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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野狗 ...

  •   2018年的暑夏,接连下了几天歇斯底里的暴雨过后,难得放晴,潮湿闷热的高温随时都能把人整发成水汽。
      树上的蝉吵着闹着,似乎也在嫌热。

      陈钧炽顶着暴晒的烈日搬进了青野巷的破旧居民楼里。

      居民楼破旧到什么程度呢?他说不上来。
      墙皮一层又一层的脱落,露出里头的红色砖瓦,还算完整的几面墙也好不到哪儿去,大片的灰黑色直观的反映出这里的气候湿润,墙上还落着几道脚印,大概是哪个顽皮的小孩往上踹了几脚。

      这条巷子里顽皮的小孩多得数不胜数,至少陈钧炽从停在巷口的搬家卡车上下来时,车边就绕了一群半大不大的小屁孩们,男女都有,手拉着手在路边绕圈圈,还唱着他听不懂的童谣。

      “青野巷的狗,
      逮着人就咬,
      没脸也没皮,
      穷得叮当响。”

      狗啊?哪有狗?陈钧炽四下环视一圈,也没找见任何一条狗的身影。
      但屁点大的小孩子们乐此不疲得念着,转了一圈又一圈,精力旺盛至此,把他看得脑袋都发晕。

      从前一个家里带来的东西又多又杂,搬家工人跑上跑下了好几趟,才把大件的搬完,陈钧炽帮着去拎小件,中途还遇上对门邻居拉开门,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忙。

      邻居是个头发黑中夹白的老大爷,姓林,热心肠得很,不等陈钧炽发话,乐呵乐呵的跑出来去接卡车上的东西,给人放门口,又重新跑下去。
      不怕累似的,比他这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体力还好。

      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耳背,陈钧炽对着他的耳边大喊了三次自己的名字之后,林大爷挠着头呵呵傻笑:“陈什么玩意儿?”

      “算了。”这句是跟他自己说的。
      “您叫我小陈就行!”这话是对着林大爷吼出来的。

      林大爷终于听清,露出一副恍然的神情:“噢,噢,小陈呐!你一个人住?”

      他大声答:“还有我妈!”
      陈钧炽转头寻人,却发现她妈魏如萍已经安然在沙发上坐下,手里还抓着不知哪里顺来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要是吉尼斯纪录里增加一个世界上谁最爱偷懒的奖项,百分百非她莫属。

      但他早已经习惯,对此甚至有点儿无动于衷。
      能让魏如萍主动干起来的事,除了做饭,找不出第二件。

      说起来魏如萍也挺可怜的,她一身懒劲儿完全是被那个男人惯出来的,前半生这个女人大概过得顺风顺水,啥事不想,烦恼全无,唯一的信念便是依靠男人——也就是他亲爹。

      或许是生活过得太清闲,老天看不过去,给她使了个绊子,让她猝不及防之下,被依靠了小半生的男人反将一军,连着她亲生儿子一起逐出家门。

      至此,魏如萍的依靠从老公——准确点说现在是前夫,变成了儿子。
      听起来就挺不靠谱的,陈钧炽本人也这么觉得。

      魏如萍女士好像还挺享受的,从她现在瘫在沙发上几近睡着的状态可以看出,自己亲儿子还是值得依靠的。

      跟林大爷道别之后,陈钧炽重新返回卡车前,把最后一点儿东西搬下来,跟搬家师傅结了帐,看着卡车扬长而去,尾气喷了他一脸时,他才感觉到一点迷茫。

      迷茫过后,方才在这围着唱童谣的小孩们也许都各回各家去了,整条巷子由喧闹归为平静,耳边嗡嗡声散去大半,他缓慢地眨了下眼。

      这就是他以后要生活的地方,说不准要呆多久,保不齐可能是一辈子。

      他要融入新的环境,认识新的陌生人,习惯崭新的生活方式,在谁也不认识的学校里念书。
      想想还有些接受不了。

      从小他便生活在城市里,不说养尊处优,至少衣食无忧,家住三环以外的正规小区里,每一块墙皮都是完整的,即使残缺,物业也能迅速找人填补好。
      而青野巷里的居民们,大部分可能连物业都不清楚是什么。

      他还有一点儿畏惧交际,即使在之前的学校里,他也没有一群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狐朋狗友们,唯独跟坐了将近一年的书呆子同桌熟了那么一丁点。

      制造完这么一大通焦虑,他站在楼下叹了口长气,目光留恋在方才轰然起步的大卡车上,企图用最后一丝念想让卡车载着他回去。

      这是不可能的。
      陈钧炽接受现实,闪身上楼,进屋。

      魏如萍女士躺在小沙发上闭着眼,一脸安详,听见开门的动静,将眼睛睁开一丝小缝,看清来人,随即又闭紧。
      几秒过后听见她问:“你明天得去学校报道了吧?”

