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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闹剧 ...

  •   大年三十当天,顾逢载着满车大大小小或轻或重的礼物,徐徐往城外行驶。

      季停舟坐在副驾上,一路无话,有些许紧张。

      他们,是要回他爸妈家去。

      其实自从元旦在楼底下的那个电话打通了之后,期间季停舟断断续续又给家里去过几个电话。

      值得庆贺的是,每次都有人接,没再落空,稍微遗憾的是,对面语气从不温情,还是有些冷淡罢了。

      但这就够了,够给季停舟一点,带着顾逢回家还不会被扫把打出来的信心。

      更何况,过年回去,人家家户户都团圆在家,他爸妈碍着邻里,也至少不会把他们关在门外,高低得给他一个介绍顾逢的机会。

      这样也够了。

      季停舟闷头在脑子里思量半天,腿都麻了,他把座位又往后调整了下,顺势瞥了眼司机。

      “啧”,他咂了下嘴。

      正处在高速路上,顾逢头没敢偏,只迅速应了一声:“怎么了?”

      季停舟看着他,问道:“不是,我怎么感觉,你要去我家了,却一点儿都不紧张呢?”

      “这要类比下寻常的男女关系,你这就是上丈母娘那儿去啊”,季停舟分析道:“人网上都说,男的有多爱你,面对你爸妈的时候就会有多紧张,有的甚至腿抖得路都走不了呢,可我再看你,诶,车都开到飞起。”

      顾逢:“……”

      “嗯?怎么回事儿?”,季停舟瞟了眼后视镜,这个点儿车辆还不算特别多,他大着胆子往旁边凑了下,手肘放在扶手盒上托腮道:“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啊?”

      顾逢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微微收紧,他不觉得这人是在无理取闹或者是质问。

      他只觉得对方在惹火。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昨天,一直到半夜,你...”

      “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

      季停舟立马抬手三连,止住他的话头。

      顾逢闷声笑,发力又加了点油门。

      -

      团圆二字总是值得所有人奔赴的,车子一开进小镇上,那路堵得程度堪比下班高峰期的首都西二环。

      两人一直往前开了蛮久,都到了一个村庄村口的位置,才在路边找到个空地卡进去停车。

      后备箱的东西多得离谱,重且杂,季停舟叹了口气,按住顾逢拼命往自己手上塞拉绳的架势说:“算了,这样,先把酒,护肤品,还有玩具一样拎一点,其他的等吃完饭了我们再慢慢转移。”

      如果他们没被扫地出门的话。

      顾逢思索了一下,三类物品刚好照应了三个人,于是点头答应:“也好。”

      “嗯。”

      虽说是刻意削减了不少,但两个人手里最后还是提了个满满当当。

      季停舟走在前面带路,迈进大院的时候,那似乎从来没变过的景致,叫人心里腾升出一股莫名的思愁来。

      其实,他明明也没有许久未归。

      可能是心境不同吧。

      偌大的院落里停了不少车,看车牌,来自五湖四海,倒让地方显得有些拥挤。这里的居民楼是比较老旧的,格局不算大,也不复杂,几乎每家每户的厨房都对着院落而立,此间正值饭点,有众多香气飘出环绕,偶尔还夹带着些纷杂的谈笑声,未见什么人影,却感觉这里热闹非凡。

      季停舟上楼梯的步子顿了顿,他突然临场胆怯起来,扭头轻声说:“今天,本来都该开开心心的...”

      顾逢也跟着停住,站在下两级的台阶上昂首看着他。

      季停舟提出过年要带自己回家的时候,顾逢不意外,也没发表任何意见,只是点头答应。

      他知道,这件事也是季停舟自己渴望的,但这人心里的担忧和挣扎,从未停止过。他并没主动戳破与开解什么,因为有些事情,不真的到那一天,不真的走过去,可能说什么都没有用。

      而他现在也不准备开口,只是静静看着上面的人,然后给了对方一个温柔的笑。

      “呵”,季停舟似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顿了几秒后,堪称决然地转身,继续往前走。

      ——咚咚咚

      ——咚咚咚

      厚实的木门被有节奏地敲响,季停舟心如擂鼓,屏息以待。

      他紧张地等了几秒,觉得也许是自己发出的叩门声被淹没在了万家烟火气中,准备再次鼓起勇气。

      但就在他又抬起手的刹那,他攸地听见一声先至的“咔哒”,紧接着,面前原本紧闭的门就缓缓开了。

      季正国站在里面,维持着打开门的姿态,一脸的面无表情,但让人瞧着也并不觉得冷硬。

      季停舟举着胳膊愣了半晌,顾逢也没有擅自动作,三个人以一种难言的气氛与情绪僵持着,直至被一道有些软的童声打破。

      “哥哥!哥哥回来啦!”

