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何萋萋》徒往

38、第 38 章

　　“你说在他身上看到了我，那时候，你明亮骄傲，仿佛我是个了不起的人。萋萋，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岁月已经磨平了我的锐气，我忘了当初为什么喜欢表演，在你到来之前，我始终停滞在原地，没有野心，不思进取，只是麻木地扮演父亲、或者老干部之类的角色，他们在故事里没有灵魂，只是为了情节而存在，用网上的话说，应该叫工具人吧。
　　这一切是因为你的到来而改变的。
　　在我还没有看完剧本的时候，你已经写好了洋洋洒洒的反馈意见，不仅分析得神采飞扬，而且始终不忘对我的夸奖，你坚决地、始终如一地相信我，走到今天，完全是你的功劳。
　　在你眼里，我总是好到无须证明。
　　只是，抱歉，最后让你失望了。”
　　倪亮为了凑够拍电影的钱，几乎倾家荡产，我看完他给的数千张分镜和概念设计图，问道：“都是你自己完成的？”
　　“我和我朋友，两个人。”
　　“科幻电影的投资，至少需要一亿，你只有九百万，也坚持做下去吗？”
　　“对，我想做出好的作品，也想让这个行业更好。”
　　我笑了笑，“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非常像。”
　　就算一穷二白，也不肯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
　　“那——我说服你了吗？”
　　我点头，“你的韧性撑得起你的野心，我会让刘清临出演的。”
　　合上日记本，我回答刘清临：“我在监狱，没办法看电影，但是出来以后，我在网上补完了，成片出乎意料的精彩，你演得也很出色，无愧于当年的票房冠军，我还看了幕后采访，倪亮很感谢你，听说你没有要片酬，甚至抵押了房子，投资了四千万，好几次做不下去的时候，都是你在出钱。”
　　刘清临笑叹，“何晏当时很生气。”
　　“他是稳扎稳打的现实派，当然受不了这种无底洞的赌徒投资，不过，你也是这种类型吧，投资倪亮的电影，应该是你最激进的一次？”
　　“当时没想那么多，”刘清临说，“只是想证明，你是对的。”
　　投了四千万，还说自己没想太多，那只能用彻底疯狂来解释刘清临的行为了。
　　《星系》大获成功，而刘清临作为主演，自然也接下了《星系·二》的拍摄，制作耗时两年，打算赶明年的春节档。“再过几个月，你就得参加电影的前期宣传活动了吧？看来要跟天意沟通一下，把拍摄和配音的具体时间敲定，工作时间错开。”
　　刘清临看着我，眼睛里情绪百转，唇角轻轻弯起，“听你安排，小经纪人。”
　　好像很久违了，我回到他的身边，以这种身份，再次与他并肩。
　　“刘清临，你果然没我不行，不如说一声你爱我，表达感谢吧？”
　　他立刻移开目光，微微咳了一声，“一定要说吗？”
　　“晚上在庭院里烧烤怎么样？我想吃。”
　　刘清临闻言，看了一眼我的小腹，“是不是不太健康？”
　　我戏谑地看他，“说你爱我，我就不吃。”
　　刘清临几乎是落荒而逃，“我去买材料。”
　　周一上班的时候，刘清临让我去他办公室，迎面遇见几个董事正从里面出来，自然有韩安南，我目不斜视，不打算打招呼，倒是韩安南停住了脚。
　　“何萋萋，当年是我小看了你。”
　　我只好也停下脚，“韩阿姨，冤有头债有主，你有今天，可不是我干的。”
　　“听说你是奉子成婚，果然有手段。”
　　看来我已婚已孕的消息，已经被严笑他们普及到位了，我抱着胳膊笑起来，“是啊，不像有些人，夫妻二十年，连男人都留不住。”
　　“你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他的钱？”
　　“喜欢钱，他的钱现在都是我的了，韩阿姨，要不要我教你两招，如何对男人不屑一顾，他们还会眼巴巴地给你送钱？”
　　“不用。”韩安南冷笑，“恭喜你，攀上高枝。”
　　对话实在太过无聊了，我推门走入办公室，何晏和刘清临正坐在沙发上喝茶，何晏回头看我，神情很惋惜，“你说喜欢钱的那段，我们都听到了。”
　　我思考了一会儿，点头坐下，“我说她突然这么无聊干嘛，原来是说给你们听的，想挑拨离间吗？”
　　“你要是和刘总离婚，财产各半，刘总就不能保持在腾华决定性的股权占比了，这么多年，她还觉得腾华是她爸留给她的产业呢。”
　　我看向刘清临，“你为什么非要给她留下10%？旧情难忘吗？”
　　“萋萋，你有没有听过，‘围师必阙，穷寇勿迫’？”
　　我哼了一声，“不好意思，没文化，刚听说。”
　　“事情不能做绝，否则就要承担对方孤注一掷的风险。”
　　我没接话，很显然，刘清临是个教养良好的人，进退都有自己的分寸，但我这些年，学的都是丛林法则，人负我，百倍偿之，绝不手软。
　　何晏清了清嗓子，“你之前不是说，想认识余晚晴吗，她来首都了，虽然是私人行程，但刘总和天意那边打过招呼了，在剧作方面你有什么想法或者要求，可以直接跟她沟通。”
　　见面的地点是电影院，点映现场。
　　电影是天意主投的，女主角是天意的艺人展念，主题曲和配乐都是由余晚晴的丈夫许朝熙制作，余晚晴这次就是陪着许朝熙来的，观众席给她留了位置，我的位置在她旁边。
　　点映的反响还不错，主创团队上台致谢，接受采访。
　　我给余晚晴带了见面礼物，是许朝熙的第三张实体专辑，《晚晴》的精装收藏版，何晏对此表示了困惑，“她要是想听，回家就能听到真人版，你送这个专辑，不是毫无意义吗？”
