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自予恋》江川野

2、一

　　六年前，夏末。

　　京大舞蹈学院位于校园北侧，教学楼的空调外机老化得厉害，运转起来闷声作响，热气四拂。

　　舞蹈系的早功课格外早，结束也才刚过九点。

　　舞蹈教室里姑娘们汗流浃背，各个耷拉着脑袋原地而坐。

　　邱恬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抱怨道：“俗话说早起傻一天，更别提要练早功，感觉像强制开机似的。”

　　说完她偏过头。

　　只见坐在她身旁的女生扎着丸子头，脸颊微微泛红，鼻尖涔着一层水汽，澄澈的双眸低垂着，丝毫不显疲态。

　　邱恬咂舌，“你说咱们上的是同一节课吗？怎么就我累成狗了。”

　　沈栀闻言噗嗤笑了出来，她轻声道：“习惯就好，就当免费桑拿了。”

　　说着她站起身，“现在时间还早，去吃个早饭，回寝室还能接着睡。”

　　“好嘞。”

　　两人没打算在教室逗留，拎起包正打算走，身后却有人喊住沈栀。

　　“沈栀，下午排练咱们再把动作过一下吧。”

　　沈栀停下脚步，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好。”

　　邱恬听到了却不怎么高兴，她转过身朝那女生瞥去：“你别光指着沈栀一人，你们组那个许佳琦缺勤几次了，要不是她耽误进度，沈栀也不用一遍遍陪着你们过。”

　　邱恬说完，那个女生没说话。她和许佳琦交好，自然不会接话。

　　眼看其他人的目光聚集过来，沈栀拽着邱恬的手，将她拉了出去。

　　舞蹈教室外的走廊上没几个人，唯有灌木丛中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和邱恬略显聒噪的声音。

　　“为什么不让我说啊，她们就是看你脾气好，才有恃无恐。”

　　沈栀将防晒服拉过脖子，语气平静道：“分组作业看的是团队完成度，总不能因为她一个人影响我们整个组。”

　　邱恬不以为然，“你就是性子太软，我看那个许佳琦就是故意的。”

　　“上回论坛投票舞蹈系系花，原本她的票数遥遥领先，可后来不知道谁传了你的照片，下面评论都炸了，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我到现在还记得许佳琦那几天的表情，黑得跟炭似的。”

　　邱恬说起这事儿就笑个不停。

　　京大的校园论坛流量大，时常会有人发起投票，热度居高不下。

　　沈栀平时不太喜欢逛论坛，自然也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几乎都是听邱恬说。

　　聊到论坛，邱恬倒是倏然想起什么。

　　她揽上沈栀的肩膀，笑着说：“最近论坛上还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投票，和你有关哦。”

　　沈栀不解，迎面而来的阳光刺得她下意识眯了眯眼。

　　“什么投票？”

　　“不知道是谁欸，建了个关于林学长的话题让大家投票，大致意思是投林学长最不可能喜欢的女生类型吧……”

　　邱恬话音落下，沈栀的脚步倏顿。

　　日头正晒，涔涔薄汗黏腻在后背，邱恬并没有注意到沈栀微弱的停顿，揽着她继续往前走。

　　“那和我……”

　　沈栀刚要开口问，就被身后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

　　“学姐。”

　　二人转身。

　　来人是芭蕾舞专业大一的学弟，上回系里迎新汇演，他作为这一届的优秀学生代表和沈栀一起合作跳过双人舞，两人还算熟络。

　　“学姐早，刚才看学姐刚下早功课，特意去二食堂打包了份甜豆花，学姐垫垫肚子吧。”

　　说着男生腼腆地伸出手。

　　邱恬最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她揶揄着开口问：“这是给哪个学姐的呀，学弟可得说说清楚。”

　　男生不经逗，红着脸挠了挠头。

　　沈栀悄悄拉了拉邱恬的衣服，随即抬头朝男生莞尔一笑。

　　“不用了，我们正要去食堂呢，谢谢你啦。”