      一抹红色的小身影突然从季正国后面出现,兴奋地往外钻,先是在季停舟的腿上扒拉了一下,继而目光又迅速被旁边顾逢手上的玩具吸引。

      小孩儿试探地昂头看着顾逢,目光里带着些懵懂的渴求,顾逢尽量让自己的神色柔和下来,把手里的东西往他面前伸了伸,是无声的应允。

      “耶!”拿到后,他美滋滋又迫不及待地钻进屋里,应该是去拆玩了。

      小孩子的心性总是单纯且袒露的,不似复杂的成年人,总给自己以各种理由包裹上许多层壳,又硬又臭。

      季停舟盯着自己的父亲,喉咙干涩,有弟弟过来晃荡一遭,他终于主动趁机开了口:“爸...我回来了。”

      季正国的神色在听到他的呼唤时,肉眼可见地抖动了几分,他迅速别开脸,让出身位,不咸不淡道:“嗯。”

      就这轻飘飘的一个字,险些让季停舟激动得快要哭出来,当即扭头跟顾逢对视了一眼,无声传讯道:应我了!我他爸应我了!

      顾逢勾了勾唇,点头,一手抬起去蹭了蹭他的腰,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破冰,有时只需要一个穿透点就好。

      进门后,一切似乎都变得容易许多,吴芳照例在厨房里忙着团圆饭,季停舟轻手轻脚走到门口的时候,目光恰好捕捉到他妈抹上眼角的动作。

      季停舟鼻子一酸,心里是无限愧疚和疼痛的。

      他知道,父母这么久以来所经受的煎熬绝不会比他少半分,正如,他们对自己的爱,不会逊色于自己对他们的一样。

      季停舟往里走了一步,哑声开口:“妈...”

      “嗯”,吴芳早就发现了他,但看也没看一眼,只是摆手作势把他往外轰:“客厅,客厅坐。”

      她并不愿意在孩子面前露出自己柔弱的一面,无关其他,只是习惯。

      于是季停舟顺从地应了一声:“好。”

      家里的客厅不算大,特别是有了季停渊以后,各个角落都杂七杂八地散落着他的玩具,再多的空间都能被熊孩子塞满,更显拥挤。

      季停渊独自霸占着一个沙发的单座,而顾逢和他爸两个人则一人分坐在旁边长沙发的一头,泾渭分明,但目光却一致地盯着挂壁电视上播放的益智动画片。

      季停舟往两人身上各自瞟了一眼,觉得他们好像都有点紧张似的。

      他见状无声勾了勾唇,终于有了些自己是这个家一份子的归属感,过去坐在两人中间,准备充当个气氛推进剂。

      “爸,这是顾逢”,他往后靠了靠,好让自己不遮挡什么视线,介绍道:“我之前和您在电话里提过的。”

      两人闻言,不管愿意不愿意,好不好意思,都只能同时扭头,看向对方。

      季停舟觉得他俩脸上的表情,堪比被媒婆强行凑在一起相亲的少男少女般尴尬局促,虽然这个比喻十分大逆不道,但却非常贴切。

      “咳…”

      有几秒没任何人说话,季停舟出声提醒了某人一下。

      顾逢这才眨巴了下眼睛,主动道:“叔叔好,我是顾逢。”

      季正国点头应了一声,然后两个人就跟完成什么任务了一样,迅速又挪开眼睛,再次盯向动画片。

      季停舟在中间忍笑忍得脸疼,他实在是没想过,这俩见面会是这种奇妙的化学反应,还蛮可爱的。

      鉴于自己跟爸妈的关系都还需要时间恢复,季停舟撮合着顾逢打完招呼,就也坐那儿跟着一起看电视了,没再强求。

      他身后是软和的沙发靠垫,耳边是有些幼稚却喋喋不休的动画音,余光里偶尔出现母亲一闪而过的忙碌身影,鼻间渐渐嗅到从厨房内透出来的香气。

      距离他不过两米远,弟弟在认认真真地拼乐高,一左一右,皆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岁月静好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妥帖与安心,这种久违的,如潮水般的幸福感自四面八方重新席卷,他真想,永远在此间静坐,沉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厨房的门彻底打开,吴芳端着两盘菜出来轻声说:“准备开饭。”