      陈钧炽闷头“嗯”了一声,又接着整理房间内堆了满地的零碎物件,这块连下脚的地都没了,他提着腿立在中间,扫了一圈,又愣愣将腿落回去。

      “从今往后学习这块就得靠你自觉了,没了你爸……没了那个狗男人来管你,你别以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要是考不上大学,我第一个把你扔出去,听见没?”

      魏如萍难得絮絮叨叨一次,陈钧炽却听得烦躁。

      以前她可从来没问过他的任何一次考试成绩,到这反倒开始假惺惺的,连“考不上大学”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以陈钧炽在之前学校的那份漂亮的成绩单来看,考不上大学的可能性为零。

      这些魏如萍通通闻所未闻,他也懒得一字一句向她汇报。

      翌日便是开学,陈钧炽不得不提早上床的时间,艰难从物品堆里翻出他的书包和文具用品后,他望着一地狼藉,心累得很。
      他索性放任不管,回卧室后砰地关上门,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倒头大睡。

      不知是太累还是换了新环境不适应的缘故,这一晚他少说做了五个梦,其中有四个都是魏如萍面目狰狞地跟个泼妇似的大吼大叫——这些场景都极其眼熟,离开那男人之前的最后一段时间,家里每天都在反复上演。

      至于剩下那个梦,或许受白天听见的童谣的影响,陈钧炽梦见一只又凶又狂的大狗,两只前腿翘起来都快赶上一个人高,就冲着他狂吠,扑着上来咬他,吓得他直接睁眼醒了。

      缓了好一会之后,他的双眼重新聚焦在天花板上,窗外天刚蒙蒙亮,微弱的光线透过模糊的玻璃窗照在床头,陈钧炽翻身摸到闹钟,看了眼时间。

      「6:26」

      昨晚睡前定的闹钟是六点四十,他提早了十几分钟醒来,本想再躺会去睡个短小的回笼觉,闭眼又是那只发狂的狗,吓得他神志清醒,索性下床去洗漱。

      隔壁魏如萍女士的房间毫无响动,陈钧炽猜也能猜到,这辈子想吃到她做的早餐,不如做个梦来的比较快。

      在楼下的早餐铺子里随意解决了一顿之后,他按着路线找到青野一中,铁铸的校门锈了大半,门口保安屁股下的椅子一只腿瘸着,他人还能心安理得的阖眼小憩,陈钧炽心下佩服。

      和其他地方的转学生不同,青野一中是个压根不需要找关系都能进的学校,毕竟这么大点地儿就这么一所中学,青野巷里的各路牛鬼蛇神都齐聚于此。

      陈钧炽顺着指示牌找到高中部教学楼,学校破归破,竟也认真给每栋楼都取了个名,譬如他要去的这栋楼,叫至善楼。
      他还扫了眼指示牌其他地方,妄图找出另一栋叫至纯楼的名儿来,可惜并没有。

      高三年级在至善楼五楼,陈钧炽光是爬上去就废了不少劲儿,走到教室办公室门前时,他仍小口喘着气。

      四班班主任叫林原,陈钧炽找到他工位时,意外发现,林原竟是个挺年轻的男教师。
      毕竟在他的学习生涯中,高三老师往往都是白头发地中海一类的。

      林原不仅年轻,长得也挺顺眼,银质金属边框的半框眼镜架在鼻梁上,衬出三分斯文败类之感来。

      陈钧炽立在他座位边上,“林老师。”
      林原顺着抬头的动作往上推了下镜框,盯着他看了好几秒之后,大概才想起来他是哪号人物:“陈钧炽?”
      “嗯。”他点了下头。

      “欢迎你加入高三四班,这边是你的新教材。”林原从办公桌底下搬上来一垒书,再次扶了扶眼镜,“我先带你去教室跟同学们打个招呼,然后你利用课余时间去教务处办一下转学手续可以吧?”

      “可以,谢谢林老师。”陈钧炽搬起他的新教材,跟在林原身后。

      四班教室在办公室对面,但需要绕整层楼一圈才能到达那一边,一路上经过一班二班三班,然后是六班五班,最后才到四班。
      路程很长,大概是怕尴尬,林原一直在同他搭话。

      林原问:“你是从大城市来的吧?”
      “嗯。”
      他边点头,加速步伐:“我们这不比你以前的学校,估计够你苦一阵子了。”
      “……”不知道答什么,他选择沉默。
      “你在以前的学校成绩还好吧?”
      “挺好的。”他这时也懒得谦虚。
      林原有些意外,挑眉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再然后,两人到了高三四班的教室门口。

      林原领着他走进教室时,班上瞬间静了一静。
      转学生,新鲜得很。

      林原拍了两下巴掌,招手让陈钧炽站到讲台正中心来,手搭在他的肩上:“安静一下,这是我们这学期新转来的一位同学,未来高三一年他会和我们一同度过啊。”
      接着转向他:“你来介绍一下。”

      陈钧炽还是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全班近四十双眼睛同时盯着他,面上装得镇定,实际上一开口就露馅,声音又小又讷:“我叫陈钧炽。”

      自我介绍简短到一旁的林原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扭头诧异问了句:“没了?”

