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逼我宫斗》行踏春芜

1、第一章

　　四月，京城春意盎然。

　　安国公府即将迎来大事，所有人都忙得不行。

　　彼时，沈三老爷正领着好友进府。

　　绕过影壁，沈祺走在前面带着人往西边的院子走去。

　　他热情的和好友解释：“方才我就在门口的廊子底下跟下人商量采买的事宜，碰巧你就来了……”

　　正说这话，忽见两个娇小纤细的身影窜了出来，是两个削肩细腰的女孩。

　　矮一点的芙蓉秀脸，双颊晕红，一双眼睛灵活之极，不过七八岁的年纪。

　　高一点的已然及笄，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神若秋水，说不出的清雅秀丽，着一身淡粉的裙子，另有一股动人气韵。

　　“休得胡闹！”沈祺板着脸对矮一点斥道。“怎么跑到前院来了？外客在此，还带着你姐姐疯跑。”

　　谁知小姑娘一点也不怕人，掐着腰理直气壮道：“爹爹好凶！是七姐姐赶着回屋，后院丫头婆子太多占了大半条道儿了。偏这前院没人，怎得我们就不能走？”

　　说完还噘着嘴问旁边的大姑娘：“七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此话一出，那被称为七姐姐的姑娘和好友柳易南都被逗笑了。

　　沈祺面露窘色，陪笑道：“易南兄别笑了，这是小女涵芝，从小牙尖嘴利，也不知跟谁学来的。”

　　说完还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旁边偷笑的侄女。

　　“那是我侄女宁琛，其父沈礼将军是我二哥，如今后院怕是都在忙着为他接风洗尘。”

　　大户人家闺阁里的小姐都会刻意避免和外男接触，恐落人口舌。

　　沈祺跟那些满脑子封建礼教的儒生不同，他自己是个离经叛道的，也从不限制女儿的行为，所以沈涵芝并不怕他。

　　方才变了脸，都是因为如今七丫头的身份不同了……

　　沈宁琛也不是扭捏的性子，大着胆子回道：“三叔这是在指桑骂槐呢？八妹妹如此秉性，我看倒是和您有八九分相似。”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笑了，这时两个奶娘和丫鬟们赶来，两位姑娘还是很有礼数的和柳易南行了礼退了下去。

　　乾坤殿内。

　　云麾将军沈礼身穿铠甲，直直的跪在大殿之中。

　　龙坐上的梁晔冷冷的开口：“沈将军多次递折子执意回京，就是为了此次送女儿入宫？”

　　“臣擅离宜州驻地，万死难辞其咎，恳请皇上责罚。”

　　“朕怎好罚你？如今你又是朕的国仗了”

　　这个“又”字很是意味深长。

　　“臣惶恐，万万担不起！”

　　沈宁琛回到了自己的栖霞阁，下人端了盆水让她净手。

　　她洗完手接过帕子擦干，随后打发贴身丫鬟秋绥去拿未看完的话本子，自己脱了鞋半靠在堂间的贵妃榻上。

　　秋绥很快取来了话本子，走进内室笑道：“我的姑娘，你看谁家小姐私下偷看话本子？”

　　沈宁琛挑眉不服气道：“她们为什么要与我一样？我又为什么要学她们？”

　　秋绥被她问得一时无话，但因为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倒也不怕她恼。

　　遂又说：“是是是，赶明儿进了宫，您也做那儿独一无二的贵妃娘娘去。”

　　沈宁琛听后笑了笑不再接话，只认真翻看着手里的话本子。

　　大约看了半日，日头渐渐西落，母亲便派人来传话：“二夫人那里传姑娘晚饭了！”

　　秋绥疑惑：“今晚不去荣寿堂摆家宴了？”

　　那丫鬟回：“大将军进宫去了，不回来吃晚饭了，所以老夫人让各房自己摆饭。”

　　沈宁琛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起身换了件衣服，带着丫鬟往她母亲院里去了。

　　“母亲。”进了后房门，已有多人在里面伺候，沈宁琛乖巧的给母亲行了个礼。

　　“轻儿来啦？”二夫人忙拉了沈宁琛坐在身边。

　　沈家二夫人封氏，钟鼎之家出生，亦是书香之族，伯父做过国子监祭酒。

　　与沈将军成婚后，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第二年便有了长子沈崇，后又生了三女，沈宁琛便是最小的女儿，封氏也多偏爱她。

