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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十五章 ...


  •   方思宁差点就忘了自己的生辰。

      父母在时,生辰是她最期待的日子。倒不为宴席和礼物,只为至亲相伴、好友团聚。后来在皇宫里,郡主生辰自有仪制,况且太后怜爱,不可不谓隆重,但她总觉得人情疏离,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而到了北地,她无所事事,但又分外充实,等闲日子易过,生辰什么的早抛到了脑后。

      所以,如今有人替她记得,她倒不知该不该高兴。

      自公主府送来贺礼之后,陆续有官员和乡绅前来祝贺。看着堆满一桌的帖子和放满半个院子的礼物,方思宁很是纠结。若是不收,难免辜负好意。但若收下,便要回礼,实在麻烦。但很快,令她更纠结的事儿出现了——镇北侯来了。

      那日她一时冲动顶撞了他,本是打算亲自登门赔罪的,但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况且心有愧疚,到底胆怯。如今他亲自登门,自然是打着为她贺寿的由头,倒是给了彼此台阶下。方思宁不敢怠慢,更拿出了十足的诚意,一并连元祎都喊退,他责骂也好、规劝也罢,她必好好受下。

      元祎很是欣慰。府里还有好多事忙,她也乐得离开。想来这镇北侯也是嘴硬心软,上次之后,私下里召见过她。堂堂侯爷,一边喝酒一边唠叨,开始时说没能照顾好方思宁,让她受了委屈,有愧于将军。酒一上头,又说方思宁小时候是如何如何乖巧听话,如今是如何如何忤逆不孝,为了个暗卫就跟他反目,着实伤人心。直折腾到二更天,让她身心俱疲。只盼这次二人能重归于好,也省了她许多麻烦。

      元祎怀着一心轻松,先叫来管事们对了对账目,又去厨房看了看晚膳备得如何,最后到前院转了转。大门外又有来送礼的人,她只得先行收下,拿了贺帖往方思宁房里去。一进门,就见陈慬坐在书桌前,正安静书写。

      魁夜司是如何培养暗卫的,她不太清楚。但她知道镇北军,更熟悉霜锋铁骑。饶是这等待遇优厚、训练有素的军队,不识字的士兵也是一抓一大把。但陈慬显然不一样,能读会写之外,她甚至听方思宁说,他会造账。

      如此人物,难怪公主舍不得……

      她了然一哂,挑帘走进了内室。

      陈慬见得她来,停了笔,起身行礼:“元护卫。”

      元祎点点头,将手中的贺帖放上桌,又见先前胡乱堆着的那些已被归整妥当,礼物皆都详细记下,条目清晰、字迹干净,很是令人省心。

      “多得有你,帮大忙了。”元祎笑着夸了他一句。

      “元护卫谬赞,属下不敢当。”陈慬低头,应得谦恭。

      “你这套虚礼留着对郡主用吧,”元祎道,“你我都是护卫,大可不必。”

      陈慬点点头,未再言语,又坐下继续整理礼单。

      元祎看着他,想起了公主府的事来。方思宁应该是隐瞒了公主要召回他的事,这几日更是刻意不让他出门,显然是在拖延时间。只是,这又能拖延多久呢?

      元祎思忖再三,开口问道:“陈慬,你可曾想过回公主府?”

      陈慬手中的笔微微一顿,晕出一点墨迹。他抬头望向了元祎,道:“属下身为暗卫,从来听命行事。无所谓想或不想。”

      这句回答大没意思,令元祎有些失望。她蹙眉看着他,故意又问:“那你是听公主的,还是郡主的?”

      “自然是郡主。”陈慬答得平淡,语气毫无情绪。

      元祎掂不准这句话的分量,有心逼他一下,便问:“既然如此,郡主要给你军籍,又为何抗命?”