      陈钧炽呆立着摇头。

      从他说完名字之后,台下的窃窃私语未曾断过。

      “转学生还挺帅的,就是看着有点傻。”
      “像个书呆子,再帅也没用,不招人喜欢。”
      “是挺帅的,和我们班那谁不相上下的。”
      “快别提了,那人什么时候来上过学。”

      “要我说,还是他帅点,至少人看着挺干净,清爽,这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该有的样子嘛。”
      “确实,比咱班那野狗人模人样多了。”

      当然这些话陈钧炽都没听见,林原在旁边给他指了指教室后排角落里空着的连坐,“那两个位置你随便坐。”

      陈钧炽没什么神情,木木地往最后一排走。
      然而其中一张靠外的桌肚里已然塞满了崭新的教材。

      他不知道这个座位是不是有其他人,也不敢问,犹豫再三,他转进另一个座位里坐下。

      这张塞满教材的课桌椅的主人究竟是谁,大概是他在青野一中遇到的第一个难题。

      经过陈钧炽一整天的观察下来,发现青野一中比他想象的还要混乱。

      这所中学之所以得名一中,压根不是因为其有良好的师资力量或是优秀人才,完全只是因为青野就这一所中学,才让它侥幸占了个一中的大名。
      里头的学生就更不用多说,他所在的四班,非重点班,鱼龙混杂,各种不学无术之人齐聚一堂,上课也没个正形,老师在台上讲,同学们在台下讲。
      演二重奏似的,压根没人管。

      甚至管也管不动。
      林原这个班主任,在偌大的四班里,毫无威慑力。

      陈钧炽斜前方的女生一整天光摆弄她那面缺角的粉色镜子,躲在镜子背后用她劣质的三无口红反复摩擦自己的唇,角度不当时,他还能在镜中和那人对视。
      接连对视几次后,陈钧炽头都不敢再抬。

      放学的铃声打响,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出学校。在校外撑着腿重重长舒一口气,才慢慢往家的方向挪。

      刚走近青野巷的拐角,陈钧炽便被巷口蹲着的一人一狗惊得后退几步。

      倒也不能怪他,昨晚做的那个荒诞的梦之后,他见着狗还有些发怵。
      这狗是只小土狗,又黄又黑,像从未洗过澡的流浪狗,靠墙蹲着,尾巴短短一截垂落在地,张嘴还往下流哈喇子,馋兮兮地望着他。

      陈钧炽想说他不是食物,目光却反被旁边挨着蹲着的人吸引过去。

      那人套着件极其宽松的灰色连帽衫,肩线落在手臂的上半部分,帽子扣在头顶,巨大的帽沿完全挡住,看不清脸。
      连帽衫的袖口、前胸和后背处都有大小不一,深浅不同的脏污,跟旁边的小土狗简直不相上下。

      如此高温之下还裹得这么严实,真是神人。

      或许是他停留的时间太久,打量的目光太过明显,一直垂头的人忽地抬起了眸,薄薄的眼皮撑开,正撞进他的视线里。

      那一刹那,陈钧炽有些失了神。

      和身上脏兮兮的穿着反差极大,那人有一双极其干净乌黑的眼瞳。
      又黑又亮,像小狗似的。

      就这么定定地对视了好几秒,那人率先不耐烦的挪开了眼,语气不善:“看什么看,不讨饭,不要钱,收回你的可怜目光。”
      “对不起。”陈钧炽还没回神,礼貌使然,他下意识道歉,“不是故意要看你的。”

      蹲着的那人再次掀起眼皮望过来,在他平整干净的校服上打量一道,来了点兴致,勾起唇角问道:“青野一中的?好学生?”

      陈钧炽不知道他眼里的好学生是什么定义。
      至少他并不觉得,青野一中和好学生之间可以划等号。

      那人见他半晌不出声,自觉没趣,重新恢复那副兴致缺缺的冷淡神情,随意扬了扬手:“滚吧滚吧,好学生,别挨老子。”

      陈钧炽还是没动。
      莫名的,这人就像有吸引力一般,让他挪不开眸,迈不开腿,走不动道。

      蹲着的人又是一愣,随即抱起身边看戏的小黄狗起身,陈钧炽这才发觉,这人比他还高几公分,他看着他时还需要微微仰头。

      “好学生,听没听过青野巷的童谣?”那人问。

      “听过。”陈钧炽终于出声。
      毕竟托那破童谣的福,昨晚才会梦见如此离奇的景象。

      “听过还不绕着我走?”那人嗤一声笑了,“青野巷的狗,小黄算一条。”
      他掂了掂手里柔弱的黄狗,又腾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
      “另一条,是我。”

  • 作者有话要说:  ps:时间线是架空,主要是方便大家阅读,从这张开始便是正常的时间顺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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