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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落花时节又逢君 ...


  •   一

      在这皇宫的西北角,有一处寝殿叫做冷月宫。住在这儿的女人姓吴,闺名唤作阿嫣。
      十年之前,新皇登基。第一道诏书是大赦天下,第二道诏书是尊生母为皇太后,第三道诏书就是册立她为贤妃。
      一年之后,吴家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主犯——也就是她的父亲——被处以极刑,男丁充军,妇女为奴。吴氏全族,只剩她一人幸免于难。
      家族自此衰灭,走向万劫不复之境地。他固然在意她、怜惜她,可她又怎能安享富贵。
      她留信一封给他,自贬去了冷月宫。
      那冷月宫便是冷宫,殿堂阴冷而潮湿,陈设简陋,只有一张小床、一套桌椅、一张织机。
      那一年她十九岁,他二十二岁。

      他本是个勤政的君王,却一整天没有上朝。
      她从里面合上了门闩,他就在门外站着。
      深秋的时节,院子里满是落叶,愈发显得破败不堪。
      那时的冷月宫,窗户纸经不住太久的雨打风吹,破烂得不成样子。所以他从外面就能看清她的一举一动。
      他就在门外看着,就只能看着。
      他一敲门,那窗格就不住地颤抖。她不回头,他却自顾自地说:“阿嫣,跟朕回去。”本是一声命令,却一出口就变成了哀求。
      她坐在那织机前面,心里难受,更加地发了狠,不停地织着锦缎。结果梭子一滑就碰了手,血流出来,在那洁白的缎子上泼了一朵牡丹。她忍着疼,从袖子上撕下一条布,想要止血,却根本缠不住伤口。
      她清丽的脸上始终没有一丝表情,带着种难言的冷淡。他吩咐了人去叫御医,自己和一旁的几个内侍撞开了门,不由她说话,就拿过她的手仔细察看。
      她抽回手去,他握住,便听她轻轻吸了一口冷气,而后他放开了手,只在她身旁呆立着。
      她的侍女珍珠,那天本是被她派出去采办香料才没有跟出来。此刻跪在她身旁,嘤嘤啜泣:“主子,您不能这么不在意自己……”
      她恍若未闻,只抬眼冷冷地看着他,半点情分也无,轻声说了一句“你出去。”
      “阿嫣!”他第一次这样惊愕地唤她的名字,一双如水的眸子低垂,直直地看到她心里,眼底情绪纠缠,最后化成了低垂眉眼的淡淡苦笑。他转身走了两三步,便回头道:“珍珠,好好照顾你家主子。”平静的语调没有半点波澜,再回头却已是一身的落寞。
      她看着他走远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才从脸颊上滑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其实她很想伸手拂去他发上落的灰尘,很想抚平他皱起的眉心,很想消解他眼底的忧愁。但是不可以,她是罪臣之女,她只会给他带去无尽的风波。与其让他被众臣为难,不如自己离开。反正他的感情永远不会像她对他一样深,反正他身边不止她一个女人。
      珍珠以为她是手疼,怯怯地说:“主子,御医这就来了,您再忍忍。”
      她摇头,只坐到床边去,等那御医来。

      二

      冷月宫的窗子早就挡不了风。
      他知道门还坏着,叫人接她到原本的宫室去。她执意不肯,他便只得安排人给她送了厚实的被褥,可那一夜的风雨已足够让她病得昏昏沉沉。
      第二天他去看她,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她一阵阵地咳嗽。他犹豫了一会儿,想到昨天她的神情,终究没有进去。见了她,未尝不是两个人的伤心。与其让她也伤心,倒不如一切都自己承受。
      他派工匠去修冷月宫的门窗,又叫人把她接到另一处完好的偏殿。她也还是不答应,珍珠苦劝了好久,她不过是勉强点头。自始至终他没有露面,只是珍珠搀着她走入偏殿的时候,他在一旁远远看着。
      他派了太医院院正去给她诊脉,过后又向那院正细细询问她的病情。得知她已无碍,方才将这颗悬着的心略略放下一点。
      待她痊愈,冷月宫也已修缮好。她便又搬回去,整日里还是紧锁着门。他也派过一些宫女内侍,却都被她锁在门外。次数多了,他便知道是她刻意的拒绝。
      他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吩咐御膳房多做些她爱吃的点心送到冷月宫,逢有使节来朝拜,他就在贡品中择几件上好的送她。她或是叫人原样送回,或是根本不开门,任那宫人在门外站着。
      不管是多少的冷漠,他只管接受。其他却都一概不少,到了水仙开的时候,他叫人在冷月宫外摆两大盆水仙,到梅花开的时候,他亲手折一枝开得正好的红梅,插在个冰裂纹的淡青瓷瓶里,送到冷月宫门口。
      又或是天冷了,送一瓶冻疮药膏,一件皮毛斗篷,总之多是些细碎的东西,桩桩件件,但凡他想到了,就立即打发人去做。