　　身为舞蹈系系花，沈栀也算是名动京大的存在。专业拔尖，纤腰细腿，又长了张精致纯净的脸，学校里钦慕她的男生不少。

　　可惜从来没见沈栀与哪个男生亲近过，但还是有人非要来撞下南墙才肯死心。

　　男生惨遭婉拒，连着耳尖都红了，悻悻离去。

　　邱恬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唏嘘，“又一个青春少年被无情伤害。”

　　沈栀回过头嗔道：“胡说什么呢？”

　　邱恬：“我算是发现了，你只是看似性子软，拒绝起男生来还真的半点不含糊。说真的小栀，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

　　沈栀垂眸。

　　她瞥了眼地上自己的影子，随即扯开话题问：“你刚才说的论坛投票结果是什么？和我有关系吗？”

　　邱恬神经大条，没多想，顺着她的话题回。

　　“结果就是你啊。”

　　“那个帖子下面票数最多的就是你这位舞蹈系系花，好像是因为说你太乖太纯了，一看就不是林季年喜欢的类型吧。”

　　“不过林学长找的女朋友确实大多都是明艳张扬型的……”

　　邱恬后面的话在沈栀耳朵里逐渐飘远。

　　她没再应声，脚步却是比刚才慢了许多。

　　邱恬回头扯过她的手，“快点吧姐姐，我都快饿死了，你今天怎么回事，居然还关心起论坛投票来了……”

　　沈栀回过神，扯了扯嘴角，跟上了她的脚步。

　　食堂这会儿人多，沈栀和邱恬跟着排队。

　　沈栀这时收到导师的信息，让她一会儿去趟教学楼。

　　“老师这时候找你，是不是说舞剧的事儿啊？”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吧。”

　　京大校庆就在十月，系里要准备演出，女生这边的主舞名单还没定，沈栀专业能力强，极有可能被选中。

　　两人正聊着，食堂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沈栀低头在回导师信息，倒是一旁的邱恬用手臂碰了碰她。

　　“许佳琦来了。”

　　沈栀抬眸。

　　许佳琦穿着条红裙，收腰的款式，长发微卷披在肩头，身材纤细，连笑容都格外明媚。

　　邱恬切了声，“前阵子就听许佳琦到处说自己是林学长的女朋友，现在看来是真的，难怪她连排练都没心思。”

　　沈栀的目光从许佳琦身上挪开。

　　她身边站了好几个男生，不知在聊什么，说着都笑了起来。几人个子高，格外显眼。

　　其中最出挑的，就是被许佳琦挽着胳膊的那个。

　　男生穿着黑色上衣，身高腿长，利落的短发，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泛着慵懒随性的光，眼尾轻扬。

　　大家笑闹着，他闻言轻扯下唇角，笑容有几分玩世不恭，又带了点儿痞气。

　　沈栀的目光浅淡，重新落回到手机上。

　　她们和许佳琦一行人隔得不算远，能听到他们其中有人说道：“没事来这吃什么早饭，有阿年这条狗在，咱们还怎么安安静静吃饭？”

　　开口的叫曾斯宇。

　　他和林季年住同一个宿舍，两人又是发小，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几乎是形影不离。

　　曾斯宇随口一句的埋怨，倒是让许佳琦脸上有些尴尬，毕竟提议来二食堂吃的是她。

　　“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阿年，如果你不喜欢的话，要不咱们就出去吃吧。”

　　许佳琦语气软，眼神里含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惹人怜惜。

　　林季年懒散的靠在墙边刷手机，眼皮微抬，嗓音冷淡，“爱吃吃，不吃滚蛋。”

　　这话显然是对曾斯宇说的。

　　“林少爷都能吃，咱们还说什么。”

　　曾斯宇说着回头问另一个男生，“还不快把饭卡拿出来。”

　　男生明显一愣，两手摊开，“我没带，谁知道会来这儿吃啊。”

