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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静夜 ...

  •   “你知道这事吗?”我收拾碗筷,问晓音。
      “我当然知道。那男的找过我几次了,只是我没出去。恶心死了,无论是相貌还是品行,一言难尽。”她皱皱眉。
      “你们怎么这么淡定呢……”
      “不然呢?在椅子上急得跳舞?”晓音反问我。
      “那到时怎么办?”我问。
      “走一步算一步吧。真到那时候,要不就——”
      晓云打断了她,对我说:“别听她说。我有我的计划。”
      我看了她一眼,再看看晓音,她低下头去,我无意诘问不休,只好说:“行。我相信你们,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你今晚要住旅店吗?”晓云问。
      “还说不定呢。其实我对这里很不熟……”
      “为什么?你不是应该住了很多年了吗?”晓音好奇地问。
      “这个嘛……以后再告诉你们。”
      我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要是把晓音带回2020,能否躲过这次灾殃呢?但我转念又想到铃,虽说她多半会同意,但这对于我来说,利用他人能力行所谓的善,未免是另一种层面的自私;况且,渚江联合的少爷,要穿越时空,难道不是容易得多吗?虽说相隔六百年,不比去对面的小路难多少,倘若晓音被抓回去,甚至因此暴露了铃的行踪,这一切不该算到我头上吗?我想帮她一把,但还是从长计议吧。
      “要不你就住这儿算了,我和晓音挤挤,你睡我房间。”晓云说。
      “谢了……我睡外面长椅上就好,给个毯子就更好了。”
      “再给你个枕头吧?”晓音笑道。
      “那就真的无以为报了……”我抱拳。
      “你晚上有刷牙的习惯吧?”晓云问。
      “那当然。”
      “这儿没有公用的牙具和毛巾,你要的话,出去店里随便拿。”
      “感谢。”
      这时窗外的日光转淡,2645年的渚州城,将要入夜了。
      “黄昏啊……你们见过日落吗?”
      “没有。”晓云说。
      “没这回事!谁都知道四百年前就见不到啦。‘战后的核污染与雾霾,严重破坏了大气圈’……”晓音说。
      “又是黄昏战争的问题。为什么要打那场仗呢?”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晓云说。
      “怎么打起来的,给我介绍介绍?”
      “你没上过学吗——也对,学校很少讲这个,”晓音说,“我也知道得不多,都是口口相传、真假莫辨的闲话,估计你都听说过了。”
      “没事。你只管说。”
      “故事不长。资本主义的矛盾嘛,核大战,打了十六年。其实积弊已久,整个二十二世纪,几大洲的民间,都有所谓‘第三次世界大战将要发生’的预言。没想到拖到2210年,因为一件很偶然的事情而开战——一次联合阅兵,一个叫卡利斯的士兵手枪走火,射杀了另一国叫图尔森的上尉,就开战了;十六年,打得弹尽粮绝,地球也成了废土一片,这才宣告停战。渚江联合战前已经是重要的寡头,在战争中售卖军火坐大,战后很快吞并了苟延残喘的其他企业,垄断了全渚江的经济——这都是老生常谈了,更详细的资料网上也找不着,只有渚江内部的专业人士会了解吧。”
      “连互联网上也没有吗?”
      她显出不甚理解的神情,“互联网?你在说什么?你是其他聚落过来的吗?”
      “其实我也算是本地人吧……只是这两天才刚回来渚州。”
      “这样啊,我不知道你那边管这网叫什么,但据我所知呢,所有聚落的网络实际上都是局域网——也有叫本地网,井网的,各种别称,都一样——互联网嘛,那已经是四百年前的东西了。谁都没用过——对了,要不把铃叫来吧?晚上无聊,一起下下棋?”
      “她应该没空——什么棋?”
      “忙什么呢——中象、国象和围棋,随便挑!”
      “不会下……”
      “你会下什么?”
      “斗兽棋,或者跳棋。”
      “你真的不是古代人吗?这棋早就失传了啊,莫非你那个聚落还有?”
      “有的有的!你想学吗?”
      “嗯!”晓音狠狠地点头。
      我取了一张纸,裁出了棋子,画好格,就手把手地教她。
      我们下棋期间,晓云开了灯,微光划不破沉重的夜,屋子仍沉浸于一片墨色之中。她在冰柜取出一罐啤酒,看包装,应该是“渚江牌”。她就那样坐在椅上,空空地看着窗户,不时抿一口。凄寒的夜气,让她的眼睛也染成漆黑。在她抽出烟的那一瞬,我蓦地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但只是短短的几毫秒,便从脑海中划过了。
      晓音毕竟是初学,下不过我。虽说我放水让她赢回一局,终了还是愤愤地说:“明天再来!”进了房间,我听见翻衣柜的声音,少顷她又走出来,甩给我两条毯子,一个枕头。
      “晚上冷。小心感冒,”她对我笑了笑,“晚安。”
      “晚安。”我说。
      我回头看晓云,她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告诉我,你怎么过来的?”她问。
      “不是有列车吗?”