      来年开春,这场大案的风波也已平息。他便要恢复她的名位。然而那些大臣又纷纷地上书反对,他不肯从,他们就闹了三天。
      朝堂之上,他凄声问那些个大臣:“朕不过是想找个能说话的人,给她一个名分,这与你们何干!又与江山社稷何干!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朕,可曾想过朕的感受吗?”
      大臣们噤了声,却仍是坚持,她这样的出身,又没有子嗣,是万万不能再立为妃的。即便是为婕妤、为常在、为答应,也是不可的。
      那一刻他颓然坐在龙椅上,猛然觉得这皇位着实害人。他身不由己,伤了自己的心,也伤了她。虽有万般痛苦,却不知该对谁言说。所谓孤家寡人,他此刻才懂了。
      然而懂得又能如何?该来的总是会来,该忍的总是要忍。

      当时北方又有了战乱,南方江河又决堤,千头万绪集于一时。他心里烦闷,便随处走走。却见御花园的花都开了,鹅黄淡粉的一片,开得韶华盛极。想起从前在王府,每到花开的时候,都带着她到处去看,心中不免黯然。
      他仍是折了花,回去交予人送她,又附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上苑花开,何日得重游?

      三

      她很怕冷,去年冬天生了冻疮,又病了将近一月,那尚且是在最暖的内室。今冬更不必提。
      他早已说过,只要她答应,不管外面人怎么说,她都是他的贤妃,那座关雎宫,也始终只为她一人而设。她只是不依,强自撑着。
      再至今日,他送了这字条来;她看了,只觉心摇神颤。短短九字而已,又无甚特别之处,却只叫她想起从前种种的快乐,又想起他种种的好,再念及自己的绝情,便已是伤心难过;更因这绝情的不得已,竟是觉得这五脏六腑都搅成一团。那纸条脱手落下,珍珠赶忙捡起给她,她定了定神,却只道:“你拿去烧了吧。”
      “主子……”珍珠话还未出口,她就厉声道:“还不快去!”
      珍珠无奈,只得领命下去。她原本略识几个字,此刻展开了字条来看,认得出“花开”、“何日”与那“游”字,再一猜测,便也懂得了意思。自己虽是个不相干的,看了也觉得心里闷得难受,这几字之间,更有一种她说不出的婉转哀愁。她尚且如此,那屋里的主子却毫不领情,不禁叫她觉得太过冷漠了。

      再隔一日,他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分明是想去暖阁看奏折,停住脚却已经站在冷月宫门前。
      “这些东西你们都拿回去,以后也再不要送来。”她冷淡的声音从门里传出。
      接着是老嬷嬷的哀求:“娘娘,这都是皇上吩咐的,您要是不收下,叫奴婢们怎么交待。”
      “你们自己拿去就是,何必让我看见。”
      “主子,”这是珍珠的声音,“这毕竟是皇上的一片心意,主子您……”
      “你住口!”她的声音不大,却让珍珠愣住了。这样的重话,她本不会说的。然而珍珠毕竟是多少年前她的陪嫁丫鬟,毕竟地位较其他侍女要高些,便又劝道:“皇上待主子的心意,就是我们这些外人看了,也觉得感动。主子,您的心就是块石头,也该被暖得化了呀。”
      “这与你们何干!我不受他的恩,这是我的事情。”她停了片刻,又道,“下去吧。”
      嬷嬷应了一声,退出门来便看见他,慌忙跪下叩头,又喊了一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里面两人听见了,也都跪下。
      他正欲扶她起来,却听她说:“皇上九五至尊,不宜来这种地方。皇上好自珍重,请回吧。”
      “阿嫣,朕只是来看看你,说几句话,这宫里原没两个可以说话的人,要是你赶朕走了,朕的话该对谁说去。”
      她也不答话,待他伸手扶她起来,方才发现她眼中已簌簌地落下泪来。他宽慰道:“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一面又伸手把她揽入怀中。
      她仍只是哭,却猛地推开他,哽咽道:“我本不该遇见你的。要不然,就是我不该托生在吴家。我遇见你本就是个错了,别再错上加错。皇上,不要再来了。”
      他听得这话,再看她哀泣的眉眼,腹中纵有千言万语,一时也什么都说不出了。
      这些日子政务让他每每熬个通宵,身体已大不如前,又因见她哭泣,自己心里也跟着难过,一时胸口剧痛,吐出口鲜血来。旁边的内侍嬷嬷自不消说,赶忙请太医去了,另有人搀着他到床上斜倚着垫子。唯独她看了,觉得恍如五雷轰顶一般,竟连怎样迈步也忘却了,就怔怔地站在原地。

