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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安乐乡君 ...

  •   “小娘子醒了!”
      守着沈舒的婢子连忙跑出去通风报信。

      沈舒睁开眼后看到的就是大红色的帐子,像极了鲜血的颜色。

      是那个吴媪的血,还是她杀的那个畜生的血?

      “啊!”
      沈舒尖叫一声,她一刻都不想在这个世界待了。

      施氏在外间带人煎药,听到婢子的喊声,喜得快步走了过去。

      还没让人打开屏风进去,就听到了沈舒的叫声,心中一沉,赶紧让婢子移开围的严严实实的屏风,走到眠床前的长榻下,跪着抱住沈舒,声音轻柔:“小娘子不怕了,您现下在袁氏别院,没有人能再伤害您了,都过去了。”

      看着沈舒惨白惊骇的小脸,施氏心中阵阵作痛,眼泪也不自觉的往下流。

      她生养了三个孩子,最见不得孩子受苦,慈母之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

      小娘子只有六岁,生在贵胄之家,却受了太多的苦。

      “睡吧!”她轻轻抱着沈舒哄着,嘴里哼唱着几句歌谣。

      和记忆中吴媪唱得曲子很像,声音婉转悠扬,沈舒心中不由一酸,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见沈舒哭了,施氏又赶紧用新帕子给沈舒擦了擦泪水,比起发疯尖叫,能哭出来反而是好事。

      “她呢?在哪里?”沈舒问。

      没指名道姓,施氏也知道沈舒问的是吴媪。

      她知道小娘子一醒肯定要问这事儿,所以早早的从袁平那里打听到了,就是为了好回沈舒的话。

      此刻,她赶紧安慰道:“袁参军让将阿吴厚葬在了广陵郡。小娘子放心,都是用的最好的棺木。”

      “也是可怜,阿吴没有子嗣,以后清明寒食无人祭祀,不过小娘子若是惦记,也可给阿吴过继一儿半女,让她有香火可依。”

      听着面前夫人谈起吴媪的身后事,作为一个现代人,沈舒无感。

      她只是睁着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睛看着施氏:“人已死,过继一个没有血缘的陌生人给她又有何意义?可会真心孝顺她?”

      有些人连亲生父母都不会孝顺,更何况死了的、没有任何养育之情的嗣母。

      难道过继就为了每年让人给吴媪上香烧纸吗?多可笑?

      这事她难道不能自己办?至少她是真心的。

      施氏被噎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很想说只要这些人必须依靠小娘子,袁氏和沈氏一天不倒,这些人就会供着吴媪。

      可是真心吗?也不是。

      小娘子虽小,却把人心看得太透。

      施氏被沈舒看的有些发颤,她能看出小娘子怕是有了主意,问道:“小娘子想要如何?”

      “将吾的金印拿来。”沈舒从床上坐起了身子。

      施氏虽不知怎么从吴媪的是一下跳到了金印,但见沈舒起来,还是一面命人将凭几①拿来给沈舒倚靠,一面亲自去眠床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荷包,递到了沈舒手中。

      这边沈舒也在其他婢子的服侍下,倚靠在了凭几上。

      这个时候,沈舒才打量起了这里的房间布局,她躺在一张很华丽的床上,床脚甚至用银镂金花福寿雕纹,盛柏为木②。

      在原身的记忆中,这头木头很昂贵。

      床前是一张榻,也是下榻。原身在沈家的房间里也有这样一张下榻,吴媪就会在夜晚睡在下榻,施氏刚才也跪在这里。

      下榻在这个时代是做登床之用和下人守夜之用。

      床前被一圈屏风围绕的严严实实,屏上可以任意开合,上面还画着烈女先贤图。

      床上是帷帐。朱红色的帐,米色的绦系结,帷帐的下沿还缝了璎珞、流苏和珠链,层层叠叠,比她见过的影视剧中的帷帐要漂亮太多。

      不过沈舒却没什么好心情,因为据她观查,这种起居和家具摆设,代表着这个时代还没有高脚家具,也就是比她想象中更落后。

      一个没有椅子,还需要跪坐的时代,不说吃喝,只说这跪坐,腿都受不住好吗?

