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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渡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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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畔怎么也想不到,他和宋迟语的又一次见面竟然是以这种方式。
当晚回到家,武畔才发现忘带钥匙了,他的备用钥匙放在办公桌抽屉里,而工作室此时已经锁了门。
无处可去的他在街上打转,眼下已经接近半夜,可他却睡意全无。
白天的一幕幕划过脑海,冰冷的墓碑,黑白的照片,一切一切都像冰冷的雨点,打在心上,细细密密的疼。
突然,一张不合时宜的画面从他脑中划过:在昏暗的灯光下,男人有力的大手紧紧握着他的腰,汗水从八块腹肌上缓缓滑落…
武畔一个激灵,从昨夜的记忆中回过神来。他不敢再深想下去,那皮肤相贴的温暖触感让人留恋,让人上瘾。
好想再被那人抱抱啊······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他猛然一愣,他好像好久没有这种感受了。
转过街角,武畔猛然发现自己被尾随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叼着烟,双手插兜,跟着他不紧不慢的走着。看见来人,武畔猛然一愣,呆在了原地。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啊”
宋迟语被武畔突然愣住的样子逗乐了,开扇式的双眼皮折起来,眼尾微弯。
“没什么,睡不着,忘带钥匙了······”
武畔远远望着他,眼泪突然不争气的滑落。
感受到脸上的温热,武畔有些慌乱地抬起手,从未有人看过他脆弱的样子,他就像被人剖开了一样,一时有些怔愣。
宋迟语也惊呆了,武畔毫无征兆的落泪让他一阵错愕,不过他却先反应了过来,快步走了上去。
“乖,别哭······”宋迟语从包里拿出纸巾,结果武畔的眼泪却越擦越多。
“我的朋友死了······”良久,武畔轻轻呢喃了一声…
“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宋迟语微微一怔,
“我的朋友死了…我最好的朋友,是自杀,他用那么钝的水果刀割开了自己的喉咙,那么大的力,整个脖子都要断了······”
这些话是从未跟人说过的,它们本应该深埋在一颗枯朽的心里,不见天日。
它们会默默发酵成最毒的毒药,将那一颗已然千疮百孔的心变得满目疮痍。
武畔早已习惯了自己消化这种心痛,毕竟那颗心已经成了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风也罢,火也罢又有能怎么样呢,只是有些疼罢了…
眼下,那些潜藏在心底的话却像洪水般,一股股往外涌着,怎么也止不住…
“他人非常好,永远和和气气,跟谁也没红过脸······那时候我们挨了打,他永远忍着疼先给我们上药······”
“他叫小叶,叶文成,他画画那么好,十几岁就获过奖,本来应该是最好的设计师的······”
他微微仰头,任由秋风和灯光打在他脸上…
路灯并不刺眼,泪水顺着脸滑下来,在秋风里变得冰凉…
他永远永远忘不了那些黑暗的夜,忍受这身体的痛,他轻轻依偎在小叶怀里,听他用最最轻柔的嗓音讲梵高,讲莫奈,讲他那少年的宏大而美好的梦想。
“死了,都死了······”
再没人给他上药,给他讲故事,给他偷偷藏吃的了。
再也没有人会用树枝在地上给他们画画,从他的描述依稀分辨出景物,熬夜摸黑为他偷偷描绘出家的模样…
看着武畔灯光中的脸,宋迟语突然没来由的想到了火山。
火山将毁灭的力量深深掩藏在体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终有一天它会支撑不住,遍地焦土,天塌地陷,人们抱怨,唾骂,却不知道喷发之时,正是火山最脆弱,最无力的时刻。
宋迟语突然意识到,武畔猝不及防的眼泪,是依赖,也是在求救。
武畔近乎偏执的渴求信任,宋迟语现在才明白,那是受过伤,忍过痛的人本能的寻求抚慰。
他不由得想起了警局前那个黑色的背影,消瘦,孤独,好像飘摇的灵魂,一不小心就会坠进黑暗。
那是深渊前的人向后伸出手,希望有人拉住他。
那是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武畔哭的有些发冷,他微眯着眼,灯光下,四处都是白色…
他忽然有些羡慕小叶,解脱了,一了百了,那些恐怖再也不会纠缠他了…
自己被抱住了…
很突然的…
那个怀抱很暖,带着淡淡的雪松木味,高高的树枝牵住了飘摇着风筝线,
把他摇摇欲坠的灵魂一把拉了回来…
刚才那个不切实际的愿望,竟然就这么实现了…
武畔一时间有些傻,就这么怔怔愣愣地被宋迟语捡回了家。
宋迟语的家不大,家具的颜色偏深,但都十分柔和。
一进门,一只灰色的毛团就迎了上来。
“他叫小驴,英短美短的串儿,不咬人。”
宋迟语把猫抱起来,撸了撸放到了猫爬架上。
“这玩意儿驴得很,整天四处乱窜,而且你看,它的色是不是特像小时候姥姥家的大叫驴?”
