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下之淇[娱乐圈]》色盲童

3、第 3 章

　　肖淇没想到很快他和舒清云就见了第二面。

　　有部陈楚导演筹拍的新电影《大世界》来找他试镜男二，对方说了简单的要求，又让他发过去照片和简历。

　　陈楚导演，电影学院教科书里的大人物，他电影里的男二角色，对现阶段的肖淇来说，仿佛是饿得奄奄一息的人，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大饼，连做梦都不敢想。

　　那时候，他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他心气很高，想做一个好演员，总觉得与其卖身给前途不明的小经纪公司，不如自己单干。但他一没人脉，二没资金，又不会说漂亮话，单干虽然对影片和角色有自主权，却拿不到好资源。

　　所以毕业一年多，他仅有几部作品，演的还都是男三、男四这样的角色。合作过的导演都说他有天赋、条件好，但他始终游离在十八线。

　　起初他只是想证明自己，明明很多人不如他却出道即巅峰。后来经过无数次挫折，他着急了。大学同学想拉他一把，委婉地表示凭他的长相可以去饭局上碰碰运气。于是，他跟着去了几次饭局，他果然很受欢迎，收到了各种明示暗示，但他不愿意。他觉得自己能靠实力做演员。

　　这个残酷的圈子最不缺的就是长得好看的人，在有限的资源面前，你可以不愿意，却有更多的人愿意，并为此挤破头。

　　太难了。到最后，他想，要不就算了。回老家去，在艺校当个老师。然而，当他闭上眼睛设想未来几十年按部就班的平淡生活场景时，强烈的不甘就涌出来像锤子一样一下一下敲打得他难受。

　　他决定再给自己一点时间，如果到今年底仍然毫无起色，就真的打包回老家。

　　所以在收到试镜通知这个巨大的惊喜过后，肖淇投入了十二万分的热情和努力去为试镜做准备，他满怀期待着，把全部的希望放在了这一次的试镜上。

　　试镜那天，肖淇早早地到了京影的办公大楼，休息室内坐了很多人，都是长相出众的年轻男子。他还看到了好几个当红的小生，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互相假模假样地寒暄。

　　试镜按着姓氏拼音排序，有的人进去了半小时，有的人则时间很短。这次试镜并没有发试镜剧本，肖淇只好在长椅上干等着。

　　两小时后，终于喊了肖淇的名字。他推开试镜房间的门，一眼就认出了舒清云。

　　她坐在陈楚导演身边，正在一边翻拣桌上试镜演员的照片，一边和导演低声交谈。见他进来，房间又恢复了安静。

　　“我是肖淇，22岁，身高182，体重68公斤，星座双鱼座。”

　　他做完了自我介绍，察觉到有一道目光投向自己，隐含着压力。

　　他瞬间找到了这压力的来源——舒清云正环抱手臂，嘴角噙笑，目光追随着他。她的目光，让他的背微微起汗意。他尽量克制自己不往她所在的方向看。

　　“女朋友要离开你，请展示三种不同层次的表演。”陈楚导演作了指令。

　　肖淇拿到了一页纸，上面只有两句台词。他默读了两遍，迅速调整好了情绪。

　　“你要去哪儿？”他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暴起，“如果你走了，我又该去哪儿？”他耸耸肩，瞬间气势垮下来，委屈中带着稚气。

　　“你要去哪儿？”他手插在外套兜里，挑着眉，痞里痞气地笑，“如果你走了，”笑容逐渐从脸上退去，“我又该去哪儿？”

　　“你要去哪儿？”他深深地凝视着镜头，“如果你走了，”他深吸一口气，上翘的眼尾微微泛红，声音渐渐弱下去，“我又该去哪儿？”

　　陈导点点头，低头写写画画，抬起头又作了另一个指示：“站来随便走走。”

　　肖淇起立，从房间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他还是头回参加这样的试镜，竟然没有安排试读剧本，更像是考察基本功。他调整了呼吸，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轻松。

　　“会跳华尔兹吗？”试镜快要结束的时候，陈楚导演突然问。

　　舒清云看着肖淇在无声中一个人起舞。他一圈又一圈地滑步、旋转，手臂架在空中，掌心虚握。

　　他身材挺拔，肌肤白皙，面庞清冷，目光明净，仿佛是聚光灯下，穿着黑色的燕尾服的王子，优雅得不像话。

　　在刚刚的试镜里，短短的两句话，肖淇从三个角度展现了三种不同层次的表演，甚至每一种表演里又有三种情绪的转换。霸道的，痞气的，脆弱的，无助的，故作潇洒的，但无一例外，都是打动人心的。

　　易碎感，舒清云在肖淇的身上看到这三个字。她笃定他的确是个有潜力的演员。

　　“很不错。”临出门前，肖淇听到陈楚导演向身边的人称赞他。而舒清云，直到试镜结束都没有与他作任何交流。

　　肖淇是在两周后得到落选消息的，官宣的是一位当红的流量明星。他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被否定了，自尊崩塌，一直以来紧绷的精气神在顷刻间散了。

　　他翻出了舒清云存在他手机上的电话号码。

　　舒清云接到他的电话时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只说自己正在外地堪场，还主动约他两天后见面。