      四

      他原本只是劳累过度,并无什么大碍,休息片刻倒也没事了。一抬头,却又见她端了药碗,眉眼间满是关切,把那药一勺勺吹凉了喂给他,心里不禁欢喜。他接了药一饮而尽,又握住她的手,只觉得世上再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幸福了。
      她双眼圆睁,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珍珠见状,拿了碗,赶忙退下去了,其他人也跟着离开,只关了门。
      他向里让了一让,叫她也躺下。
      两人只面对面说话,在旁人听来自是无关紧要的,这二人心中却十分的甜蜜。这时他问她:“阿嫣,我们还像原来一样好不好?”
      “嗯?”她偏头看着他。
      “朕不管你住在哪里,你总是朕的贤妃。”他说着,拉了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阿嫣,你记着,这儿就你一个人,今生今世,就你一个。”
      这已是极痴狂的话了,她微笑,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柔声道:“好,我就答应你。可毕竟是回不去了,日后你要到我这儿来坐坐,我不拦着就是。不过既然我答应了你,你也该答应我一件事。”
      他便说:“别说一件,十件百件我也答应。”
      “这又是疯话了。”她笑道,“我才不要什么十件百件,我只要一样儿,要你好好爱惜自己,别再忙得没日没夜的。再弄坏了身子,我可就不理你了。”
      他在她额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吻,道:“同样的事,你也答应我。”她便点头说好。
      他终究有事要处理,又说了几句话便走。她送他出门,又伫立了很久,自言自语道:“你在意我,我又何尝不在意你。”

      从那以后,他便时常忙里偷闲,到冷月宫稍坐片刻。有时只是喝一杯茶,有时是带了什么东西送她,最平常的便是她做她的事情,他在一旁看着,她回头对他微笑,他便也微笑对她。相视一笑,便抵过旁人万千情话。
      接着是皇后生下了太子,却因此缠绵病榻,几日便亡。他为太子大赦天下,也同时赦免了她的家人。吴家曾经的辉煌固然再不能有,却发回了宅子,仍叫他们自己过活。
      他只为可以有亲人来看她,若他知道结果,怕是万万不会这样做了。

      他们到京城的那天,她特意向他讨了旨意,回家探望。多少不幸与痛苦,都从这幸福和欣喜中开了头。
      她根本没能进家门。母亲隔着门训斥她忘了祖宗,忘了家仇。她跪在门外,泪落千行,只是问:“娘,您说爹爹任人唯亲,收受钱财,这就不是犯了罪吗。爹爹身亡,女儿心里又何尝好受过?您和哥哥弟弟们受苦,还能互相倾诉。女儿却是进退两难,纵然心里难受,又能跟谁说去。今天好不容易盼到您回来,却连面也不肯见,您叫女儿在这世上怎么立足?”
      吴老夫人道:“皇上与你有杀父的大仇呀!你既认他为夫,便是不认得我这个娘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回你的皇宫去吧!”