小驴对主人的编排见怪不怪,它见了陌生人一点也不认生,朝着武畔伸出头去,吸了吸鼻子,然后猛然一甩头打出个鼻涕泡…
武畔打了个哭嗝,在宋迟语慌忙找纸巾的动作里破涕为笑。
宋迟语家没有浴缸,武畔只是简单冲了个澡。
他穿着宋迟语的睡衣,藏蓝色的,有点大,上面有个极其破坏气质的大嘴猴。
武畔穿着略显宽松的睡衣走出来,那套衣服显然被精心摆弄过,竟然生生穿出了种慵懒矜贵的感觉。
睡衣松垮的下摆被塞进裤子里,显得人倍加利落,领口的扣子却解开了两颗,自然的露出了分明的锁骨和修长的脖颈。
“扣系好,冷!”
饱宋迟语丝毫不在意武畔的精心设计,毫不犹豫地伸手把扣子系到了顶。
深秋还没有暖气的时候是最难捱的,武畔还想争辩,但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却教了他做人…
“刚给你煮了面,放了白菜羊肉片儿…”
宋迟语起身倒水,把一大碗面推到了他眼前,
“你一个程序员熬这么瘦,现在不多补补以后一根毛也保不住…”
宋迟语顺势揉了揉武畔的头发,手掌心果不其然的添了几根发丝…
武畔面无表情的拉开椅子坐下,如果不是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他绝对会把这个动自己宝贝头发的人弄死…
暖融融的蒸汽把武畔哭的有些干涩的眼睛熏得很舒服,武畔闭了会眼,突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件事:
现在是晚秋,可他洗完澡出来却一点也不冷…
周围暖乎乎的,空调出风口很早就喷上了暖风,原来宋迟语在他洗澡的时候就把暖风打开了…
武畔深吸了一口气,他总是这样,干什么都默默的,默默地来,默默地走,默默地对人好…
宋迟语的面煮的很好吃,牛肉提前焯过,汤清清的,没有血沫,里面切的白菜都是嫩叶,面煮的很软很软,一抿就能化开…
武畔浑浑噩噩地游荡了一天,一口东西都没吃,一口接一口地把宋迟语煮的面吃了个干净,然后满足地裹着被子看宋迟语逗猫。
只见高大的男人拎着皮尺,把傻乎乎的小猫溜得满地乱跑。
他在前面拉着皮尺,小猫就在后面连滚带爬的追,有时他猛的把皮尺拎高,逗得小猫直挺挺的起身跳脚。
宋迟语突然把皮尺甩到了床上,小驴猛地蹿上来,一个没站稳又“哐当”一声摔了下去。
宋迟语哈哈大笑,弯下腰去拉它,被猫抬起爪子糊了好几个大笔斗。
噗嗤一声,武畔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还笑!”
宋迟语笑骂着扑到了床上,隔着衣服挠武畔紧实的肚子。
武畔被咯吱的连连求饶,差点笑出眼泪。
宋迟语微笑着打量他,大概是好久没笑过了,武畔笑起来格外的放松。
冷冷的凤眼微微眯起来,眼尾带上了自然而温柔的弧度,好看的唇角恣意地向上翘着,显得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卸下了防备与冷漠的伪装。
宋迟语刚想亲上去,一阵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破坏了气氛。
“先别闹”,武畔轻轻推开了他,微笑着接通了电话。
“喂?哪位?”
电话里传来一个有些苍老的女声。宋迟语清晰地看到武畔嘴角残存的笑意极快地消失,冰冷与淡漠又极快地浮现,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
“知道了,明天回去。”
武畔利落的挂了电话,“你明天有事吗?陪我回一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