　　见众丫鬟们摆了饭，宁琛忍不住问道：“嫂嫂不来吗？”

　　封氏给她夹了菜边说：“她不来，源儿这两日闹病，她忙着照顾呢！”

　　沈宁琛听了也不多说，安静的和封氏吃完了饭，等丫鬟们奉上茶来接了漱完口，便打发了下人出去。

　　屋内只剩母女二人并两个贴身服侍的人。

　　封氏先是给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那人领了意出去，不一会儿捧了一个雕刻精美的木盒进来。

　　打开来一看，里面放着一条手钏。

　　那手钏是用上等雪银打造，细细的镯身上挂着许多蝴蝶形状的银坠子，随手腕拂动之时，便如蝴蝶翩飞与身畔。

　　沈宁琛一见便喜欢上了，随后又拔下头上的发簪与手钏放在一起。

　　发簪上一颗拇指大的南海珠随之晃动，莹润的光泽几乎要晃花了人眼。

　　宁琛惊叹：“咦？这手钏与我的发簪是同一材质？如此一看倒像是一套首饰。”

　　封氏见她认真的小模样，更加怜爱，笑道：“是一起打造的，这手钏是作为及笄礼，你们姐妹三个都有。”

　　话毕，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入宫的日子定在六月，自此便不再是府里的七姑娘，而是皇上的沈才人。”

　　封氏敛起笑容，替她带上发簪和手钏，然后拉起她的手挨着自己坐下。

　　望着眼前出落得清丽脱俗的小女儿，不禁黯然神伤，不觉流下一滴泪来。

　　“母亲不要伤心，女儿定会谨言慎行，不负爹娘多年养育，为沈家争光。”

　　谁知这话一出，封氏连连摇头。

　　泪流得更凶，哽咽道：“娘不要你争光，娘只想你好好保护自己。在宫里过得安稳顺心，能有儿女承欢膝下。可怜你两个姐姐……”

　　话音未落 ，封氏忍不住崩溃大哭：“天爷啊！既给了我婚姻圆满，儿女双全。却又何故将她们一个个从我身边夺去，可怜我那两个女儿孤苦无依的在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如今又要将我这心肝儿带去！”

　　沈宁琛见状赶忙来劝，却被母亲一把搂入怀里，“珠儿”、“霜儿”的一通乱叫。

　　宁琛听后心里也不好受，不觉红了双眼。

　　一时众人慢慢的劝解住了，沈宁琛不想徒增悲伤，只好行礼作辞。

　　快步出了院门，沈宁琛心事重重，连叹了几口气。

　　秋绥不知如何安慰，便问道：“姑娘有什么心事未了？”

　　沈宁琛摇头望月，淡淡的说道：“我能有什么心事，平生所愿，不过烟火素淡，守心自暖。”

　　*

　　自那日见到封氏情绪崩溃，沈宁琛便有几日没敢去见母亲，怕又惹她伤心。

　　沈宁琛这人不像封氏那样敏感多情，遇事反而更像沈将军一样冷静从容。

　　去年得知自己要入宫参选的消息时，沈宁琛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反倒是封氏哭个不停，让宁琛忽然觉得那宫中像是什么吃人的地方。

　　这日早起，去荣寿堂给祖母请安。

　　沈宁琛的祖父从前是太子太傅，得文宗皇帝青睐，亲封为安国公。

　　祖父死后，大伯沈禄承爵，现是沈家的当家人。父亲沈礼年少从军，骁勇善战，现已封为云麾将军，常年驻守宜州。三叔沈祺是祖母的老来子，已然而立但不愿入仕。

　　如今祖母尚在，各房还都未分家。

　　沈宁琛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抬头一看，天气晴朗，不由得心情也好了几分。

　　路过花园，宁琛见那迎春花开的正盛，便嘱咐秋绥去摘了些带回栖霞阁。

　　还没回到院子，主仆两人就碰到了正小跑着往这边来的沈涵芝。

　　她小小的个子，头上梳着双丫髻，脸上喜气洋洋，给沈宁琛见礼：“七姐姐今日可有什么好玩的？”

