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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相亲 ...

  •   皇帝似乎生怕别人说他过河拆桥,把能想到的封赏全给了裴时霁,就差把裴时霁拉上去,两人一块肩并肩坐皇位上得了。

      给裴家的新宅原本是座王府,皇帝特意吩咐里外全部翻修一遍,让内廷什么东西宝贵就往那拉什么。

      裴时霁常年在外,旧宅冷清,桌椅板凳什么的还是她爹刚到洛阳的时候置备的,早就磨损得破破烂烂,尤其客厅那方圆桌,桌面锃光瓦亮盘包浆,桌腿瘸了三条,反倒显得剩下那条正常的腿格格不入。

      以裴家一贯勤俭节约的家风,这些东西就算当作传家宝给继续传下去也不是没可能。

      裴府下人少得可怜,真正入籍裴府的,一只手数得过来,其他多是长短工人。

      裴时霁本人拿俸银,属于两三人吃饱,全家不饿,从来没有攒钱的习惯,加上两袖清风惯了,想攒钱也攒不出什么,指望她能掏出钱买东西,基本属于异想天开。

      于是,皇帝便十分周到地送了一整套家具,另赐庄园两座、布帛绸缎、黄金若干。

      不过只封了几个虚职,而具体的官职,却至今没有消息。

      孟全主要负责和内务府的人交接,监督下人们做事,尚遥帮忙打打下手。

      年后,新宅修缮陆续恢复,尚遥也终于被放了出来。

      “孟叔。”

      尚遥今日穿了件素色新袍,用一方铜冠束起长发,没带刀,给人的压迫感稍稍减弱了些。

      “定在今日的碗碟,内务府送来了吗?”

      孟全在大门口忙得晕头转向,使劲回忆:“送来了吧,我刚好像还瞧见了蔡公公呢,这会人应该在后厨。”

      尚遥点点头,径直跨过门槛,向偏院走去,刚穿过洞门,激烈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咱们内务府办事,也要通知你们?要不要我们把账册也拿给你们瞧瞧啊?”

      声音又哑又尖,是蔡公公在说话。

      “大人,小人们小本经营不容易,还请您把钱给我们吧。”

      “放肆!”

      哄乱的声音乍起,里面跟放炮仗似的噼里啪啦响起来,随即响起有人被打的哼唧声。

      尚遥眉一梗,脸倏地冷下,长腿一迈,立刻到了门口。

      “大人!”

      女子的声音切断了这一切。

      尚遥站的位置有点偏,那个姓蔡的背影遮住了视线,隐隐约约能看见个戴头巾的人。

      声音不是很大,还有些颤,“大人,我们往裴府送的东西,内务府与裴府各有造册,府中修缮完毕后,两册对照核实,若是有什么纰漏,于大人您又有什么好处呢?”

      蔡公公跟打鸣的鸡似的,声线拉得老高,“你威胁我?”

      “我不敢……”

      蔡公公兰花指一点侍卫,怒气冲冲道:“把她也给我拿下!”

      “喏!”

      “我看谁敢!”

      尚遥一脚把还掩了点的门给踹开,力度没收住,嘎吱一声,门板上半直接脱离了门轴,还剩了下半弱小可怜地在空中晃悠。

      屋内挤满了人,除了蔡公公带的护卫,还有三个中年人,和那个包着头巾的女人。

      蔡公公转过头:“……”

      蔡公公一张褶皱纵横的丑脸变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从嘴扩散到太阳穴,没有一条纹理不在舞动,朝尚遥热烈打招呼。

      尚遥眉头都快垄高山了,过重杀孽养出的戾气从眉宇间丝丝缕缕冒了出来。

      “尚大人。”蔡公公灵敏地嗅到尚遥身上的怒气,讨好地一鞠躬,干脆不站直了,背就那么弯着。

      “发生什么事?”