      “属下并未违抗郡主。”陈慬回答,“属下违抗的是镇北侯。”

      元祎哑口无言。她算是明白了她家郡主的心情,眼前这个人,偏有一套倔强的道理,莫说是言语逼迫,即便打骂上去,也是奈何不得。

      有了这份思考,等方思宁回来的时候,元祎看她的眼神不免染上几分同情。

      方思宁体会出了这几分同情,她也觉得自己应该被同情。她苦着脸走到元祎身旁,往她肩头一靠,哀怨地道:“姑姑,叔父训了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啊……”

      元祎拍拍她的脑袋:“半个时辰算不错了。”毕竟上次她听镇北侯絮叨了三个多时辰。

      方思宁吸吸鼻子,振作了一下,抬头望向了陈慬。见他正要行礼,她手一抬,示意他坐下,又举步走到桌边,俯身看他整理好的礼单。

      “这送的都是什么啊……”方思宁蹙眉嘀咕了一句,又对元祎道,“姑姑,生辰宴我想好了,不请外人,就我们,还有叔父。”

      元祎点头:“正该如此。”

      “嗯,到时多做些家乡小菜,叔父肯定爱吃。”

      “那我这就去吩咐采买。有些食材难得,莫要耽误了。”元祎说罢,笑着往门外去。

      “姑姑,我想吃荔枝!”方思宁促狭地在元祎背后喊了一声。

      元祎回头瞪她一眼,道:“郡主还是看看府里的账本吧。”

      确实,几百里加急什么的,吃不起。

      “我才不看账本呢。”方思宁娇嗔一句,又对陈慬道,“你可要好好看贺帖,有送荔枝的就告诉我。”

      “是。”陈慬应了一声,将元祎方才拿来的贺帖移到了手边。

      贺帖之下放着几本书,随帖子移开,书本被带偏几寸,露出了信封一角。

      方思宁的目光一瞥,想起这是先前陈敬呈上的公主手札。她不想看,就随手压在了书下……

      不假思索地,她探身上前,伸手将那角信封摁在了掌下。

      突如其来的贴近,令陈慬全身一震。她整个人几乎压上他的后背,垂落的长发扫过他的脸颊,掠出丝丝凉意。被人从身后接近,是暗卫大忌,他竭力克制才没出手伤她。极度的紧张下,他握笔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几乎要将笔杆拧断。

      察觉他的僵硬,方思宁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

      其实,信封之上并无落款,他又最守规矩,断不会擅自拆看,她完全不用担心。如今这个反应,倒是做贼心虚了……

      方思宁当然不能承认自己心虚。她索性一手撑在他的肩膀上,一手慢条斯理地将书本整回原位,又轻飘飘地嗔着他道:“笨手笨脚的,弄乱了本郡主的东西。”

      若是往常,这等做派足以掩藏所有情绪,但她却忘了这一刻彼此间的距离。

      那一瞬而乱的心跳,他听得再清楚不过。那封书信,必不简单。但他并不深究,只道:“郡主教训得是。”

      “知道就好。”方思宁略略直起了身,却不离开,又道,“僵着做什么,继续写呀。”

      陈慬这才放松了握笔的手指。方才一番折腾,笔墨早已干涩。他重新蘸了墨,再细细掭匀。方思宁看着他书写,就见他落笔不紧不慢,神色更安然恬静,颇有几分书卷气。

      恍然之间,她想起初见那日,他在雪地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手指划破绒雪,字迹洇在青石板上,清晰而又湿润。

      两个字,她一个也不喜欢……

      方思宁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还格外矛盾。

      有些事情,她不愿意确认,也不敢去确认。但偏又暗自纠结,甚至……嫉妒。

      陈慬忽觉她的呼吸一窒,而后气息便促急了起来。他立时检查了一遍写下的礼单:寻常物什,并无奇怪之处。他有些不解,更兼几分担忧,转头望向了她。

      就在他转头的那一刻,方思宁直起了身,避开他的目光。她迈步绕过书桌,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随手捡了一册话本看起来。

      陈慬见状,便将思虑都压进了心里。接近也好、回避也好,终究由她高兴。更何况,“止步于此”是他亲口说的……

      他低头,又翻开了一本贺帖。入眼的字,令他的眉睫微微一颤。他搁下笔,细细读完,随即起身,走到方思宁身前跪下,双手将贺帖呈上。

      方思宁不免疑惑,苦笑道:“怎么,真有人送荔枝?”