      几人迅速应声起来,收拾桌子的收拾桌子,端盘子的端盘子,连季停渊都放下玩具去推自己的儿童专座了。

      院子里适时响起阵阵鞭炮声,一下接着一下,昭示着各家都要开始吃团圆饭了,季停舟看着摆满了一桌子的菜,为自己也是其中一员而觉得庆幸无比。

      “小顾喝什么酒?”,季正国打开饭厅旁边的柜子问了一句。

      顾逢没露出意外的神色,随和道:“我都行,叔叔您定。”

      聊闲天不是季正国特别擅长的项目,但到了饭桌上,喝酒是他的拿手好戏。

      季停舟眼睁睁地看着他爸拿了一瓶高度白酒出来,有些无奈地同顾逢小声耳语:“你…酒量怎么样?”

      这顿酒,是不能躲,也躲不过的,两人心里都知道。但说起来,季停舟没见过顾逢碰酒精,还真不知道这人的量在哪儿,能不能行,不免担心。

      “还行”,顾逢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说:“没问题的。”

      他既这么说,季停舟也没多管了,只是在他爸给两人倒好酒后,自己也举起杯来要酒。

      “我不参与你们”,季停舟看着他爸有些不太愿意地眼神无奈道:“我自己喝,有日子没碰了,怪想的。”

      说完他又下意识看了眼顾逢,提前保证道:“就一小杯,不会伤胃。”

      吴芳看了眼两人自然而然的小互动,神色有些动容,劝道:“算了,他想喝你就让他喝吧,左右都在家里…”

      她话头突然顿了顿,又没说话了,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季停渊没头没脑的更是捞起自己的热奶茶说了句:“哥哥在家里睡!喝醉了我会照顾他的!”

      吴芳笑着捏了下他的脸,佯斥道:“吃你的饭。”

      季正国拿着酒瓶的胳膊动了动说:“来。”

      “诶。”

      季停舟喜滋滋的过去接酒,他甚至觉得家里的玻璃杯也太小了些,今天合该多喝点的。

      无色的高粱酒一点点将容器填充,带来微凉的触感。

      只是突然,一阵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听着急促而惹人烦躁,他爸的手被弄得歪了一下,酒的弧线受到波动,落了些在他指尖,溢散出更浓郁的香气。

      所有人都下意识往门口看去,但都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叨扰的人就不安于发出急迫的噪音,紧接着自己出声。

      “季停舟!!!你个狐狸精!!!你给我出来!!!出来!!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你给我出来!你把我儿子弄到哪里去了!!!你个男婊、子!烂货!贱人!!!可怜我儿子都要结婚!!女朋友都怀孕了啊!!!你个没心肝遭雷劈的玩意儿你破坏别人家庭!!!你…”

      清晰无比的咒骂声,夹杂着重如杵捣的砸门声,争先恐后地钻进季停舟的耳朵,如同一根根夺命的针,将他从头到脚钉在原地,不能自己。

      ——嗡!

      他耳朵里突然又自发地鸣叫起来,音量盖过了周围所有事物,他像个机器人似的呆板僵硬,却又在父母两人扭头朝他看过来的时候,攸地抽搐了下身体。

      手里的酒杯不受力地落下,一股脑砸在桌面上,噗通一声响。

      这一刻,仿佛某一幕骇人的历史重演,无情又粗鲁地撕开那道本开始细微愈合的深刻伤口。

      无数汹涌的情绪快速将他淹没,愤怒、憎恨、哀怨…但其中最最浓烈的,是恐惧。

      为什么!凭什么!他好不容易又得来的一家团圆,又要被抽走了吗?!!

      “顾逢…顾逢!!”

      季停舟根本听清自己喊了什么,他声音极度嘶哑,以至有些怪异,双手胡乱往后拍打,想去拉扯他此刻心中唯一的安全感。

      “我在!我去处理!”

      顾逢也反应过来了,在他手上重重捻了一把,大步往外走去。

      季停舟浑身都在抖,他看见吴芳俯下身跟季停渊交代了一句什么,然后跟在季正国后面,两人也往外走了。

      他想去阻止,他不想让他们过去,去直面那丑陋而肮脏的骂声,可他四肢却无力地瘫软了下来,身体往前一砸,半趴在了桌子上。他动不了,他只能祈求顾逢快一点,快点把门外的人弄走,不要再引人注意,更不要再惹得街坊邻居出来围观探寻,不要…不要再让爸妈伤心难过了。

      “哥哥你怎么了?”

