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阳光》左右之手

62、第 62 章

　　杨东明的录取通知，来到了。才十二月初就收到了。他看着邮件陷入煎熬，一种莫名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无处可藏。他悄悄藏起了通知书。
　　春节回家，他没有和爸妈透露这一消息。爸妈看着儿子阴沉的脸，也不敢多问。
　　萎靡不振的儿子可把刘颖心疼死了。儿子从小到大，遇到事情是能冷静处理的。她一直很放心。可这次真的不一样，孩子心事重重。
　　“老杨，我觉得儿子应该是为出国的事和女朋友闹矛盾了。”
　　“嗯。”杨荣皱起了眉头。
　　“老杨，那个女孩是因为经济问题吗？”
　　“应该是。”
　　“如果只是因为经济，我们能不能帮一把？”
　　杨荣思索片刻后，“可以是可以。但要做好思想准备，可能会血本无归。”
　　“啊？”
　　“你想，他们现在只是男女朋友而已，借出去的钱就算是投资。将来结婚后还分什么你我。但是万一分手呢？还去叫人还钱吗？”
　　刘颖觉得有道理。
　　“我觉得十有八九是经济问题。如果不借钱，儿子上哪儿去借？”
　　“是啊。”刘颖叹气。
　　“这样吧。我们还是和儿子谈谈，如果是因为经济问题，我们可以帮助。至少可以解决部分。如果是别的原因，那我们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好的，我看可以。”
　　刘颖爱子心切急于摊牌，当天吃晚饭时就抓住杨东明。
　　“东明，和陈媛闹矛盾了？”刘颖一边说话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儿子，“是不是因为钱？”
　　杨东明没有回答。但是表情一目了然，就是的。刘颖不兜圈子直截了当。
　　“钱，我们可以帮着解决。”
　　杨东明吃惊地抬起了头望着爸妈。杨荣和刘颖都肯定地对着儿子点头。
　　“钱的事好解决，别为钱发愁。”
　　一种感动迅速淹没了他。他已经二十六岁了，还在靠着家里。现在还‘买一赠一’。
　　“谢谢爸妈。”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看着终于一扫阴霾露出笑容的儿子，刘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杨东明有了父母的首肯帮助，他又燃起了希望。
　　假期一结束，杨东明充满信心地回到学校。第二天上午在实验室里，他被老师堵了个正着。
　　老师一见着他就忙不迭地问道，“哎，小杨，申请怎么样？”
　　“哦，老师，我收到杜克大学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了。”既然老师问到了，就不能不说了。
　　“好小子，可真沉得住气。什么时候收到的？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知道的呢。”
　　“呃，我一直在忙﹍”
　　“别找借口了，是不是怕请客？我请。”
　　“不是﹍”
　　“别解释，解释就是掩饰。这个﹍”老师四下搜寻着人，“都在不？今晚就是今晚，聚餐。”
　　在，都在。
　　杨东明有点吃惊，原来潜着的同学都如雨后春笋般从工位上升上来了。
　　“好，我不另外通知了，大家互相转告啊。地点我联系好，回头发给你们。”
　　老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呢？是罗敏娇告诉老师的。不久前是春节，所以罗敏娇借着和老师的问候，向老师透露了美国的学校博士以及博士后的录取通知早就发出了。不知道学长们的录取情况，是不是都收到满意的学校？老师得知这一消息，立马首先想到的人就是杨东明。于是决定见到杨东明一定要问问。
　　晚上的聚餐是在烧烤店的一个包厢里进行的。因为有老师在场，所以大家都比较收敛不敢造次。席间气氛融洽，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同学们是真心羡慕学长的成就，博士在读期间发表了十篇SCI期刊论文。纷纷祝福学长早日出人头地，好‘拉扯’他们一把。
　　私下里，老师悄悄地对杨东明说道：“小杨，老师是真高兴能收到你这样的学生。”
　　“谢谢老师，是我遇到了好老师，才有今天。”
　　师徒二人惺惺相惜，举杯共饮。
　　“小杨，这学期带完学生我就不带学生咯。”
　　“怎么了？”
　　“嗯，这学期教完课后，我会去一家生物医药公司。他们的发展方向和我的研究方向一致，所以公司邀请我。我以后不在学校教书了。”
　　杨东明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他低头喝了一口酒。
　　“你要是没收到录取通知，我可是着急了，因为我曾经答应你留校。现在我放心了。”
　　“祝老师一切顺利。”
　　“祝你一切顺利。”
　　加班值班是陈媛的常态。从昨天早上上班到现在快十一点，她才离开科室。已经在科室待了二十六个小时。她不想去赶地铁，只想走走，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不知道走了多远，她隐隐感觉有人一直跟在身后。她回过头去，触到一双关心的眼睛。是杨东明。她的心激烈地跳了起来，仿佛要跳出胸腔去找他。她的每个细胞都在想他。他近在咫尺。
　　“陈媛﹍”
　　他轻轻的一声，就让她的防线溃堤，功亏一篑。她的大脑已不受她控制。她的前额抵在他的胸口，这里才是她的心之所向。他将她揽入怀中。那一刻他坚信，会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他贪婪地嗅着她头发散发出的熟悉的味道。整整两百七十一天啊，他们失联。