      “班次多少?几点钟到的?”
      “谁会记着这个……”我试图糊弄过去。
      “你在哪个站下车?下车之后怎么进来?”她的神情严肃起来。
      我索性扯个大谎,说:“我当时喝醉了,什么都没留意。”
      “是吗?”她眯起眼睛,“你从哪儿来?这个总不是喝醉酒能忘记的吧?”
      “哦,就是北方——”
      “准确的名字!你连自己哪个聚落,都不记得了吗?还是说你一直就在撒谎——”
      “我当然记得!我——”我干瞪着她,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什么?”她站起来。
      我垂下了头,“我不确定能不能跟你说。”
      “别卖关子了,我想确定你是什么人。”
      告诉她我来自2020,倒没什么关系,但我唯独不想牵扯到铃。所以我只告诉她,自己是穿越者这事,至于途径,无疑是渚江联合的调频器。她问我怎么接触到那台机器,我说就是一个巧合,她再深究,问我是不是有人协助,和渚江联合有没有联系,我矢口否认,再问,我索性默而不答。
      她也沉默了,悄悄坐下。藉着昏昏的灯光,我仔细端详她的脸。并不难看,说真的,还挺好看,化了淡妆,和她妹妹几乎一个模子所出,不但是俗世中的美人,更堪称天界下凡的仙子。但唯一的不同是,若说晓音长了一双温柔而热情的眼睛,晓云的眼神则多几分,令人察觉寒意的冷漠;将前者比作绽放的春花,后者就是空中飘落的碎雪。
      怎知会遭逢这样的命运呢?且不说以前如何,今后该怎么样,她能够预计到吗?可怜往昔纯洁无双的雪啊,已被踏成肮脏的灰白;那这预见飘零的春花,难道要放任其遭受痛苦的亵渎,直至花瓣纷散,花心枯萎吗?
      我心忽觉莫名的阵痛。也许我见不得任何美好的事物落于黯淡的淤泥,面临这样恶作剧一般的命运。倘若这剧本是人写下的,那这恶作剧的人啊,一定是最最拙劣、最最无聊的剧作家!
      “所以你说,你从2020年过来?”
      “对。”幸好晓音不在,不然又要问我一堆有的没的。铃之前听我说了那么多,藉着互联网,尚且让我教了大半天。如今的我,已经没有那样的耐心,再向人解释一个世界。而且我相信,晓云没有那么强的好奇心。
      “好的。你是偶然过来的呢,还是可以控制的?”
      “啊……这是可控的。”
      “难吗?”
      “什么?”
      “很难过来吗?”
      “其实不怎么难……”我等着她问下去,她却不再出声。
      此时已近十一点,晓云从柜中拿出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走进给我看,原来是一盒电影磁带,上面印着正楷“堂吉诃德”四字。
      “看吗?前几天托人搞来的。”
      “复制品吗?”
      她点点头,“很久的片子了。古代人,你应该看过吧?”
      “当然——只看过书,电影没看过。”
      “可惜是残卷,只有一部分能看。”她说着,把电视打开,将磁带放入机顶盒的一侧,影片就断断续续地放了起来。大概是上世纪——二十世纪的片子吧,画面模糊,声音刺耳,字幕简陋,即使这大概是拍摄和后期的不足,也显得像劣质的盗版碟。
      只不过,能看到近七百年前的电影,的确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如果是2020,那我肯定对此不屑一顾;但我来到了2645,整个心境都逆转了。
      电影中,夜幕之下,平原之上,一群绵羊团团围着铁甲骑士。这样的片子,哪儿找来那么多绵羊呢?骑士驾御骏马,举起长枪,枪尖在月照下闪耀金光,他朝天高喝,声震云霄。镜头转到一个年高德劭的尊者,在山坡上捋着小胡子,若有所思。
      怎么把桑丘拍成这副样子呢,我汗颜,明明是个憨厚的小老头嘛。晓云眼睛却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屏幕,好像那白马身上有磁铁。白羊配白马,根本分不清,能否找一头灰马呢?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戏,我看了下盒子,全透明,只有印着片名的贴纸。思前想后,这断不可能是二十世纪拍出来的。因为——且不说我从没听说过这导演名,如果真是那时候拍的,这片绝对撑不过黄昏战争。说是战后拍的,那就合情合理了——只是我也没想到,拍摄和后期会烂到这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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