      “回郡主,此帖是公主亲笔。”陈慬道。

      方思宁一惊,将贺帖接了过去。

      帖子寻常,落款只是姓安;礼物单薄,新酒不过五坛。但,荔枝酒,是投她所好。而寥寥的几句寒暄,更说着只有她姊妹二人才知的往事……

      ……

      ……

      盛夏午后,正是最热的时候。一乘轿子顶着烈日,抬进了郡主府内。

      府中人都知道,这是送了郡主称心的礼物,被破格召见的客人。轿子一直抬到花厅外,下来的是个袅袅婷婷的姑娘家。未等看清容貌,一旁的嬷嬷便打了伞过去,小心翼翼地遮护。如此矜持娇羞,想来是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

      花厅之内,方思宁早已等了许久,见得人来,她笑吟吟地起身,道:“妹妹可算来了。”

      姑娘也是一笑,应道:“姐姐别来无恙。”

      两人客套了几句,而后便遣退了婢仆。待花厅之内只剩下两人,方思宁低头行了礼,道:“公主大驾,有失远迎。”

      见得她行礼,姑娘忙上前去扶住了她的手臂:“姐姐不必多礼。”

      方思宁起身,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大晟最尊贵的公主,哪怕藏在平民的装束之下,也有不凡的气度。微服而来,自是为掩人耳目。除却京城那些朝臣,只怕还顾忌着陈敬一行。这般周折,若说是为一个暗卫,未免过于隆重……

      方思宁懒得猜:“不知公主前来,所谓何事?”

      秦忆安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回答:“请姐姐把陈慬还给我。”

      方思宁望着她,许久,笑着问出了一声来:“还?”

      秦忆安见她这般态度,又将语气软了几分:“姐姐有所不知,他……”

      “他是公主的第一个暗卫,历经三年,恪尽职守,更在魁夜司中身居要职。公主当日送我的暗卫,有一本名册,他的名字不在上头……”方思宁接着她的话道,“这些我都已听说了。公主放心,公主的人,我又岂敢强留?”

      秦忆安听罢,却露了忧愁之色,迟疑着没有回应。

      “不过呢,同样的话,我也告诉过魁夜司都尉了。”方思宁道,“他受了重罚,还在养伤。”

      “姐姐罚了他?”秦忆安开口,满目的难以置信。

      方思宁如实回答:“鞭笞三十,又在镇北军营里跪了大半日,知道的人应该不少,公主可随意访问。说起来,也是魁夜司的不是,教的都是什么规矩?不看大夫,只自己用药,更拖长了病程。”

      听完这番话,秦忆安的脸色煞白,紧抿的嘴唇亦褪去了几分鲜艳。

      这副模样,方思宁见所未见。

      高高在上的公主,也会有这般花容失色的时候?

      莫名的快意,令方思宁噙了笑,语气愈发轻浮:“公主不必担心。我已好好反省过了,不该罚他才是。先前已请了大夫,用了最好的伤药,这几日渐有起色。等养好了,我就把人给公主送去……”

      “姐姐是故意的么?”秦忆安似乎根本没听,只冷声问了一句。

      “故意什么?”方思宁一脸无辜。

      “因他姓陈名慬,所以姐姐故意折磨。”秦忆安问得直白。

      方思宁笑了起来,道:“公主这话着实令人惶恐。他既是公主送的,我宠爱还来不及,岂会故意折磨?”诸多情绪混杂纠缠,让方思宁有了几分不清醒的任性,只由着自己继续说,“哎呀,不愧是公主中意的人,果然无可挑剔,我也喜欢得很。要说还给公主,还真有些舍不得。对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是他在我房里护卫。若离了他,我怕是夜里都睡不着。”

      秦忆安的脸色愈发难看,“姐姐是不想放人?”

      “哪儿的话,”方思宁走近她几步,“我又不像某些人,看中什么就一定要据为己有。”

      秦忆安怔了怔,呼吸略沉重了几分。但她很快便安下了心绪,神色亦恢复了平静,道:“我会在城中住上一段日子,还望姐姐别忘了今日的话。”

      秦忆安说完,告辞离开。

      方思宁看着她出门上轿,神色分外冷漠。心口,又堵了起来,闷得她喘不过气。她深深呼吸几次,呛出了一声笑来。

      她俩的恩怨簿子怕是早就记满了,谁还在乎多添一笔?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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