      “都是小事……”

      “我没问你,”尚遥不耐烦地打断他,手指后面的女子,“你说。”

      女子的头巾包得很严实,下巴也包上了,个头小小,一双杏眼眨巴眨巴,红红的,穿着朴素,看起来就是普通农户,声音倒是清脆,好似莺啼。

      女子的目光在尚遥和蔡公公之间打了转,立马跪下,“大人,我们是附近的农户,年前收到命令,说是年后向将军府送肉食蔬菜,还有一车煤炭。今日我们前来交货,但是这位蔡公公却不付我们钱。三百两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不仅仅是生意的本钱,也是活下去的指望,就请大人把钱给我们吧。”

      女子重重的磕了一下头,一起来的中年人也纷纷跪下磕头。

      “你们这帮子贱民!”这种没面子的事被当众揭穿,蔡公公气得就差喷火,“看我不打死你们!”

      “蔡公公。”温和的声音横插进来,活生生阻断了蔡公公的动作。

      裴时霁手背在后面,悠闲地迈了进来。

      蔡公公这才彻底慌了神。

      尚遥是副将,又没官职,尚家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周旋一二也不是没可能,但这一阵子听名字听得耳朵都出茧子的裴时霁,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瞎放屁。

      “将军……”尚遥走上前,急匆匆想要开口。

      裴时霁打手势制止了她。

      蔡公公眼看局势不妙,抢先开口:“您瞧瞧这事弄的,怎么还惊动您了呢,都是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办事不力,该打该打。”

      说罢,蔡公公不痛不痒地往自己脸上拍了两巴掌。

      “也是我老糊涂了,下面那群狗崽子把事情搞得乱糟糟的,我竟然都没发现。”

      三两句话,蔡公公先把自己摘了出去。

      裴时霁也不说话,还拦住了义愤填膺的尚遥。

      “事情搞清楚就行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这带的银子可正好够呢。”蔡公公笑容满面,弯腰扶起了跪在地上的人,从怀里掏出银子搁在一个中年男人的手上,“三百五十两,这大冷的天,谁都不容易,多的钱拿去喝酒吧。”

      男人瞪大了眼睛,又不敢说什么,唯唯诺诺地退到一旁了。

      女子快速抬头看了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

      “事情解决了就好。”裴时霁开口,“蔡公公吃饭了吗?不如留下来用个便饭?”

      见裴时霁装傻,没赶尽杀绝的意思,蔡公公松了口气,但是那种被鬼撵了的惊悚感还没消失,“多谢将军美意,只是老奴还得回去复命呢。”

      “既然如此,那就不留蔡公公了。”裴时霁侧过身子,作出请的手势。

      蔡公公逃命般带着侍卫跑路了。

      “将军!您这是干什么!”尚遥气愤地说,“这事哪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尚遥年轻气盛地想要讨个说话,裴时霁示意她稍安勿躁,她走到那女子的面前,微微低头,“书契可还在?”

      女子点点头,从袖口里拿出折叠的纸,裴时霁接过去,扫了一眼。

      上面详细记载了内务府的购买信息,印章名字,一一俱全。

      “将军……”女孩声音小,似乎有些害怕裴时霁,细声细气道,“类似的事情不止我们几户。”

      裴时霁以为她想帮其他人申诉,温声道:“你把各户名字留下,待我核对清楚后,你们可以来领银钱。”

      女孩像受惊的鸟雀,连忙摆手,她咬住下唇,犹豫了一会,才鼓气勇气,“草民只是希望将军以后小心些,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反污将军声名就不好了。”

      裴时霁一愣,没能及时接话。

      女子以为裴时霁不开心了,连忙低下头,“是草民僭越了。”

      “没有,你的建议很好。”裴时霁回过神,由衷道:“多谢。”

      女子向裴时霁和尚遥矮身行礼,和身后的中年人一同离开了裴府。

      裴时霁把书契拿给尚遥,“回头告诉孟叔,账册重查一遍。”

      尚遥还在对着书契一脸疑惑,裴时霁耐心解释说:“我们以功臣之身回洛阳,越是万千荣宠,就越要低调,免得留下恃宠而骄的名头。蔡公公是内务府的人,也就是陛下的人,能不得罪就不得罪吧。”

      “但那姑娘说的很对,今日姓蔡的能以将军府的名义吞下一百两,明日姓张的就能吞下一千两。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别回头这点子忍让再成了把柄,以后需多加小心。”

      尚遥这才恍然大悟,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鲁莽,“是我错了,将军。”

      “你还小,以后多经历便好。”裴时霁安慰她,一边走一边嘱咐,“午饭我不在这吃了,下午估计也不在,若有急事,到祁家找我。”