      五

      然而她毕竟没有走。那个夜晚风雨交加,她冻得发抖,却仍是叩着门,一面悲啼,一面向门里的人说:“娘,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您和爹把我送到他那儿,是为了什么。可是您知不知道,说句不孝的话,他待我甚至比您待我还好。要给吴家定罪的那几天,他有多为难,女儿也看见了。娘,他是个好皇帝。他定罪或许是负了我,但他若不定罪,是负了天下呀。女儿知道他的为难,娘就不知道女儿的为难吗。”
      门里的人却是早就回了屋哭泣,并没听见她的这番话。
      珍珠劝她回去,她不肯,珍珠便自己跑回宫见他。她并不曾注意。

      风雨渐疾,他以为她是留在家中过夜,才不回来了。一见那浑身湿透的珍珠,心中便明白有些不好。珍珠的话还未说完,他就吩咐人备马,也不顾风雨,疾驰而出,奔那吴家而去。
      他到了吴家的时候,她哭得累了,已有些不清醒。再见了他,连话也说不出,一时要说些什么,却又剧烈地咳起来。他翻身下马,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一叠声说:“阿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回去。”
      马夫拉了车驾过来,她却一直摇头。又缓过些力气,才对他说:“皇上,雨下得大,您别管我,快回去吧。”他不愿违逆她的意思,便使劲敲门,奈何里面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俯身对她说:“阿嫣,你要是不走,朕就在这儿陪着你。”
      她问:“皇上,您这是在逼我吗?”
      他答:“阿嫣,朕今天要强求一次。”
      ——不是不爱,是爱得到了极致,所以忘了世上还有两个字叫做强求。
      不求你原谅,不求你接受。所有的痛苦,我宁可自己承担。
      可我不得不强求的,便是要你在我身边,要你一切都好,你一定懂得。

      他带她回宫,没有去那座冷月宫,而是到了关雎宫。他叫人备了热水替她沐浴,又传御医来诊脉。
      因他曾经的命令,这里没有一丝变化。只是今日这宫室的主人才终于回来,它已经等得太久了。
      这一次的情况却比先前坏了许多。御医说她心力交瘁,病虽是小病,却来势汹涌,万万不得大意。
      她已经昏昏沉沉地睡去,这睡颜中却带着抹不去的忧愁。他伸手理了理她缭乱的鬓发,心中默念道:“阿嫣,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定。”
      可她的病还是一日日沉重下去。药石无用,渐至水米不进。他每日来看她,她也是睡着多,醒着少,已显现出末世的光景。

      皇后已去了两月有余,这时便有人上书,说国不可无后。
      他们想让他立的,当然是那家世最好的娘娘。但他们不直说,他心里清楚。
      他就回应说:“皇后是谁,朕心中自有人选。礼部去筹备吧。钦天监何在?”
      那钦天监的管事慌忙站出来,他问了吉时,便宣旨道:“三日后,就在这儿举行立后大典。”

      下了朝,便有人私下议论这皇后的人选。有的说是吏部尚书的女儿贵妃娘娘,有的说是镇北将军的女儿徳妃娘娘,这时又有人说:“只要不是那个吴家的娘娘便好。”另一人道:“兄台还不知吗,那吴娘娘已经病入膏肓了,只怕要她清醒都困难,更何况参加这立后大典呢?皇上既然说得这样确定,那断然不会是她了。”

      六

      三天之后,新皇后出场的时候,整个朝堂都震惊了。
      不单单因为是她,更因为盛妆的她只是昏迷着,是他抱着她,一步步走上那龙椅。
      她的头枕在他肩上,他右手揽着她,微笑着对众臣道:“朕意已决,立贤妃吴氏为后。”
      她在昏迷之中咳嗽,他便拿了手帕,又轻轻地拍她的背,关切之意,早已溢于言表。
      当他拿开那块带血的手帕,随手放在御案上时,众臣更是瞠目结舌,纵有反对也说不出了。
      他既要立她这濒死之人为后,必是前后都想明了,别人再劝,他又怎会听得。

