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原理》东野菊

7、老沈的祝福

　　回到重逢的第二天。
　　沈岚一觉睡到中午，当她看到阳台上的内衣，忍不住在心底白了一眼。
　　洗内衣是吧。
　　在朱梓的婚宴上，沈岚坐在程易身旁。
　　“我好像稍微把你绿了，”她扭着头看程易的神情，见他没有回答便继续，“沈鸿这样，这样，还摸我的屁股。”说着便把手放在胸口动了动，一脸受了轻薄的样子。
　　程易撅了撅嘴，“我这等免费鸭子，有什么资格过问，”然后他伸手去捏沈岚的手指，“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听到程易小受气包的语气，沈岚低眸，“我让他结束后来接我，到时候你站在朱梓旁边就行。”说完沈岚倾身抱了抱他。
　　程易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撒娇般道：“不许他碰你的头发。”
　　沈岚闻声笑了笑，蹭了蹭他的肩膀。
　　从礼堂出来的时候，沈鸿已经在车边等着了。
　　沈岚没去看他，侧身笑着跟朱梓说新婚快乐，她看见程易一把抱起朱梓的儿子，便笑着从包内拿出一个锦袋，向着两岁的小家伙晃了晃。
　　“小子，快谢谢富婆。”程易笑着逗小家伙，用眼角余光瞥见了远远站着的沈鸿。
　　朱梓闻言也哈哈笑起来，用手指勾了勾儿子的下巴，“谢谢干妈的礼物。”
　　把锦袋拿给朱梓，沈岚倾身抱了抱她，然后转向程易连着小家伙也抱了抱，便摆着手说再见。
　　走向沈鸿的时候，她本不想坐在副驾驶，看到他给她开了门，便没说什么。
　　副驾驶没什么，她只是不想和他靠得太近。
　　后来她把手伸出车窗感受指间风，听到旁边的人问程易，回答完便闭上了眼睛。
　　一开始她是在想自己刚刚说的话，没在一起过哪来的分手。
　　是啊，沈鸿从没说过要跟她在一起，所以后来他跟别人恋爱，又有什么必要跟自己说呢。当时她以为，他们不需要说什么，他们都是认为他们要一直在一起的。
　　她何尝没有想过，人生几十年，何必非要别别扭扭自我内耗，但当她不顾一切奔向沈鸿的时候，等待她的是最无声的羞辱。
　　想到这，似梦似醒的沈岚回忆起了十八岁那年生日，沈岚捏着凉凉的手指，她决定去他的城市给他个惊喜，她要去北京和他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小时候，沈岚叫沈鸿江鸟，沈鸿则回敬她山风。
　　可山风不知道，她喜欢的江鸟要落脚了。
　　当她出现在沈鸿的学校里，她以为他会开心地抱住她，但沈鸿只是把她带到学校外的公园，跟她说自己跟别人恋爱了。
　　所以呢？他想要什么回答？恭喜你？我不喜欢你了？
　　十八岁的沈岚，没有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感情问题。
　　聪明的脑袋似乎帮不上忙，反而大脑像是被触发了保护机制一样，命令全身细胞远离沈鸿那个伤害源。
　　她说服自己忘记那天，作了一番努力她又怀疑是不是自己不谙世事，是不是不该干涉哥哥和其他女人的关系，会不会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像是，早在父母告诉她沈鸿并非亲哥哥的时候，沈岚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小沈岚没觉得有什么不同，直到俩人严肃地跟她说这件事，她开始寻思是不是应该有些不同。
　　爱应该是什么模样？
　　十八岁的沈岚，第一次觉得自己太无能了，别人都说自己聪明，十五岁直升医学院，但是自己好像只擅长手头的工作。从小她理解能力就强，听着其他人的说辞便觉得愚蠢，而八岁的沈岚和十八岁的沈岚开始相遇，她们都不理解。
　　于是她就用自己一贯的方式去思考，主观上来说，她想靠近沈鸿，但一想到他会疼爱其他女人，便觉得厌恶极了，她甚至想不明白，三年前不还好好的吗？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沈鸿会对她的从医生涯造成负面影响。
　　她第一次有了想远走他乡的冲动。
　　从北京回到上海以后，沈岚从来没有感觉到那么累。
　　天才有天才压力，每个人的时间是一样的，她要在余下的时间里完成收尾工作，准备申请材料。
　　在每一个坐在电脑前的日子里，累极了，她便红着眼眶在内心说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
　　她明明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基因给她的她坦然承担，为什么她喜欢的人会觉得她应该同和她一样的人在一起，她不在乎的人对她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有时她又觉得沈鸿愚蠢，不是天才又怎样，就像大家在意的样貌家世一样，重要的是灵魂啊！十九世纪的夏洛蒂早就呐喊出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去他大爷的配不上！
　　沈岚从不觉得自己可怜，拥有人类顶尖的头脑，已不能更贪心了。她只是在心里想着那些人间琐事，继续手中的工作。
　　后来在巴黎的三年，沈岚从没回过家。她在海德堡遇到了一个约会对象，在离开的时候好好说了再见。
　　她在那段经历里依然在进行关于爱的思考。她依然不能回答十八岁时的询问，但她可以确认，爱一定不是沈鸿对她那样，伤害一定不是爱。