　　那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

　　肖淇按约定时间到了京影楼下的咖啡馆。舒清云已经在了，正在接电话。见他来了，冲他点点头示意他坐，仍旧对着电话说工作上的事。她的电话不停，一个接着一个。

　　“不行，预算不能从场景的钱里省，不能用绿幕抠图，成片质量差。”
　　“剧本逻辑不通，过不了审。一个月时间，要么重写，要么换编剧。”
　　“帮我跟汇兴的赵总约一下，后天我去杭州亲自跟他谈投资占比。”
　　“孙一阳的事情，给他的公司施压。告诉他们，如果影响上映，以后他们公司的都不合作，让他们自己去掂量。”

　　肖淇暗自观察，舒清云气势凌人，发出的指令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终于，没完没了的电话结束了。舒清云把手机放回了桌上，对肖淇说：“替你点了美式。可以吗？”

　　肖淇又感到了她眼神中的那种压迫感，他有些拘谨地回了声谢谢。

　　舒清云觉得肖淇跟前两次判若两人，那种自信、自傲荡然无存，他现在的状态跟纽约街头的流浪汉没什么区别。舒清云的心里是有些失望的，她等着他开口。

　　“舒总......”肖淇回避了舒清云的眼神，咬了咬嘴唇,“您觉得我试镜那天有什么问题？”

　　舒清云说：“你表现得很好，但并不适合。”

　　肖淇没想到她这么直白，问：“为什么？”

　　舒清云想了想，说：“这次投资体量比较大，所以需要更能得起扛票房的。我需要对投资人负责。”

　　肖淇半天不做声，过一会儿他抬起眉毛，说“但我不明白，既然您心里早有人选，为什么还要让我来试镜？”

　　舒清云轻轻一笑：“你应该摆正位置，像这种级别的导演和这种投资量的电影，很多人连进入初筛的资格都没有。”

　　肖淇眼眶有些发热：“读书的时候，为了练好台词，我把石子含在嘴里练了一年。拍第一部戏，威亚出了问题头缝了十几针，结果眼看戏都快拍完了，投资方为了捧自己人，说换就换。”

　　“还有一部戏角色定了，我为人物写了几万字的小传，临开拍却突然通知我被换掉。每次在我觉得快要熬出头的时候，希望又破灭了。我付出那么多，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可我给自己定的时间快到了......”

　　他说到后面，声音颤抖起来。

　　舒清云靠向沙发靠背，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付出并不一定有收获，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既然选择做演员，就应该有一辈子都不红的心理准备。更何况，你所说的辛苦......”

　　她指指落地窗外来来往往忙碌奔走的人群，“谁不辛苦呢？”

　　肖淇不吭声，本来上翘的眼尾耷拉了下来。

　　他知道舒清云说的没错。大部分人都过着蝇营狗苟的生活，早点摊的夫妻，清扫道路的老人，甚至是出入高级写字楼的白领，谁不是在为了生存而出卖时间和身体？

　　舒清云也不再说话，慢悠悠地喝起了咖啡。肖淇的样子，又让她想起大学宿舍楼下那只流浪猫，后来它被她喂熟了，每次见她路过就委委屈屈的叫一声，提醒她摸。

　　肖淇努力使自己冷静，心跳却如擂鼓，七上八下，到不了底。过了半晌，他抬头注视舒清云，豁出去似的，道：“如果这次您肯帮我，我会感谢您的。”

　　不甘、失望、防御，甚至带着点憎恨，舒清云觉得肖淇整个人又变得鲜活了起来。

　　她把咖啡放回桌上，开口：“我看过你的戏，虽然不是主角，但你对角色的诠释很好，甚至比原先的设定更饱满。你应该是个有自己想法的演员，也很爱惜羽毛。”

　　肖淇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愣。

　　舒清云将一张名片推至他面前：“齐宋导演有部电影，你的气质挺适合。我跟他提过你，但也要试镜。”

　　三个月后，肖淇进了齐宋《花与爱》的剧组。

　　齐宋的作品都带着诗化的文艺气质。《花与爱》是他的第二部电影，因着上一部的成功，广受关注。

　　电影的设定是，年轻的男女主角因为躲避一场大雨进了同一间花店而相识，惊奇地发现彼此之前有很多共同爱好，自然而然地坠入爱河。

　　他们同居，牵手逛遍了所有的艺术馆，在城市的每一个街角拥吻，又因为长时间的消耗和平分手。多年以后，在旧地重逢，爱情就像花一样，是有保质期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是肖淇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戏，他剃了圆寸，穿上工装裤，变成了青涩、温柔的元泰。他在大雨中奔跑，在午夜的街头踟蹰，在镜头前落泪，在电影里延续不一样的人生，镜头前尽情挥发他贮藏已久的光和热爱。他直觉自己的人生就要不一样了。

　　在肖淇的手机发信箱里保存着一条短信:舒总，我想感谢您。舒清云在第二天回复了他，是一个酒店房间的号码。

　　这条回复几乎搅翻了肖淇的心。他在酒店外徘徊了许久，最后到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瓶白酒。他仰着脖子把整整一瓶白酒灌下了，指望能够麻醉掉自己。

　　然而房间里空无一人，舒清云没在。直到第二天他离开酒店，她都没有出现。之后她再也没有联系他，好像消失了一样。

　　......

　　舒清云告别齐宋，拖着行李走进机场航站楼，信息牌上果然一片红色的“Delay”。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准备先去办出关。

　　舒清云继续往前走着，然后看到了肖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