　　“那你觉得，送什么样的礼物，是她正好需要，正好能用的东西？”
　　“不知道，我也不是很了解她。”
　　“所以说，投其所好是最重要的原则，她喜欢什么，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余晚晴拿着专辑，笑得眉眼弯弯，“谢谢，我很喜欢这个礼物，一定会好好保存的。”
　　很符合何晏的描述，像一朵迎风袅袅、纤尘不染的小白花。
　　莫名其妙让人很怜爱。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我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很学生气，却有那样老成的落笔。”
　　余晚晴微笑，“我也没想到，传闻中两道通吃、雷霆万钧的金牌经纪人，原来是个漂亮姐姐。”
　　“漂亮吗？”我挑眉而笑，指了指台上的展念，“你们天意的，应该看惯了美人才对。”
　　娱乐圈美女如云，各有风情，只有展念的美貌，大浪淘沙，浓淡相宜，一个人就有千般风情，即使放在大荧幕上，也是无死角的惊艳，是传说中女娲炫技的作品。
　　可惜资本当道，审美降级，女明星一代不如一代，不是白幼瘦就是甜美系，既没有颜值，也没有气质。
　　早知道现在做明星这么容易，当年毕业就应该去演戏，客观地说，我认为自己比大多数女艺人都好看，演技说不上优秀，但起码及格。
　　“花的美丽是各有千秋的。”余晚晴回答。
　　我支颐，“那说说看，我是什么类型的花？”
　　对这位新人编剧的能力，我充满期待，这次见面将决定我是否把她列入重点关注名单，甚至可能影响腾华与天意的后续合作，所以如果她的回答千篇一律，说什么桃花或者玫瑰花，我会很失望。
　　余晚晴摊开掌心，写了一个字，“椿”。
　　“日本京都古刹法然院，有这样的俳句，‘椿花落了，春日为之动荡。’因为椿花落下的时候，不是一瓣一瓣，而是整朵整朵，满树满枝，同时坠地，所以人们认为它是武士的花，热烈而决绝，坦荡地生，坦荡地死。”
　　很不错的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刘清临，我现在对这种谈吐很有书卷气的人，很容易就充满好感。
　　我注意到余晚晴无名指的戒指，是玫瑰花的造型，再去看台上许朝熙的戒指，隔得有点远，不太能看出图案。
　　余晚晴注意到我的目光，笑着向我解释，“他的那一枚，是小王子。”
　　“你买的？”
　　“嗯。”
　　“小王子和玫瑰，很美丽的故事。”
　　余晚晴看向我的项链和耳饰，“夜莺与玫瑰，也是很美丽的故事。”
　　“美丽？难道不是凄惨吗？”
　　“王尔德的童话，忧郁潦倒，但是纯美至善。”
　　“看来你对童话挺有研究的？怪不得天意把《安徒生童话》交给你来改编。”
　　余晚晴的态度很谦虚，“没有，我只是略懂一二。”
　　“前几集已经播了，我看过，写得很好，网上的口碑也不错。”
　　“谢谢。”余晚晴礼尚往来地表示：“刘老师的配音非常专业，他的演绎使人身临其境，相信播出的时候，大家会很喜欢。”
　　“安徒生童话，耳熟能详的很多，但是正因为耳熟能详，所以改编的时候，就不能太脱离原作，其实最让我意外的，是你连《红舞鞋》这种暗黑的童话故事都能改编，我以为这种少儿不宜的东西，会直接被跳过。”
　　拿到《红舞鞋》剧本的时候，我觉得是个很有韵味的故事，于是去查了原著。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女孩，过分喜爱一双红舞鞋，以至于忘记了对上帝的虔诚信仰，因此受到了神明的惩罚，她将一直穿着红舞鞋跳舞，直到化成白骨，也不会停下，终于，女孩无法忍受这种痛苦，请求刽子手砍断她的双腿，而被截断的双腿依然穿着那双鞋跳舞，永远无法解脱。
　　不得不说，作为童话故事，尺度还是有些夸张了。
　　而且，原著似乎在宣扬信仰虔诚，这种带有宗教隐喻色彩的故事，很难引起中国观众的共鸣。
　　“红舞鞋是欲望的象征，在故事里，它是人的原罪，除了死亡，无法得救，”余晚晴微笑，“但其实，没有什么是不能得救的。”
　　“那你怎么看古希腊戏剧？他们可认为悲剧是人终极的宿命。”
　　“目光放远，万事皆悲，目光放近，则自应乐观，以求振作。”余晚晴顿了顿，说：“这是钱锺书先生的话，也是我的态度，意思是——”
　　台上的女演员正在回答问题，台下忽然骚动起来，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发疯似的往台上冲，他掠过我的瞬间，几乎是条件反射，我跳起身，一个侧踢，然后在他后仰踉跄的时候，把他按在地板上。
　　女演员尖叫着往后躲，许朝熙已经挡在她身前，展念走到场边，和工作人员低声说着什么。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男人注视着我，怨恨变成淫-笑，两个保安迅速上前控制局面，我仔细打量他的身材，从上到下，事无巨细，然后冷漠地给出结论：“砧板上的猪肉，别出来丢人了。”
　　目送保安把人带走，我重新坐下，感觉自己的身手大不如前。
　　余晚晴很惊奇地看我。
　　“刚才说到哪儿了？”我想了一下，“哦，意思是什么？”
　　“意思是，”余晚晴的表情也恢复如常，她笑着说：“只要能够承受命运的重量，就能拥有此刻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