　　沈宁琛搂着她的肩膀，带她往院子里走，笑道：“我这儿并没有什么好玩的，方才叫秋绥摘了些花来，想插着玩儿。”

　　二人正说着进了正屋，秋绥让小丫头拿了个竹箩筐将花放在上面。又去寻了一个空花瓶摆在桌上。

　　沈涵芝兴致缺缺，拿起一支，一边把玩一边淡淡的说：“插花有什么好玩的。”

　　秋绥正帮着一起整理花枝，见状打趣道：“八姑娘是想让姑娘给她寻些更有趣的玩意呢。”

　　沈宁琛拿花的动作一顿低头看了她一眼，笑问：“你妹妹呢？怎么不跟她一玩？”

　　沈涵芝的脸耷拉了下来，叹道：“星儿又病了，母亲让我少带她出去。”

　　沈宁琛听了但笑不语，不满三岁的孩童，身体格外娇弱。哥哥家的侄子源儿如此，九妹妹星儿也是如此……

　　正想到这出，突然听见一旁的涵芝丢了手里的花，“啊呀”的一声趴倒在桌上。

　　吓得众人赶忙围上来，却被八姑娘伸手制止：“没事儿，我就是想到家里的姐姐妹妹都走了，一时伤心罢了。”

　　沈宁琛见她眼眶泛红，不由心思一沉，索性放下手里的活儿，与她说会儿话。

　　沈涵芝缓缓说道：“外头都说沈家姑娘多，说这安国公府的后院最是个富贵温柔乡，可你看如今家里哪还有女孩子？”

　　沈宁琛半开玩笑地开导她：“女孩子再多，还是要嫁人的啊？若都陪你长大，我们也要陪成老姑娘了。”

　　沈涵芝忽然想到她四姐姐宁珠，脱口而出：“四姐姐为了婚事，一条白绫了结了自己，可见嫁人也不是什么好事。”

　　此话一出，沈宁琛一怔，沈宁珠是自己一母同胞的长姐。

　　她忙说道：“仔细被你二娘听见！惹她伤心。四姐姐走的时候你还小，很多事还无从说起。”

　　沈涵芝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撅了撅嘴又说：“反正我听母亲说过，我们家的女孩子都要嫁给极富极贵之人。”

　　长姐宁玥在沈涵芝出生前便被沈太后一道懿旨召入宫中做了至元帝梁昭的贵妃。

　　二姐宁璎早年嫁进端王府，做了世子妃。

　　三姐宁珞的夫家是忠毅伯爵府，两年前三姐夫承了爵，宁珞顺理成章的成了伯爵夫人。

　　五姐宁瑄当年代替死去的宁珠入了宫为妃，谁知不到两年至元帝突然暴毙。

　　现在继位的是他的异母弟，成王梁晔。如今后宫空虚，正是扶持自家的好时候，所以沈太后再次一道懿旨将沈宁琛绑入后宫。

　　说到此处，小小年纪的沈涵芝愤愤道：“说来还是姑母呢！哪有把自家姑娘往火坑里推的！一个不成，还要搭进去三个四个。”

　　周围的丫鬟都倒吸了一口气，沈宁琛立刻屏退了下人，给旁边使了个眼神，秋绥得了意便去将房门关上。

　　沈宁琛方说：“你就算心里再不满，也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这话是岂是你我能议论的？”

　　沈涵芝低眸不语，半晌才嘟哝道：“旁人整天都将嫡女嫡女挂在嘴边，可你看我们家二姐、三姐还有沈宁瑶。宁瑶虽是庶出，可也与别家勋贵定了亲。”

　　“如今你进宫之事已是板上钉钉，那岂不是咱们家的嫡女都逃不过嫁入皇家，反倒是庶女能在富贵人家家里做个有管家权的主母？如此一想究竟谁更自由，谁更顺心？”

　　这话将宁琛问的无言以对，顿了片刻只能说：“左不过你与星儿不会再入宫了，三叔并未入仕，也志不在此，你们无须烦心。”

　　沈涵芝看不过她姐姐就此认命，赌气的说道：“可不是，过不了多久父亲就要带我们往江南去了。”

　　沈宁琛拿着剪刀的手停住，一朵开的艳丽的迎春花从花枝上掉落。

　　花朵掉在桌子上滚了两下，姐妹俩都不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