      这时北方的战事已休,两方议和。南方的堤坝也修好了,春耕又照旧进行。有的不过是些琐碎事情,再不牵扯他太多精力。
      他罢朝三日,只在关雎宫守着她。
      他记得之前曾对她说过:“我是有正室夫人的,只怕不能先立你为后。不过你信我,我给你的,必定是最好的。”而今他终于给了她最好的,也给了她皇后的名分,她却已经没有多少时日留给他了。
      有时她醒着,见他憔悴,心中不忍,就只说自己无妨,也只为宽慰他。可这病又时好时坏,她在他面前逞强,一旦他走,又难免支撑不住。他是心知肚明的,只不说破。那立后的事情,他没告诉她。知她会多想,又何苦累她。
      但凡她好,他宁可自己把这病承受了去。若她不好,他只愿也随她去了,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儿。
      他心里既打定了这般主意,便与她只似往昔一般。平平淡淡,也不见那生人死别的哀戚。

      只有一日,她说身上乏了,就合衣睡下,竟又昏厥过去。再醒来时,却是精神大好,倒似痊愈了一般。
      她心里是明白的,便升起一片悲凉之意。他亦得了信,匆匆赶来。来时她坐在妆台前,珍珠小心打理着她的头发,挽成个灵巧别致的发髻。他见了,就走近些,因窗外桃花开得好,折了一枝替她插上。
      那花枝子颤了几颤,余下的花瓣竟纷纷地落了下来。她因见这景,便悠悠站起身来。仍站不稳,他就好好搀扶着。
      是哪一年,也是这样一场桃花雨在他二人眼前飘落下来。那时的他风华正茂,她亦是窈窕温柔。而今这缠绵往事都归了何处,正像是隔了银红的窗纱去看那窗外的雪,雪便也成了和羞的花。而今这窗纱被扯了下来,雪就又回了苍白,空留着花的记忆。
      过去多好。没有那查抄的大案,也没有这样多的国事要他操心。她看着窗外,那些日子在她眼前花瓣一样地飘落,落英缤纷,带走了的却已是她一世的年华。
      她抬头看着他,又倚在他怀中,柔声道:“皇上是个好皇上,终究不负阿嫣的情意了。”
      他就问:“怎么好好的,说起这种话来?”
      她说:“你知道,就是不肯说罢了。”
      他低头,欲言又止,她便接着说:“今生是不可以了。来生,来生我等着你,不论多久我都等着。”

      七

      他一听这话,心中剧痛,竟掉下泪来。她见了倒慌张了,只伸手去擦。
      他搂紧了她,温和的吻不带半点侵略的意味,只落在她唇上。他说:“我要你今生今世,来生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她说:“可我终究是要走的,我何尝不想留下呢,只是不能。”
      他在她耳畔轻轻地说:“阿嫣,你要走,须得带上朕一块儿走。否则剩朕一个人在这儿,有什么意思。”轻描淡写,也是最平常的语气。他拥着她,只微笑着问她:“你说呢,要是朕不在,你又怎么会高兴?”
      她又咳嗽起来,他拿了帕子,又替她拭去嘴角的血痕。她突然紧紧握住他的手,含泪笑着,只说:“那你等着我。你等我好了,我们再一起赏花饮酒。”
      他便点头说好。
      于是她又说:“可是我现在真的累了,你让我歇一会儿好不好?”
      他不答,抱她到榻上去,盖严了被子。她说:“你先去吧。”
      他说:“不,我等你醒。”便挤到她身边。她说:“好,那你等着。”

      那一天是落花时节。
      在最后的时刻,让你看见我最后的美,这是多好的事情。在最后的一刻,我还能看到你的微笑,看到你眼中只有我一人,这便是我要留到来生的记忆。
      你等着我,总有那么一天,我为你再醒。你等着我。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道:“阿嫣,你知不知道,朕不是个好皇帝,因为在朕心里,你一个人就重过了天下。你不在,朕就真的不想再留下了。”
      她轻轻闭上眼睛的一刻,留下了他一生的恨事。他虽从未后悔惩办了为祸百姓的吴家,却始终对她念念不忘。
      在她走后一月,曾有苏州的知府,不知从何处觅得一个跟她容貌相似的女子,他没有接受。
      身旁伺候着的大太监劝他说:“皇上,您与其天天想着吴娘娘,倒不如对着个活人,也能聊遣寂寞。”
      他摇头不答。他知道这世上总有人无可替代,再者说,眼前有一个与她形容相仿的女子,也是多一段伤心。

      不过百日,他亦随她而去。二人终得团圆。
      那落花时节,他终究遇上了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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