      尚遥一怔,还没问什么呢,就看见裴时霁的脸上出现了无比复杂的神情。

      将军平日里总爱笑,跟没脾气似的,这还是尚遥第一次看到裴时霁露出这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样子。

      裴时霁指尖揉搓着太阳穴,步伐似乎更快了些,有些绝望地嗡嗡出一句话。

      “去相亲。”

      尚遥:“……”

      “不许和别人说,孟叔也不行。”

      “……”

      裴时霁与祁家结亲的旨意虽然还没正式下达,但是小道消息早已天南海北到处乱飞。

      旧派从上骂到下,气愤世风日下,女子之间成亲,是败坏伦常。

      可惜他们把自己骂撅了过去也没用,新派轻飘飘一指地图上疆域不断扩张的东齐,来一句“时代变了,诸位大人”,便把对方怼得哑口无言。

      东齐两任女帝,二十年不到,把大周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无论朝廷制度,或经济运作,东齐皆走在大周之前,大周跟个光屁股孩童,被人家走路扬起的灰兜了一脸。

      大周皇帝一急眼,玩票大的,裴时霁便被抓去树了典型,以表皇帝改制之决心。

      婚事早就定了,现在才想起来相看一番,着实有点脱裤子放屁。

      这种缺心眼的事,一般人干不来,皇帝便特意请了他太姥姥的表侄女——寿嘉郡主来凑这个热闹。

      “帖子上不是只有寿嘉郡主的名字吗!”祁霏站在月洞门后面,烦躁地把拜帖展开又用力合上,“她怎么也来了。”

      寿嘉郡主忽然到访,起初祁霏还纳闷呢,思忖祁岩沉认识的人都这么广了吗?

      等到祁霏收到裴时霁也来了的消息时,她差点没把瓜子皮呛嗓子眼,急急忙忙赶过去,祁霏又在院门口忽然停住。

      祁霏借口养伤没有见客,现下前厅已经聊了起来,寿嘉郡主是长辈,她若是跑去搅局,只怕是不体面。

      “小姐,她们过来了。”忍冬扒拉在门沿,小声喊道。

      祁霏连忙收敛动静,把脑袋探了出去。

      寿嘉郡主走在最前,嘴就没停过,连串珠子似的往外蹦话,祁岚缀在后面,时不时应和两句。

      祁霏眼珠子转了一圈,看了一会,勾下脑袋问忍冬:“裴时霁在哪呢?”

      “嗯?”

      忍冬也迷惑了,每次涉及到大小姐,小姐总是变着花样地骂裴时霁,忍冬还以为祁霏和裴时霁是旧识呢,怎么这连人都不认识?

      “就是那位个子高高的啊。”

      祁霏一顿。

      祁霏在端林时,曾见过从朔苍来的人,无论男女,个头都很高大,西北风扬起的风沙把他们的皮肤磨得很粗糙,脸部呈现土黄色。

      听他们说,即使是外地人,到了他们那里,整天吞沙子,肤色也会慢慢改变的。

      其实祁霏当年根本没看清裴时霁的模样,只隐约记得细瘦的身形,和她身上那股狠厉样。在此基础上,联想到她在朔苍镇守十二年,又没上过学堂,祁霏勾勒出来的,是一个身材虽然高挑,但是皮肤黑黄,且不通文墨的兵匪。

      “小姐,裴将军和以前比变化很大吗?”

      祁霏:“……”

      裴时霁穿着月牙白的锦袍,披着花青色大氅,双手交握于身前,气质谦和,风度翩翩,与祁岚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让人不觉冒犯又不至于显得生疏。

      她将长发规规矩矩地绾髻于头顶,以发冠玉簪固定之。

      这种男子发髻因为方便,在宫内女官之间很是流行,裴时霁行走朝堂,这样打扮更便利些。

      如此一个明珠似的人物晒在院子里,祁霏就算再觉得她不是个东西,也说不出这张脸一般般这种天打雷劈的话。

      裴时霁纵使不如祁霏白,但在洛阳人堆里,在官宦小姐群里,容貌身段也是一等一的。

      屋子太闷,外头暖阳正好,寿嘉郡主便让祁岚和裴时霁在院内亭子坐下。

      “小姐,裴将军看着还挺知礼的。”忍冬用气声说。

      祁霏从惊讶中反应过来,思索一会,下了定论:“人面兽心懂不懂,这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眼前的裴时霁着实具有迷惑性,连祁霏都犹豫了片刻,但俗话说三岁看老,裴时霁小时候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长大后一天到晚刀尖舔血,能是什么君子?

