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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往事不可追 ...

  •   从深圳回上海的时候,沈鸿没想到会是这样。
      从净身出户,到妹妹的“报复”,再到他看着沈岚离开充满他们的回忆的老房子。
      沈鸿在江东,沈岚则在江西。每次回家,老沈会跟沈鸿讲起沈岚的生活。
      沈鸿觉得自己是个晚熟的人,出去遭了一番苦,才能脱去自己的杂念。他相信,如果他不再回上海,沈岚会忘记他。因为他终于理解了当初沈岚让他离开上海,是因为放不下他。

      沿江道上几乎没有人。
      “吃早饭了?”
      沈岚接过沈鸿手中的咖啡,“嗯。”
      他们第一次,两个人一起坐在江边,平和地喝早晨的咖啡。
      从前的记忆不能被剪辑。秋天的生日礼物,终点线的拥抱,圆明园,从北京、海德堡到上海,除夕夜,深圳的婚礼,以及重逢。那些本该充满声音的时刻,只有沉默。
      许多年过去——试的错太少,犯的错太多;前为主动,后为被动,有区别的。当时的疑虑过浓、戒心过重,反反复复,终是不能走出来享受。
      那些沉默的时刻,有好多话想问,时空毕竟变了,再纠结也于事无补。
      “在医院还好吗?”
      “正常工作。”
      “还无聊吗?”
      “一直都是,但也有意外之喜。”
      “你可以回学校。”
      “有得选,所以才是选择。”
      “你回家那晚,一开始我躺在床上睡不着,”沈鸿笑了一下,“可是我回来了,我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都在想你,我这个人,很垃圾对不对。”
      沈岚并不否认。
      他继续道:“我曾以为你是我的安心所在,可又迷恋你带给我的不安,我不知道这样我是不是就能有借口去逃避,我也觉得自己既懦弱又做作。”
      沈岚自语:“其实你很能说明一个问题。即便没有家庭的阻碍,我们俩也成不了,因为人根本摆脱不了局限性。”
      在局限性之下,有的人随波逐流,有的人虚伪可憎,有的人一直在努力理解,很努力地,去理解。
      沈鸿在二十岁不能承受的逻辑,十几年之后,依然无能为力。即便是现在,他也认为当时的自己不能够选择,一个没有理想的世界,一个人又能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理解尚不充分,更谈何破路。
      同样,他在二十岁的恐惧和幼稚,只有在经历失去之后,才能意识到自己得到了什么。
      “你爱他吗?”
      “爱,怎么不爱。”如果忍受日常的陪伴不是爱,那这世上还有什么算得上是慷慨;如果投来的坚定目光不是爱,那你一定没有被爱过。
      沈岚向自己乞求的“放我走吧”也是真心话。
      人总要做些妥协。她希望,不论是沈鸿或是自己,不要再沉溺在过去了,还是得活下去。
      “他带给你的,如果是你曾经对我们的想象呢?那可靠吗?”
      “我没指望可靠。”
      “你们要结婚吗?”
      “不。”
      “单身生育?”
      “你管我。”沈岚皱眉,“你不懂,生育和性根本不是一回事,婚姻更是大陷阱,可这个谎言太大了。以前我经常跟你讲女性权益如何,可我后来才想起来,你是个男人,无论如何你怎么会真的感兴趣。生不生,我都不会做帮凶。很简单,放弃生育的权力——是力量的力;很复杂,她们有难处,我理解,但像我这种人应该做性别筛查,确保是女儿才能传递我的基因。”
      沈鸿记得,沈岚曾说过她不能不了解,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有人说忘记就是背叛——她更不能忘记。她的前辈们尽管愤怒但还在反思自己到底能不能让大家都愉快地接受新的可能,可现实那么令人愤怒。
      现实那么令人愤怒,沈岚总是都能理解,激进的、温和的、保守的,甚至对立面,她总能理解。或许她也仁慈。
      沈鸿曾觉得自己毫无作为,那么沈岚也一定愧疚于自己的所为有限;沈鸿想,我们那么不同,可我们有时又一样。
      沈岚见沈鸿不说话,无奈自嘲道:“嘴上说着你不懂,可我还是在说,我也很无趣。”
      “他不适合你。”
      “难道你适合?”
      “你忘不了我。”
      沈岚嗤笑一声,“你很自信。”
      沈鸿闻声转头,回答道:“我是相信你。”
      我是相信你。沈岚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当同样的话从对方的嘴里说出来,话语就像是漫长的抵达,这样的抵达,还有意义吗?
      往事不可追。沈岚张口:“说的太多,做的太少,我没那么爱你。”
