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诞小镇]同人翻译-丝线》楼观鹤唳

5、交锋

　　时间在他所处的林间空地上缓缓流逝，单调地冲刷着，迪普开始深深后悔起自己跑进了树林，而不是找个更加安全的地方来发泄情绪。他背信弃义的四肢依旧不听他疯狂的使唤，面前耻笑着他的人，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他都不可能错认。“比尔。”咬牙切齿间，他咆哮出声。

　　“我亲自来见你了，松树！瞧，字面意义上的亲自。”站在他面前的人朝他眨了眨（只有一只的）眼睛，满头蓬松的金发上歪斜地戴着一顶礼帽，他伸手上去调整了一下。从纯粹的荷尔蒙角度来看，迪普的心中短暂地闪过一丝念头——如果这邪恶残忍的恶魔不是打一照面就想杀了他的话，他的样子着实魅力十足。

　　但这一丝念头，转瞬即逝。

　　“需要搭把手么，孩子？”恶魔伸出一只带着手套的手，以示他讽刺性的礼貌。迪普并没有理会，而是转过头移开了视线。

　　“是你。”他口中喃喃自语，匐在地面上的拳头用力攥紧。

　　“那当然了！”比尔愉悦地说道，他一把拉起生着闷气的少年，将他拽向身前，“还能有谁呢？我得说你让我印象深刻，松树。这场仗你打得真漂亮，很有种！”

　　迪普从他手中挣脱开来，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直到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恶魔进一步倾身上前，使他心跳不断加速，他们站得太近太近，侵犯了他私人空间不说，也让迪普更加感到不适。“‘你是我最爱的弟弟’”他冷笑着模仿梅宝的嗓音，“看到你那时候背叛的表情了吗？简直是无价之宝！想不想再看一次？”

　　迪普怒视着他，张嘴想叫他滚，然而当记忆强行挤入他脑海时，这字字句句就消失在了嘴边。他听到了那句不属于他自己意志的话，听到了梅宝颤抖的声音以及她转身离开时眼角闪动的泪光。即使隔着回忆的阴霾，他依旧可以听见比尔狂放的笑声，“我可以看一整天！”

　　“够了！”迪普紧咬牙关，费劲喊道，突破精神干扰所作的努力使他喘不过气来，头部的抽痛在脑中炸开，“你到底想从我这得到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阴霾如来时那般又疾速散去，顺带偏头痛的感觉也一并带走。暂时的缓解只持续了短短片刻，恶魔伸出手，带着手套冰凉的指尖摩挲他的脸颊时，那股胃里抽搐的感觉复又重现。“这还不明显吗？你有时候还真是反应迟钝。”

　　迪普颤抖着试图挣脱，然而那只手却缠着他的脖子把他摁在了身后屏障之上。“瞧，我喜欢你。”比尔继续说着，指尖捋了捋他帽檐下探出的发丝。“陷入情绪的时候你会变得愚不可及，但除此之外你的心理防线却相当惊人。”锋芒毕露的金色瞳孔变得深邃，气管上的压力已经不再是唯一限制他呼吸的原因，“看看它们在崩塌之前能承受多少，不是很有意思吗？而且……这是你欠我的。”

　　如今除了挣扎着呼吸做什么都艰难万分，迪普嘶哑着嗓子低吼：“欠你什么？”

　　“让我来刷新一下你的记忆。”林间空地、身后屏障、比尔自身都逐渐消失，随后脑中剧痛再度来袭。

　　他在奔跑。

　　尽管腿被烧伤，但极度的恐慌却成为了他奔向安全之地的燃料。未知的恐惧如影随形，在他身后层层叠叠的密林之中不断撕裂。

　　迪普很清楚，这是他经历过的场景，即使思想和现实之间的界限已经模糊得无法辨认，但依旧生动得历历在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记得了？”

　　他的心脏在胸口敲打着，‘他可能真的会死’的想法在意识前叶挥之不去。

　　幻觉不断涌上来淹没了他的认知系统，迪普跪倒在地，干枯细碎的松针扎入手掌。他额头的痛楚也不断加剧。“如果你篡改了我的记忆，我当然不记得！”

　　扭伤的脚踝一阵剧痛，他感觉自己一头栽倒在地，与地面的撞击几乎让他咬到舌头，不由得大声叫喊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一阵疼痛，好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撕裂了他背部的肌肉，他不禁瑟缩颤抖起来——他也不知道如今尖叫的自己处于回忆还是现实之中——疼痛辐射到浑身上下，逐步加剧。

　　“……是我在树林里醒来的那天。”说话几乎是一项难以克服的任务，从他口中吐出的话语已经近乎呢喃，“是我在树林里醒来的那天？”

　　抓着他下巴的指尖必定不是记忆，同理那在耳畔拂过的温暖呼吸，“好孩子。”

　　他能感觉自己躺倒在地，每根神经都被点燃，每次呼吸都是疼痛的考验，他的一只手已经毫无知觉。他不能说话，他也不能呼吸，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纯粹的痛苦，以及触手可得的死亡。