      难不成,忽然顿悟了?准备积德行善以赎罪孽?

      祁霏猛地摇摇头,没听说裴时霁喜欢念经什么的。这样子,大概率是装出来的。

      两个小脑袋叠在一块,借助地形优势掩藏自己,她俩继续瞧着外面的动静。

      过一会,寿嘉郡主说了什么,笑眯眯走了。

      亭中只剩了祁岚和裴时霁两人,裴时霁脸上没什么波动,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

      祁霏只恨自己耳朵不能单独飞过去听,她拍拍忍冬,“能听见吗?”

      “离太远了,什么也听不到。”

      这个角度视野很受限,祁霏只能看见裴时霁脸上淡淡的笑容。

      祁霏试图往外挪挪,脚还没落地,外面两人忽然站起来,吓得祁霏又缩了回去。

      裴时霁弯腰作揖,祁岚也客气回礼,随后,祁岚往前厅的方向走去。

      “大小姐走了……裴将军好像也要走了。”

      祁霏碰碰忍冬胳膊,“咱们先回去。”

      咔嚓。

      祁霏往后一退,踩上了一截枯枝。

      祁霏一个激灵,下一秒忍冬小声惊呼:“裴将军过来了!”

      习武之人耳朵这么灵的吗!

      忍冬慌慌张张搀着祁霏往回跑,奈何祁霏腿还没完全好利索,走得快点,小腿就开始疼,速度便慢了下来。

      “祁姑娘!”

      祁霏和忍冬俱是一凛,停在原地。

      裴时霁站在月洞门外,眼神清亮,眸子里腾起一丝期待。

      “……”

      等了一小会,裴时霁始终没等到祁霏转过身来。

      事实上,祁霏不仅没有转过去,还抓住了想行礼的忍冬,摇了摇头。

      “裴将军有事吗?恕小人伤体未愈,腿脚不便,不能向您行礼了。”

      裴时霁一愣,望着祁霏清荷似的窈窕身影,眨眼间,那点子期待散去了。

      “……”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千百种可能闪过祁霏的脑海。

      是不是刚才跑太快,被看见了?

      应该说自己病容憔悴,不便见人的。

      忍冬哪里知道自己家小姐现在还有功夫挑理由,吓得心跳都快了,她用力托住祁霏,琢磨着万一裴时霁发难,她该如何揽下罪名。

      裴时霁弯腰将一个小瓷瓶磕在墙边的石头上,声音依旧温润:“听闻姑娘之前伤得很重,我这里有瓶药油,出自江氏医馆,很是有效,希望祁姑娘不要嫌弃。”

      “如此,便不打扰两位姑娘了。”

      即使祁霏不愿转身相见,但裴时霁还是躬身行礼后才离开了院子。

      祁霏和忍冬同时松了口气,两人转过来,忍冬把瓶子拿了过来。

      祁霏看着瓶子,眉头紧锁,“她怎么知道我伤的很重?”

      “小姐,您之前胳膊上板子都没拆,一瘸一拐地逛遍了半个洛阳城,东西南北四个市,凡是做吃食的,都知道您受伤了。”

      祁霏:“……”

      忍冬打开瓶子嗅嗅,药味很淡,和那些呛鼻子的药膏截然不同,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味道还挺好闻的,裴将军有心了。”

      “也许她凑巧带了,做个顺水人情罢了。”祁霏冷冷一笑,“她讨好我,不过是想让我在阿姐面前为她说好话。”

      虽然不知道祁霏对裴时霁的敌意从何而来,但见自己小姐如此坚定,始终站在祁霏这边的忍冬也不好说什么。

      祁霏接过瓶子,指腹蹭在瓶肚上,微微有些凉意,一个念头倏地闪过。

      若她愿意讨好我……

      难道她真的喜欢上阿姐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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