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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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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春丽怜爱地摸摸伊秋月的脸:“妈把钱都花在你跟你哥身上了,你俩出去千万不要忘记爸妈,记着有机会也把爸妈给接出去。”
郝春丽没顾着动作,把伊秋月鬓边的发丝勾乱了。
伊秋月藏住厌烦的表情,口是心非地说:“那肯定要把你跟我爸接出去享福,我遭多大的罪都行,只要你们能安享晚年,我再苦再累也是应该的。”
“听说好多中国人过去给人刷盘子,一天下来头发上全是油水。”
伊金从小到大是富养的少爷,原先家中住着小洋楼,他自己一层楼,厨房的门冲哪里开都不知道。
他们在炕屋里上演母慈子孝的虚伪场面,伊曼来到自己屋,关上门,贴着门待了片刻。
今天伊秋月没来搜她的身,往常总怕伊曼藏钱。应该是明天就要走,心思已经不在这个家里了。
下屋原本是放杂物的木质小房,四面透风,靠着墙边是她睡觉的“床”,用老旧门板垫着砖头起来的。
余下的唯一家具就是靠墙的三只脚藤椅,上面放着镜子片、掉齿的木梳。还有一个小葫芦舀子,半夜渴了用来装水的。
地面上摊放着干豆秧,每晚她要把第二天的豆子打出来泡好才能睡觉。
她从墙缝里扣出半指长的洋蜡头点上,借着微弱的光,把信封从破棉袄里掏出撕开,里头夹着五元稿费。
原本稿费都要用汇款单邮寄,伊曼没机会到县城邮政局去,给投稿的《大家文学》写信请求夹带现金邮寄,答应自负丢失的责任,人家才答应的。
她站在床上,伸手够向房梁上一个不起眼的小洞。里头有她积攒的稿费,仔细数了数,有二十七元,够跑路的路费。
然而想想容易,跑路太难。
她每天还要跟家人风雨无阻的到大队部进行思想汇报,人不见了,当天就会被发现。
她把钱重新藏好,撕掉写着“蛮易先生亲启”的信封,借着洋蜡头的火烧掉。
伊家人压迫她,她屋里连个煤油灯都没有,若不是白主任知道她会在夜里偷偷写文章,送给她一截洋蜡头,她在这边的夜真算是暗无天日。
伊曼藏好钱,捡起地上的连枷。
她怨念地挥着连枷打豆秧,边使劲边压低声音道:“噎死你们,噎死你们,噎死你们。”
干豆秧上的豆荚发出脆响,黄豆纷纷滚落。在缺少粮食的年代,黄豆很珍贵,滚到别处的每一粒黄豆都会被捡起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举报信。”伊曼机械性的打着豆荚,脑海回忆着原书的情节。
记得原书当中,伊金和伊秋月出国以后,刚开始跟家里还有隐蔽的联系,他们卑鄙无耻,不知用什么办法挣到钱,没多久就跟国内断绝了联系,连亲爸妈都抛弃了。
伊曼怎么可能让他们出国快活去,一定会阻止他们出国。
他们说是从上海出国,实际上是从南海沿岸偷渡。
家中私藏的值钱玩意,都被拿到黑市里变卖,用作他们给蛇头的“路费”和制作假外调信的费用。
她在举报信里就是写明外调信是假的,伊金和伊秋月会在小年那天,到达南海下游玉桥口的废弃渡口偷渡离开。只要刘书记发现举报信,及时跟外事部和公安的人联系,一定会把他们捉拿归案。
其实伊曼也想要跑路,介绍信是个问题,她没有狗胆用假介绍信,更不敢没有介绍信偷跑出去。
干豆秧打完,伊曼捧着笸箩蹲在地上一粒粒捡黄豆,捡完黄豆还要提前用水泡着,明天一早上醒来要做给他们煮豆子饭吃。
伊曼折腾完,腰酸背疼的一头载在床上睡着了。
*
翌日。
漫天飘舞的雪花飘扬而下,玻璃窗上的水汽结成素雅的冰痕纹路。
伊曼蜷缩在被窝里,破棉袄还穿在身上。凉一晚上的被窝将将有点热乎气就要起床。
她舍不得离开温暖的被窝,自然有人舍得让她离开。
郝春丽有偏头疼的毛病,日日比周扒皮起的还早。太阳刚蒙亮,她披着厚实的棉袄过来敲伊曼的门。
“懒东西,还不起来做饭!今天是你哥和你姐的大日子,你快点起来!”