      温热的小手伸过来摸了摸他,还在他脸上蹭了蹭,季停舟在朦胧中定睛一看,是季停渊。

      他在给自己擦脸。

      “不怕不怕,哥哥不怕”,小孩儿装大人的安慰他。

      季停舟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耳边突然又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尖叫——

      “啊——”

      他心里一抖,根本顾不上分辨这是谁所发出来的声音,他只觉得凄厉无比,害怕是他的家人受了伤。

      他用尽力气挣扎起来,下一秒却又被另一道声音扼在原地。

      这回的动静连贯而绵长,是来自于吴芳。

      “我儿子怎么了?!!他学习好!性格好!人品好!比你儿子不知道要好多少倍!是你儿子对不起他在先!你少在这里狗咬好人颠倒事实你不要脸…”

      所有的字句并不像秦艳那样不入耳,甚至因为吴芳本身温和的音色,而显得绵软,攻击力很小,但对季停舟来说,却像肾上腺素般,让他整个人都重新活了过来!

      “待着别动!”

      他冲季停渊交代了一句,拔腿就往门外跑,两秒后,他看见了一副恐怕此生都难以忘却的场景。

      家门口下一层的楼道一角处,他那还未过门的老公正拦腰死死抱住他一向儒雅绅士,此刻却倒拿一个扫把拼命往秦艳身上挥霍的老爸,而他那个从来温良无比的老妈,正衣服凌乱地将秦艳抵在一角撕扯其头发,嘴里还不停念着类似“让你胡言乱语”“让你再欺负我儿子”这种话语。

      秦艳的惊呼就没停止过,她整个人已经看不清面容,全被自己的发丝遮住,挣扎与反攻的动作让她看着像一个行为失常的疯子。而他爸被顾逢拉扯着,那直直的扫把棍子虽然没直接落在秦艳身上,却顽固地敲击着上面因年久失修而翘起的墙皮,令其呼呼啦啦落了一片又一片,迷得秦艳又开始抓眼咳嗽。

      季停舟咽了口水停在门口处,对眼前的一切都毫无准备,他一时间甚至有些同情被全力压制暴扯的秦艳了。

      “谁在欺负我妈妈!”

      突然,季停渊不听话地冲了出来,噔噔噔地扶着栏杆灵活地往下溜了好几级台阶,在看到角落的情况后,扬手就把手里的东西往前面砸。

      “诶呦!”

      小家伙手挺准,秦艳被命中,发出一声哀嚎,等“凶器”落地,季停舟才看清那是一把瓷勺。

      这通动静儿让下面几个人的动作缓慢了些,顾逢扭头冲季停舟喊:“你们快进去!”

      季停舟这才如梦初醒,他看着眼前的场景,狠狠攥拳收力,然后往下走了几步,拉起刚从兜儿里又翻出一根棒棒糖想要继续攻击的季停渊,沉声道:“都住手吧。”

      季正国和吴芳应他停止了下,但秦艳却得了空隙,当即伸手张牙舞爪地要去拍吴芳的脸。

      可被早有准备的顾逢一下钳住了手。

      季停舟放下心来,盯着秦艳,在她又要破口大骂之前率先道:“自己的儿子自己找不到,反而来别人家门口鬼叫胡扯,您不觉得您很可笑悲哀吗?”

      他挺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能用的出敬语的,也许,是因为刚才的一切已经让他心安了吧。

      在秦艳怨愤的目光里,季停舟继续说:“我强调过很多遍了,我跟周琒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任何联系,现在是,以后更是。如今您也看到了,我有自己的家庭需要照顾,幸福美满,我理解您膝下空空,夫离子散的痛苦,见到别人过得好有怨气很正常,所以今天,我不跟您计较,但要是还敢有下一次…”

      他语调陡升,森寒道:“我保证,会将您合法,合理,合规的,处理掉。”

      秦艳听得浑身一抖,哪怕她心里非常清楚,在加上那么多限定词后,并不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下场,但她还是感觉莫名一阵冷。

      因为季停舟看她的眼神,像是已经将她隔空生吞活剥了一样。

      季停舟朝下面伸出了手,又说:“爸,妈,顾逢,我们回去吧。”

      被叫到的几人登时收了动作,无声往自家门口去,顾逢殿后,用眼神警告了秦艳一下,回身拉住了季停舟腾空的手掌。

      脚步微响,在咚地碰门声中,一切都恰到好处地终止了。

      彻彻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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