      “我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
      很诡异,还能笑得出来。不合适的,这种身份,这种对话,可又那么合理。
      亲自说出或听到“没那么爱”,有自嘲,有愤怒,最后也归于平静。这是事实啊,人要面对现实的。恰恰这种“真”会带给人一种自由的感觉,我们坦诚相对,我们抱团取暖,我们不分彼此却又最爱自己。
      “前些年,网络上流行过一个‘图书馆三十秒’的词条。我也想知道你结婚的时候,在看到那张银行卡的三十秒里,你会不会想起牛顿,你有没有后悔,还是你下定决心要更珍惜以后的新家庭。”
      并非想得到沈鸿的回答,沈岚继续:“但这终究不重要。”
      远处,人影渐起。
      “有一年,我在食堂吃饭。音响里放的歌突然把我拉到了小时候的记忆,我用听歌识曲,发现这首歌叫《两小无猜》。那时候我在想,我们之间不是爱情吧,人这种生物,对记忆太过执着。”
      沈鸿没有回答。
      听了很久的轮渡声,又是沈岚的声音。
      “你们公司有去柏林总部的机会,你去吧。”
      “好。”
      “这么干脆,舍得老沈?”
      “我怕我留在这里,你会出轨。”
      沈岚提着一口气,慢慢吐出:“我现在很想给你一巴掌。”
      “我不介意。”说着,沈鸿便拿起她的手去贴自己的脸。
      沈岚猛地抽回。一个巴掌不能一笔勾销,可真要打下去,就意味着接受继续纠缠。
      依旧是轮渡声。
      “受了伤害就离开,今后没有陪伴,这是你想要的吗?”沈鸿也曾这样问过自己。
      虽然有釜底抽薪之嫌,但必须得承认,是。沈岚回答:“谅解和一刀两断,都是人生,怎么就不能算正确呢?”
      她又补了一句:“只要有承受代价的自觉。”
      “我怕你后悔。”
      “后悔事小,不爽事大。你不如回去,也许你儿子需要你,可能施研也需要你。”
      沈鸿轻笑。是她没错。
      “沈鸿,你脸皮变厚了。”
      “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倒是厚晚了。”
      沈岚还记得从前,“你现在,开心了吗?”
      “人生是悖论。拥有的时候看不懂,等看懂了却难复得。”
      “年纪算是没白长。”
      “我的错。老规矩吧。”
      老规矩起源于——那时还是小沈岚,沈鸿手执线香,不小心把她的衣袖烫了个小洞,看她瘪着嘴,沈鸿也给自己烫了一个。当时,沈岚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感到了延绵的愉悦。
      世界上没有确切的感同身受,除非那个人也愿意感受。
      “十四还是十七年?或者更长。”沈鸿似乎是认真的。
      沈岚像在看一个疯子。
      “你说我就等。”沈鸿是认真的。
      在沈岚看来,沈鸿太反常。那些“你忘不了我”“你会出轨”“你说我就等”不是他会说的话,太直白。沈岚知道,她想的那个人早已离开,可面前的人如果不是他,那又是什么妖魔鬼怪。
      “你还记得那对珍珠耳钉吗?我早就把它们扔在北京的下水道了。你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真的很烦人。”
      “可你还是愿意搭理我。”
      看到沈岚的表情逐渐松下去,沈鸿身上越发弥散着一种可疑而诱人的场力,“沈岚,你感受到了吗?”
      沈岚。他很少叫她的名字。
      沈鸿继续:“你需要我这样的人。”
      其实施研说得没错,她曾说没有必要再掺和沈家的事了,事实也确实如此。而对于程易来说,他乐于沈岚对于他的习惯。有的人掀翻棋盘,有的人则愿意趟浑水。
      沈岚承认,那些“你忘不了我”“你会出轨”“你说我就等”一旦被说出口,沈鸿又可触而可及了。
      沈岚没有办法否认。一刀不能两断,万事只是场场选择。

      “她怎么回答?”
      “被我气走了。”
      对面的老夫妻听到回答后眉欢眼笑,沈鸿也跟着展颜。
      三个小时前,沈鸿按照老沈的记忆在海德堡大学找到那栋建筑,遇到了这对老教授。如他们所言,尽管过了二十年,那时沈岚的画面也不可磨灭。
      土是土,树木是树木。时过境迁人也非。
      最好的结果不是回到过去,而是看到了过去和现在并且理解了过去如何走到了现在,又有了新的选择。
      日暮时分,沈鸿和他们告别,走出酒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往事不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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