　　“靠，没带饭卡还他妈吃个鬼啊。”

　　许佳琦生怕因为这事惹得林季年心烦，她抬眸，正巧看到前面在排队的沈栀和邱恬。

　　“我有同学在前面，要不然我去借一下好了。”

　　这边，沈栀将饭卡递出去，“一碗馄饨，不要葱，谢谢。”

　　“沈栀。”

　　许佳琦喊道。

　　她走到沈栀身边，直接挽上她的胳膊，状似亲昵说：

　　“能把你的饭卡借我们用下吗？我们忘带了，阿年一会儿还有课，来不及回去取了呢。”

　　沈栀性子静，她看了许佳琦一眼，随即越过她，朝她身后的人望去。

　　曾斯宇率先瞥了过来，在看清沈栀后他不知道说了什么，几秒后，就看到原本敛着眸的男生缓缓抬头。

　　林季年的眼神盛着漫不经心，却带着些攻击性。

　　沈栀手中的饭卡倏然捏紧。

　　许佳琦见沈栀没说话，下意识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

　　“不过是借一下，待会儿我就把钱转给你，还不行吗？”

　　沈栀收回视线。

　　她不动声色的将手臂抽出，伸手将饭卡递给许佳琦：“用完记得还我。”

　　“谢啦。”许佳琦说。

　　沈栀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没再看他们。

　　许佳琦朝林季年挥了挥手上的饭卡，笑的招摇，“借到啦！”

　　曾斯宇一把拿了过来，举起来看了看。

　　沈栀在饭卡外还套了个粉色卡套，少女心十足，被曾斯宇拿着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啧啧，这系花的东西就是跟别人的不一样。”

　　身旁的男生翻个白眼，开口说：“你怎么不索性闻闻香不香。”

　　曾斯宇骂到：“滚犊子！”

　　几人没营养的互骂。

　　许佳琦瞥了林季年一眼，身体贴上他的手臂，软着嗓子问：“阿年，下午我有排练课，下课了你过来接我好不好？”

　　林季年低头看她，似笑非笑地挑眉，“腿断了？还要我接？”

　　许佳琦笑，双手环上他的腰嗔道：“排练课很累的，要跳好久，你就来嘛……”

　　林季年轻笑，神色闲散地转头，“再说吧。”

　　几人取了餐，曾斯宇转身就看见沈栀邻桌的位置空了出来，二话不说往那一坐。

　　同行的男生实在看不过去，骂道：“曾斯宇你别他妈跟少男怀春似的，倒我们胃口。”

　　林季年闻言唇角牵的弧度变大，“别玷污少男这个词。”

　　众人笑。

　　曾斯宇是个脸皮厚的，他朝许佳琦要了饭卡，坐到沈栀身旁。

　　陡然有人靠近，沈栀一愣。

　　她吞下最后一个馄饨，缓缓转头看向曾斯宇。

　　沈栀隐隐听到邻桌几人的调笑声，在骂他“莽货”。

　　而那个耀眼的男生目光始终落在手机上，只轻笑声。

　　曾斯宇笑容爽朗。

　　“系花，谢谢你的饭卡，要不我加你个微信吧，回头方便我把钱转你。”

　　沈栀盯了他一阵，半晌点点头。

　　只见她点开手机，找出二维码递到曾斯宇面前。

　　曾斯宇笑得更自信，扫了扫，见沈栀起身要走，他识相地抬起手机朝沈栀挥了挥。

　　“回见啊大美女。”

　　说完嘚瑟的回到座位，朝其他人吹了个口哨。

　　“看到没，什么叫实力，等我加上了……”

　　曾斯宇话说到一半瞥了眼手机屏幕，顿时收了声。

　　只见屏幕上显示的画面是

　　——请输入付款金额。

　　坐在他旁边的林季年偏头看了眼，无声哂笑，随即骂了句：“傻逼舔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