      沈舒觉得更糟心了,她摇摇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目光移到手中的金印上,这次沈舒知道这上面是什么字了。

      安乐乡君印③。

      她对书法本身就没有什么研究,有了原生的记忆后,她才分清了篆书和隶书,这是篆书,专门用来篆刻印章的篆书,而她手里拿的则是官印。

      现在的沈舒对官印和爵印是没有常识的,她只知道这个时代,见印认人。

      换句话说,如果官员区赴外地赴任,中途丢了官印,即使到了地方,地方上也不会承认他,因为他没官印核对。当然,除了官印,还有敕命文书和吏部文书等等。

      官印比现代的身份证更重要,这也是吴媪临死前拼命交到她手中,殷殷嘱咐她的原因。

      没了这印,她再没被袁平找到,就只能当流民了。

      乡君是几品?只能管一个乡吗?电视里都是公主、郡主、县主或者是王妃,侯夫人,乡君是第一次听说。

      沈舒不知道,原身太小也不知道,吴媪只告诉她那是她姨母在她出生后为她求来的,是她不靠继母也能在后宅活得滋润的底气之一。

      算了,不管多大多小,都是品阶,是品阶就有用。

      见沈舒盯着这金印发呆,施氏以为她在意乡君的身份,便道:“听外子说孙贵嫔想为其母请封乡君,都被陛下驳回了呢!可见小娘子是天生的贵种。”贵种时下并不是贬义词,而是贵人之意。

      沈舒不知道孙贵嫔是谁,但她明白乡君的身份不低了。

      “为我更衣!”沈舒看向施氏,目光湛湛,不容反驳。

      “唯!唯!”施氏一愣,只觉得此时沈舒很有威仪气度,一时间没有反驳。

      她早前是袁皇后侍女,那也是位不容反驳的主子,她觉得此时的沈舒像极了幼时的袁皇后。

      施氏根本不敢劝沈舒“病体未愈要静养”之类的话,只能让人多给沈舒加衣服,还不到十月,沈舒已经披上了狐裘。

      “阿婶去将两位阿叔请到前厅,我这就过去。”沈舒不紧不慢的将金印亲自系在自己腰间,看向施氏。

      施氏看着那方金印,只能应是。

      她能违逆一个孩童的意愿,却无法以庶人之身违逆乡君之意。

      见施氏离开,沈舒自嘲一笑。

      来到这个世界,她不止学会杀人,还学会以势压人了。

      是不是再待几日,她就不是她了?

      不管了,处理完这件事,她一定要回去。

      沈舒让婢女给自己梳了一个简单的双丫髻,只带了固定发髻的银簪,就让人带领去前厅。

      离开屋内,院子里都是用抄手游廊连接着,脚着木屐走在游廊的橡木地板上。

      沈舒走的很慢,一来她高热过后身子发虚,二来她第一次穿木屐,即使有原生的记忆在也不适应,走的有些慢。

      “小娘子,不如奴抱您过去?”身后一个婢子躬身向沈舒问道。

      沈舒摇了摇头:“不用。”她是成年人,不习惯人抱,再说也没几步路。

      等沈舒到前厅的时候,袁平和张纶已经到了,见沈舒苍白这一张脸,自己走着过来,袁平急了:“现下已是十月,寒风已至,前厅冷冽,有什么话小娘子等养好病再说不迟。”

      厅沿用古制,并无门窗遮挡,只檐墙遮挡,称厅事或听事,供起居听事之用,所以只用了竹帘帷幔遮挡,根本挡不了多少风。

      张纶也道:“小娘子大病未愈若,再受风寒,可怎么好?”说着便唤妻子将沈舒抱回去。

      可沈舒却没有理会,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两人道:“两位阿叔,我只想知道贼子究竟是何人?”