　　当沈岚在车里醒来，夜中霓虹，还有沈鸿。
　　在朱梓的婚宴上断断续续地吃了一些，脑子里想了很多东西，跟沈鸿吃的那顿晚饭也没什么情绪。
　　期间再次确认了老沈没什么事，沈岚心想，昨晚老沈没回来，沈鸿也没着急，能有什么事。
　　回家路上，沈岚想起了某年除夕夜的街道，她只是在回忆，那句“施研抛弃你了吧”也并非故意。后来她自顾自地说：孩子长大了，爸爸还有什么用呢？
　　并非如此，她在心里覆写：孩子长大了，不忠诚的丈夫还有什么用呢？
　　回到家看到俩老沈在看电视，沈岚突然泄了气。
　　只要老沈开心，这有什么。
　　躺在卧室床上，沈岚像在望着一个模糊的拥抱，似是安慰又似乞求:山风，十六岁的kiss我帮你要回来了，放我走吧。
　　经历了那么多年，沈岚想，或许沈鸿真的只是把自己当做“妹妹”吧。因为太早的陪伴，所以有亲密感；又因为没有血缘关系，侥幸留了些性吸引。
　　自然存在的，只是联系而已；而爱，是自觉。

　　后来，沈岚像训话一样拆穿老沈故意不回家。那天，他们在知道沈岚回家的前提下，没告诉她沈鸿已经在家了。
　　“知道这种行为放现在叫啥吗？嗑cp，还是过世cp，有毒的！”
　　沈父笑着揽锅，“我的我的，你妈是从犯。”沈母在一旁点头。
　　沈岚看着他们，其实心里很幸福，她想，你俩更好嗑。
　　“住的酒店？”
　　“啊，酒店。”
　　“舒服吗？”
　　“舒服舒服。”
　　“搬家是为了你们俩腿脚方便，放心，你们的小江回来我肯定不会拦着你们见面的，新家里有他的房间，他住在那也没问题。”
　　怕俩人不信，沈岚继续:“不过你们总得让他交朋友吧，在家住你们反而是妨碍。”
　　看到俩老沈感觉很有道理地点了点头，沈岚似乎被气笑了。从小他们就担心沈岚欺负沈鸿，沈岚在心里忍不住白眼：我能欺负他啥呀！
　　不过，老沈开心就好。
　　再后来，沈鸿邀请沈岚去他住的地方吃饭。他做的饭确实好吃，她想，不愧是已婚男人。
　　当时看着沈鸿越来越垮的神态，沈岚忍住了一件事没说。
　　她其实挺想告诉沈鸿的：你以为，俩老沈这么开明是理所当然？
　　根据老沈的说辞，家里人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便断绝了和家里人的关系远走他乡，所以沈鸿和沈岚没见过老沈的家人和亲戚，只有后来的朋友们。当然，加上沈鸿的原因，老沈说他们不再回老家，也是害怕沈鸿和旧人再有牵扯。
　　所以，沈鸿从来没有怀疑过老沈的关系。
　　就算如此，在他结婚的时候，在老沈听了沈鸿的坦白之后，他从他们脸上看到了可惜而不是愤怒，包括他回到上海，老沈一直给他创造见沈岚的机会。
　　沈鸿没怀疑过？
　　沈岚想：你什么都不懂。
　　这世界上没有确切的感同身受，只有边缘人才能理解那些所谓不成体统、离经叛道的事情。
　　当年，老沈从沈鸿的婚礼回来，沈岚听到他们说的话，就找人去做了亲子鉴定。她和沈鸿大概是“假情意”，而老沈是真兄妹。那时沈岚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被弃养的那个。
　　讽刺的是，一个被遗弃的健康女婴，竟然是一个天才。
　　一个天才竟然不是男婴。
　　不过，沈岚想，如果她没被遗弃，在那样的家庭，自己也不会成为后来的样子。老沈，真的很好，是很好的父母。
　　立场这种东西，是一旦打开，就会看到很多被遮蔽的事情。
　　沈岚了解到，老沈的家境确实挺不错的，家里也多是读书人。然而一个封建家族，为了囤儿子把亲生女儿送给别人养，多年后，偏偏受了西方教育的哥哥反抗了父权。
　　也够讽刺的，把孩子送去读书，读了书之后孩子说你不对，家长指责你读书就读了这！
　　沈岚想起，小时候跟老沈说到中西文明逻辑，那句“封建父权和某教男权，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老沈体会更深吧。
　　他们没有“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在八九十年代的创伤经历，反而成了往后坚守的理由。
　　至于出格的感情，所遭受的仇恨没有延续到下一代，而要做到这样，并非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努力，只是祝福，就可以了。
　　老沈，是祝福他俩的吧。
　　老沈，也是幸福的吧。
　　不过啊，沈鸿，你什么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