“这就来。”
伊曼迅速起来捋捋头发出了门,感觉屋里屋外几乎没有温差。
她要到主屋的外屋地烧灶坑,这是她积极做饭的主要原因,可以在灶坑边上取暖。
豆子饭好煮,生好火加上适当的水盖上锅盖焖软糯就成了。
“我不想吃豆子饭,给我烤俩番薯。”伊秋月还躺在被窝里,小炕到早上有些凉,伊曼烧了火重新热乎起来。
他们仿佛是真正的一家四口,毫不顾忌地占有着小炕使用权,没有任何人去考虑伊曼在零下的天气里,在下屋睡着后会不会冻死这件事。
因为伊金和伊秋月今天要离开,他们起的早一些,要不然还在被窝里齐刷刷的躺着。
他们俩平时老是吵架,难得见到两个人早早起来相互说说笑笑。也不知道他们跑路后,在路上是否还能维持这种假象的体面。
伊曼给他们做好豆子饭,又用烧火棍扒拉出烤好的番薯端上桌。
伊大富落魄成这样,资本家的做派还没被磨灭掉。
他慢悠悠地捧着一缸茶梗水,饮上一口嚼着茶叶梗子说:“伊曼男,每天把脸洗干净,别老灰头土脸的,都不好给你说人家。”
伊曼没接话,把饭菜放好以后,自己端个小板凳在一边坐着吃。
伊秋月瞪了伊曼一眼说:“饭好了都不知道喊人过去吃。”
伊曼说:“饭好了。”
伊秋月还想跟她吵两句,伊金说:“你跟她有什么好计较的,今天是大日子,赶紧吃饭。”
伊秋月想想也是的,万一伊曼真闹起来怎么整?虽然全家都背着她,到底低头不见抬头见,说不准她知道些消息。万一风声走漏了,对谁都不好。
想到这里,伊秋月对伊曼舍得露出点好表情,还主动夹了一筷子的咸桔梗给她。
伊曼简单吃了两口,被他们恶心饱了,起身就到外屋地的灶坑边上待着。
等到时间差不多,伊家五口人在凌冽的北风里,顶着风往大队部去做今天的思想汇报。
伊金和伊秋月一改从前拖拖拉拉的毛病,想着今天是最后一次思想报告,两个人脸上掩藏不住的兴奋。
大队部刘书记前脚进办公室,后脚伊家人到了。
伊大富有点文化,但不多,站在刘书记办公桌前文绉绉地说:“回到南关岭的这段时间,是我及我的家人拔节抽穗的成长期,我深刻地明白了,当初的我是多么丑陋的剥削主义,是万恶的资本家......”
伊大富说完,刘书记将目光挪到郝春丽身上。郝春丽说完就是伊金和伊秋月。
刘书记知道他们即将要出国,听完他俩的思想汇报,厌恶地摆摆手让他们站到一边去。
这样的年轻人算是养废了,最后还是选择资本主义的怀抱,从根上就是腐朽的。
伊曼站在后面悄悄打了个哈欠,等到轮到她,她就做出精神抖擞地面貌,朗声说:“革命理想高于天,我身为卑劣的资本家之女,没有与人民风雨同舟,背离正确的思想与信念......”
刘书记对伊曼印象不错,等她脆生生的报告完,点点头说:“伊曼同志的思想汇报很深刻,你们都应该跟她好好学学。好了,伊大富和郝春丽留下,知青队长马上过来对你们进行思想纠正。”
两位老的是正儿八经的资本家,阶级思想根深蒂固,需要好好改造。剩下三位儿女可以提前回去。
对于伊金和伊秋月能出国的事,村子上下早就传的风言风语,还有的人说这是上面有人包庇,产生了负面影响,让刘书记很多时候不好做群众工作。
刘书记懒得跟他们俩多话,走就赶紧走,眼不见心不烦。
“等等...”郝春丽恋恋不舍地望着伊金和伊秋月的背影,然而他们只顾着往家里赶,头也没回。
伊曼还以为早上刘书记会看到举报信,转念想到,南关岭村认识字的人不多,举报信怕是不常有。
伊曼远远地缀在后面,在走廊上磨磨蹭蹭地走。
刘书记打开门,边抽烟边等候知青小队的黄队长,眼睛不经意地看到伊曼,看到她似乎用手指了指举报箱。
“怎么回事?”刘书记望着伊曼离开的背影,喃喃地走到举报箱前面,来回观察了一下,从木头缝隙里看到里面有封信。
有人举报?!
这种事可大可小,刘书记一口烟差点呛住肺管,扶着举报箱不住的咳嗽。
黄队长远远地过来,看他咳的不停问:“刘书记你怎么了?我扶你去休息?诶,你抱着举报箱做什么?”
刘书记连连摆手说:“没事没事,不小心呛到一口烟气。伊家两口子在里头了,你进去吧。”
“嘿,几十年的老烟枪还能呛着烟。”
黄队长精瘦的个儿,黝黑的皮肤,整个人精神抖擞。他嫌弃地往办公室里看了眼说:“小心点,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要我说,就不该让他的儿女离开,祖传的根就是烂的,就算出了国保准是汉奸。”
他说话中气十足,也不避着人,办公室里的伊大富和郝春丽肯定听到了。然而他们却不敢作声,每次黄队长都能把他们批的狗血淋头,他们可不敢主动惹事。
等黄队长进到办公室,刚关上门就传来他严厉的叱喝声。
刘书记从裤腰带上掏出一串钥匙,找出举报箱的钥匙,赶紧将举报信里的信取出来。
大年关的,刘书记盼着稳稳妥妥地过完这一年,冷不防接到一封举报信,还没看里面怎么样,脑门先出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