      原身的家世背景那么强大,又有父亲的亲卫护送,就这样还差点丢了性命。

      再加上那些畜生采用那种肮脏的手段逼迫吴媪,目的就是为了她,显然知道她的身份。

      所以那些人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山贼匪盗。

      这种事情,她问施氏不可能问出来,所以只能寻袁平。

      “这……”袁平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无助的看向一旁的张纶。

      张纶也没想到小娘子如此敏锐,已经知道了贼人身份有异,只是这些涉及到沈家后宅和朝堂。

      因此,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两人不答,沈舒眼眸沉了沉,拨弄着腰间的金印,这是张纶也注意到了金印,心思一凝,但还是道:“小娘子,仆身为郎君主簿,并不是安乐乡君官④。”

      沈舒明白了,她失败了。

      乡君这个身份是高贵,但只对女人有用。

      对男子,特别是有官身的男子无用。

      “阿叔,贼子杀我,乳媪因护我受辱而死,我却不能知贼子是何身份吗?”沈舒黝黑的眼中瞬间起了雾气看着张纶,一反之前拼尽全力摆出来的威仪冷淡。

      张纶挡得住沈舒以势压人,却挡不住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哭着求他,心中瞬间犹豫了。

      可他更知道,自己若是将真相告诉小娘子,郎君那里,自己绝对无法交差。

      见张纶还是狠心别过头不说话,沈舒也不放弃,她换了问询的对象,转头看向向袁平道:“我不要阿叔说,我要阿叔看着我的双眼就好了。”

      袁平一愣,虽然不懂,也觉得与理不合,但想想沈舒只有六岁,也就点了点头,只要小娘子不要他回答,怎么都可以。

      他也不觉得不叫他说话小娘子能得到真相。

      沈舒问道:“那些人是官差或是官兵?”

      又想到袁平的身份,补充道,“亦或是部曲?”

      原主的记忆,让她知道何为部曲。私人军队居然是合法存在,简直可怕!

      袁平瞳孔增大,有些惊讶地看向沈舒。

      沈舒知道自己猜对了,又问:“是沈氏的还是袁氏旧怨,又或者是我之私仇?”一边说着,她一边观察袁平的表情,袁平在最后一个反应明显。

      原主一个六岁生活在内宅的小女孩能和什么人有这种私仇,她皱眉道:“是大人.妻?”

      时下“大人”并不是称呼官员,而是对父亲的称呼。

      见沈舒自己猜到了,张纶也微微睁大了眼。

      “部曲身上刺字为何。”张纶也不瞒了,沈使君继妻的妻族也是何氏。

      正当张纶觉得沈舒知道真相会回去之后,却听沈舒道:“只凭刺字,连审都没审吗?”她记得抓到了活口。

      “人被安成王和广陵太守带走了。”张纶请罪道,“此事是某无能,请小娘子降罪。”

      “现下那些人如何?”沈舒又问道。

      张纶一揖,汗颜道:“已被枭首弃市。”

      换句话说,就是死无对证了。

      所以真的是何氏吗?何氏要杀她在沈家不是更容易?何必废这么大的功夫半路劫杀?

      沈舒觉得身上更冷了一些。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是什么让幕后之人对一个六岁的孩童都不放过,还牵扯那么多无辜的生命。

      吴媪、婢女、部曲……

      那些惨死在她面前的一条条生命。

      更厌恶这个世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时下女子自称奴或儿,男子多自称仆,不是我贬低女子地位,而是实情如此,这是一篇偏向写实的文章,比较考实,希望大家理解。
    ①凭几:古时供人们凭倚而用的一种家具,形体较窄,高度与坐身侧靠或前伏相适应。可见是供辅助用的家具。
    ②盛柏在南北朝是名木,今天资料不在身边,我明天更新的时候补一下。
    ③安乐乡君印:西晋乡君冠服规制:金印紫绶,佩山玄玉,皆带绶,以彩组为绲带,各如其绶色,金辟邪首为带玦。所以此文才用金印的说法。
    此外唐之前的乡君和后世明清给宗室女的乡君品阶不一样,晋朝和南北朝乡君多用来册封皇后的母亲,祖母,皇帝的姨母这些,比如晋元帝皇后虞孟母生母王氏为“云阳县君”,从祖母为“平阳乡君”(皆由晋明帝追封),晋元帝姨母封“广昌乡君”,齐武帝萧赜皇后裴惠昭生母檀氏为“余杭广昌乡元君”,晋朝晋武帝之臣羊祜妻夏侯氏为“万岁乡君”,所以这个封诰很高。
    ④安乐乡君官:古时有封地的女子都有属官,特别是唐之前的公主县主,但乡君到底不是郡公主县公主,我也没有查到专门的乡君属官,但一般封地会由当地的长史主簿兼任属官,替乡君掌管封邑(一般情况下乡君并无插手地方政务的权力,只领税收不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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