一起毁灭的打算，但唯一没想到……事情败露的这么快，她甚至来不及吞下安眠药。
　　程羽文把药瓶装入物证袋：“处方安眠药……我看你也不像是有病的模样。哪来的？”
　　晋诗怡一声也不响。
　　云川冷着脸：“闺蜜一场，唐嘉欣罪不致死。”
　　凌川意识到云川弦外之音：“还有教唆的人？”
　　“我没说，谁质疑谁举证。并且，就算有证据，我们也无法把他怎么样。”云川一边说，一边看着晋诗怡眼里微弱的光芒亮起，又迅速熄灭。
　　处方药，激情谋杀，以及程羽文刚找出来的一把残血的匕首……
　　所以许雾山才对这起案子了如指掌并作为“游戏”的内容。这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中。
　　身后由远及近传来高跟鞋聒噪的哒哒声。
　　“怎么了？”一个穿着皮衣和细跟鞋的中年妇女跑上楼道，手里提着行李，“喂！这是我家！你们是什么人？”
　　站在警戒线外的学警拦住她：“警察。”
　　“警察？”女人神色慌张，手里的大包小包应声落地。定睛遥望，和被铐住的晋诗怡对视，“那是我闺女！你们凭什么抓我的闺女！”
　　凌川也听到这边的动静：“她妈回来了？”
　　眼下情况一目了然。清明小长假，当母亲的在外打工偷偷回家给女儿一个惊喜……这是好事。
　　至少大概率在许雾山可控范围之外。
　　云川冷着脸，侧过身让出通道：“她绑架，还杀了人。物证在那边。”
　　果然，看到那把匕首后，女人蒙了。
　　“女士你先冷静一下……”
　　善良的学警丢开警戒线想去安抚女人，却被高大粗壮的女人伸手一推：“你们滚开！”
　　学警本来就站在楼梯口，这下更是重心不稳，云川抢先一步拉住学警。但力气不足，而女人已经失去理智，一把推开挡住视线的云川，两人被惯性生生一齐朝地面坠去。
　　“苏老师！”
　　程羽文发现情况时已经来不及了。苏云川和学警一块摔了下去。原本攥着的接收器脱离手指，在着陆时四分五裂。
　　风声呼啸而过，余下只剩蜂鸣。
　　“苏云川？”
　　无人应答。
　　凌川转头，正好对上许雾山的眼睛。
　　“……这些也在你掌控之中吗，许雾山？”
　　也许凌川的表情过于凝重，一直默默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雾山的微笑愈发满意。
　　凌川意识到什么，一把抓住许雾山的衣领：“你把苏云川怎么了？”
　　许雾山冷笑道：“怎么了？这不是你希望的吗？没有苏云川，你就是孝阳市第一天才业余侦探……啊不，中国第一侦探，这不是你潜意识里一直渴望的吗？我只是为了实现你的愿望而已。不会你以为只有你像侦探小说里那样，任何案子在你手上都和过家家似的？你难道就没想过，你的能力从何而来？”
　　云川的表现……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虽然知道苏云川能力很强，但在专业知识、衣品和厨艺之外还有这种才能……多少是六边形战士的水平。
　　但眼下这些无关紧要。他不是其他人。
　　他是苏云川。
　　“你知道在你昏迷的时候，他做了什么吗？记忆。和小时候一样，记忆能见到的任何东西。这一点遗传了我们的母亲……强大过头的记忆力。”
　　“我们的？”
　　凌川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思考中一直逃避的是什么了。
　　“你，我，他。我们的。我已经暗示得够明显了——不，可以说是明示。你难道一点可能性都没察觉到？怪不得他们都说，你是我们三个里最笨的那个，是残次品。”
　　“你是……苏云川是……”凌川瞳孔骤缩，俄而暴起，抓住许雾山的衣领：“去你大爷的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了！我建议，你先去精神病院看脑子。我说过，你的故事都没有逻辑，是神经病故事。”
　　许雾山微笑着看被凌川带倒在地的电子设备：“看来你还不相信我。啊，抱歉我差点忘了，侦探嘛，都要看到证据确凿才会彻底死心。至于证据嘛，就在你的身边。”
　　凌川瞳孔微动，这才注意到身边的其他装潢。这套废弃的房产甚至还没把陈设收拾完毕，作为隔断的书架上，一些专业生物学书籍正在积累灰尘。而各种专业科研书籍下面几排，放着几本年代久远的盗版漫画书，漫画书旁还有一个小霸王学习机的包装盒。
　　凌川收手，朝着房间深处走去。短短的走廊此刻也似乎没有尽头，衣物飘扬间带起陈年尘土的霉菌味。地上散乱着一些东西：发霉的玩偶小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游戏机空壳，仿佛被被洗劫到一半突然撤离，只留下一地狼藉。
　　“你想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间屋子里。”许雾山踱到凌川身旁，双手缓缓搭上女孩的肩膀，“我这么多年，学到一个道理：有时候你想揭开黑暗的真相，揭开得太深，是会流血的，就像揭开一块血痂那样。”
　　凌川朝着次卧的旋转门把手伸出手来。金属的门把手已经看不出本色，凌川的指纹异常显眼：“我能进去看看吗？”
　　“悉听尊便。只要，你不害怕真相。”
　　凌川没有理会许雾山，扭开房门。次卧装潢和客厅相似，但更童趣些。角落里摆着半坍塌的上下床，婴儿蓝色书桌上还散乱着皱巴巴的漫画书和作业本，落地窗的窗帘已经被拆掉，阳台上的地板被雨水泡得稀烂。
　　阳台上放着一只被蛀烂了一半的毛绒小狗，歪着头天真无邪地看着苏凌川。
　　“说实话，其实我有点后悔，”许雾山跟随其后，“这个地方应该也让苏云川来观赏一番，故地重游嘛。只不过，如果我绑架的人是他，以你这样自私冷血的性格，也许就没法让你主动置身于危险之中了，是不是？”
　　凌川没理会他，自顾自走到窗前。夜幕低垂，透过灰蒙蒙的孔雀绿色玻璃，视野辽阔。和许雾山身处的地方是一栋拆迁钉子户，周边同社区的楼房早已围起来拆除殆尽，连绿化树木也清理完毕，方圆数百米看不到一点灯光。
　　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苏家的人都是一副德行，为了所谓的手足之情，总把自己卷进危险的事情里去……这一点可不太好。把自己的一切意义建立在别人的幸福上，也活该万劫不复……”
　　“你想多了。无论你威胁的是苏云川还是别的什么人，我还是会主动置身于危险里的。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方式的权利。”
　　凌川久违地勾起唇角。雾山玩味地直视着她突然明亮起来的眼睛。
　　“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是你，我也不是苏云川——
　　“我是我自己。”
　　许雾山眼睁睁地看着少女破窗而出，纵身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