　　他捧起她的脸，看着那双沉浸在雾气中的眼眸。他真后悔，为什么会意气用事？为什么要互相折磨？
　　“陈媛，我爸妈已经答应了，钱你不用愁。”
　　只钱这一个字就足以让陈媛清醒，理智、现实统统回到她的脑袋里。
　　“和我一起走吧，我们这么年轻，需要学习的那么多。”
　　“是的，你现在是能挣一些钱。可那些都是些青春钱，是因为年轻是劳力是消耗。人生最美好的阶段拿来赚这一点钱，太可惜了。你的生活很快会被这样的琐碎淹没，没有成长，没有发展，没有未来，不是长远。”
　　他的眼睛热烈地望着她。
　　“你必须有长远的规划。那就是趁年轻多读书。我已经收到博士后的录取通知，是有工资的，虽然不多，但足可以保证基本生活。生活这一块完全不用担心。眼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
　　她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走出去你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国外的大学是可以旁听的，任何人都有学习的机会。学习是没有门槛的。而且大学的图书馆也是开放的，那里有无数经典馆藏的书，你可以收获无穷。丰富的知识可以提高眼界和见识，你会发现不同的世界。”
　　“你如果想继续学习，可以在美国申请硕士或者博士继续读书。如果想继续当医生，可以参加美国统一的医师资格考试，拿到资格可以申请到美国医院，大致相当于国内的规培，通过后就可以行医。或是在医院工作。趁年轻，走出去未来的路会越来越宽。”
　　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她的理智在说，不。她的心在说，好的，我愿意随你去天涯海角。她身心分裂了。
　　她的沉默让他心慌。他低声下气地近乎哀求，努力组织好语言，生怕会情急中乱说话。“我知道你为钱…愁，我这边是有收入的。如果你不想用别人的帮助，我的收入完全可以。只是我们会生活简朴一些，我完全没问题。”
　　他对他们的未来规划，如石沉大海。他收不到她的只言片语。
　　“你还有什么顾虑？说吧，和我说说。”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沉默，死寂般的沉默。
　　终于杨东明爆发了，压抑了好久的不满情绪，爆发了。他后退一步强迫她抬头望着自己。可当他看到她满脸的泪水，心揪了起来。
　　“不要哭，说呀，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困难？你到底怎么打算的？我们就这样没有任何关系了吗？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她凄凄艾艾地望着他。
　　“别折磨我好不好？你倒是说句话呀。”
　　和他说什么呢？现实？钱、钱、钱，她和她家都需要钱。妈妈的膝盖需要手术，自费部分大概在两万左右，她在医院已经打听过了。
　　陈锐学习优异，参加了美国一所高校的线上课程，获得老师的青睐。并收到暑假科研的邀请，却因为经济原因未能成行。暑研一般两个月左右，自费至少十万。但是老师发出了让陈锐读他的博士生的邀请。读博虽然有奖学金，但只是基本生活费，家里还是要贴补的，比如：来回往返的机票、刚去那里需要租房并置办基本生活用品的费用等。这些陈锐当然不会说出来，她是看到陈锐和老师来往的邮件时才知道。
　　如果她现在选择和杨东明一起，家里至少是要拿出一些钱来的。难道让他和他家去承担？她一走了之，有保障，陈锐怎么办？家里怎么办？
　　让他留下来？和她一起分担她的生活压力？不，这是不公平的。他有更好的出路。
　　所有的一切将她的未来理想撕得粉碎。这是单选题,没得选。辜负他放弃他是她唯一的选项。他是她的整个青春岁月啊。五年，太短暂了，以为是五十年是永远啊。让她如何放弃？留不住、舍不得将她撕成了两半。
　　他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结局。他眼中的希望之火熄灭了，绝望让他整个人几乎瘫软，他的手从她的肩上无力地滑下，他们结束了。他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才站稳。他转过身背对着她。他不想让她看到他的眼泪。
　　他听见她的脚步声。
　　她会走向他吗？他全身的血液都停滞了。
　　陈媛的心在靠近他，她无限留恋地无限深情地凝视着他，要把他背影深深刻进脑海中。他悲伤的背影刺痛了她的心，她的腿不由自主地带着她迈向他。她的手伸了出去就要触到他的肩，那只手多想去抚平他的悲伤。地面上两个人斜长的身影里，她的手已经触摸到他。
　　刹那间，手悬停在了半空中。她的腿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带着她奔向相反的方向，只是忘记带上她的心。她的心永远留在了他的身后，那颗悲伤的心深情地凝视着那个悲伤的背影，定格在她的脑海中。她跌跌撞撞地逃出了杨东明的视线。再多待一秒她就会说，会说我愿意和你一起去天涯海角。她知道他有多爱她，只要她开口，他一定会义无反顾。
　　她错过了这个想要一辈子对她好的人。
　　脚步声远了、远了。她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如果她的脚尖没有朝着自己的方向，等于是选择了分手。无需再说明。他感觉脑袋嗡嗡作响。
　　脚步声远了、远了，直至消失。
　　杨东明猛地回身找寻那个身影，已了无踪影。他收回目光停在陈媛刚刚站立的地方，久久的。仿佛她从未离开。她不爱他，不在乎他，至少没有他那么爱。他彻底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