　　现在，他被困在树林里一块偏远的空地，他不想回忆起的东西侵袭着自己的感官，他意识到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唯有无言的啜泣。

　　“当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半截入土了，松树。”恶魔在他视野之中亮了起来，成为他周身无法穿透的黑暗之中的唯一光点。“在树林里流血致死，孤身一人。你还记得那是什么感觉吗？弥留？”

　　“我……我不记……”那一天，泪水第二次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迪普知道他现在的语调一定绝望透顶，不管是否是幻梦中的痛苦他都再难忍受一分。比尔转过身，夸张地摇了摇头，“我向你提出交易，而得到的却是你的拒绝！真让我伤心，我为你心都碎了。”

　　与他的头疼一样，胸口灼烧般的痛楚也是真的。迪普低下头，希望空气中漂浮在自己面前的心脏只是一个幻影。包裹着它的蓝色丝线闪烁着一种空灵的光，既有着怪异的美丽，又有着令人作呕的恶心。在他曾经做出人生中最糟糕的决定时，他见过这道颜色的火光，包裹着恶魔的双手。比尔话语中的恶意震慑得他愈加不寒而栗。

　　“所以我决定拿走你的。”

　　谢天谢地，阴影消失，连带着疼痛也不见了。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看着林间空地松了口气，周身环境毫无色彩但是真实可怖。迪普叹了口气，用手抚过胸口，感受着他跳动的心脏，如今安安稳稳地栖息在它应该待的胸腔之中。现在他知道了几个星期前树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意识到了他如今被推入了多么危险的境地，恐惧与绝望交错着变成了一种合理的愚昧：盲目的愤怒。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口中发出陌生而野性的咆哮，紧握着的拳头挥向恶魔。这也许是他唯一的机会，至少他看到了比尔脸上短暂闪过的错愕表情，感到万分满意，尽管这份满意并没有持续多久。“小心点，孩子。”

　　迪普的愤怒完全使他迷失，以至于忽视了他的警告，仍在努力抵御着能轻易将他高举起来的力量。“Fxxk you！”

　　“这件事我已经考虑过了，我决定过几年再实施。”回答的语气欢欣雀跃，只会进一步加深分歧，迪普徒劳地挣扎了片刻，直到恶魔叹了口气，显然他也被激怒，“听着，孩子，有话我就直说了。”

　　“不管你说什么，我的答案是不！”迪普厉声喝道，“离我远点，离我姐姐他妈的远点！”

　　“你知道，要不是因为你这么可爱，你的愚蠢行为可能会相当倒人胃口。”控制着他的力量消散，毫不客气地将他重重扔在地上，少年倒抽了一口凉气。剧烈的撞击不仅夺走了他正常的呼吸，也提醒着他面对的并不是普通的恶人。那一只带着错乱精神的独眼射向他的眼神，完全阐释着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像折断树枝一般轻而易举将自己毁灭。迪普也不知道，是否有比他提议的内容更好的选择，“让我把话说清楚，你，什么都掌控不了。”一条细细的蓝色光线穿过他的衬衫，延伸至缠绕在他的脖颈处，在感受到它的不断收缩后，迪普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然而丝线在触碰到他肌肤的瞬间消失不见，“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用你身上的丝线勒死你，没有理由继续拖延。”

　　蓝色火光再度燃起，正如预期的那样，比尔又夸张地伸出手，递到那个脸色阴沉、故意避开他眼神接触的少年面前，“所以，告诉我你的答案？”

　　迪普眯了眯眼，眼神如刀刮向敌人，“不。”

　　“不？”恶魔轻松自在、无忧无虑的语气之下，隐藏着嶙峋参差的危险，几乎让迪普再度重新考虑自己的决定。然而他把这种恐惧压抑到一边，重复着自己的话，稳定自己的决心。

　　“不。”

　　“哦。”火焰熄灭，恶魔皱起眉头，一脸失望。“这可不明智，松树，我不太擅长处理拒绝。”这句话里蕴含着的警告意味随着比尔的微微一笑消失得荡然无存，他耸了耸肩，“哦，好吧！看你挣扎的样子太好笑了，所以继续抵抗吧。这样才会让你崩溃的那一刻变得更加甜美！”

　　比尔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来时的痕迹。林间空地的颜色如潮水般重新涌入，地面与落叶回归自然的色调。迪普盯着他曾经站着的位置，如今虽是盛夏，但他感觉冷得浑身发抖，他一边颤抖着一边怀疑地环顾四周。整片空地如今透着不详，阳光透过树林投下的阴影隆起，仿佛隐藏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曾几何时他瘫倒醒来的松针堆也不再那么柔软舒适，仿佛坐在真正的针上。

　　这个词刺痛了他的心，他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他想起梅宝。在他临走时，梅宝还在房间里收拾她的毛线与织针。

　　所有的疲惫瞬间抛诸脑后，迪普站起来，竭尽全力朝着神秘小屋跑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