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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国士无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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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息的风掠过西域的大漠,黄沙散漫,烈日蒙上一层黯淡的灰色,楼兰,这个大唐进军西域的门户,正在经受着最严峻的考验。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妖精般的少年的到来,几乎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宿命以其不可阻挡的形式滚滚向前,碾碎了多少恩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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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发生的事情并无悬念,双耶认罪伏诛,师焰被勒令闭门思过,权柄再一次握在太子殿下手中。
楼兰城不像西域其他地方一样极度缺水,相反,有着长年存在的罗布泊和雪山河流,颇有些温润之感。
白衣公子一人坐在花园的凉亭里,在周围翠绿欲滴的植被中越发清弱秀美,他手捻棋子,正在与自己对弈。
远处寒光闪烁,一人持刀悄悄逼近,杀气沿着刀柄透出,充满着原始的暴戾和凶蛮。
安静的白衣公子并未觉察危险的逼近,专心致志地思索着每一个落子。
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白衣公子霍然转头,看到凉亭五步远处,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正用刀砍中自己的左臂,他虽然疼痛,但却像控制不住一样,发狂的向身体的其他地方砍去。
萧谪淡淡地抬手,将手中尚未落入棋盘的黑子向一棵树击去,碧叶刹那间沙沙作响,一阵轻风吹过,一切重归于寂。
“这是十衍阵,迷惑人心,”萧谪看着气喘吁吁惊魂未定的大汉,“今日看在三殿下的情面上,先放你一马。你杀不了我。”
大汉瘫坐在地上,看向萧谪的眼神半是痛恨半是敬佩。
一个身着蓝黑双色华衣的年轻男子从从远处的树后闪出,双目带着刀锋般的锐利,犹如大漠上自由矫健的苍鹰,看着萧谪,慢慢走过去:“萧公子胸怀宽广,师焰佩服。不过因公子缘故双耶死去,府上之人难免心怀不满。”
说完,师焰对着浑身是血的大汉挥手:“你先退下。”
“是。”大汉捂着胳膊,狼狈地离去。
“这种程度就心怀不满吗?”萧谪挑起嘴角,无声地笑笑,就似荆棘上凄艳的花朵,带着破碎的美感,“如果我说,这个局根本就是我布下的呢?”
“是吗?我还真小看了萧公子。”
“过奖。”萧谪看着面前的棋局,语调带有些许戏谑,“殿下觉得布局如何?”
忽然一只手按上棋盘,将黑白双色的棋子搅得纷乱,师焰右手按着棋盘,身体前倾,慢慢逼近那张充满魅惑的脸,声音刹那间冷得像圣女峰上万年的冰川:“你们这些谋士,都是这么冷血吗?虽然尼雅将所有的线索都斩断,但我还是寻到了蛛丝马迹,萧谪,你就这么忠心地为尼雅办事,不怕一日步上利尔的后尘吗?”
“我不会步上利尔的后尘。”
师焰的左手慢慢握紧,好像在下一刻便会出手杀死面前这心思百变的少年:“你这么信任尼雅啊?”
“不,我是信任殿下——师焰音特殿下。”萧谪抬起眼睛,浓密的睫毛下,乌黑的瞳仁波光坚定却苍凉,“我有能力对尼雅一击必杀,但我要自由和安宁。
我并非冷血,所求无非是正常地活着,比起太子,我更愿意认殿下这样的主君,至少您是遵守诺言的。”
师焰万万没想到萧谪会突然背叛尼雅投入自己的幕府,一时有些错愕,但转瞬一想,便冷笑起来:“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不自己逃脱尼雅的手掌?”
“没有强权的倚仗,所有的技巧都是虚妄。”萧谪似乎是在笑,忽然他俯身单膝跪地——这是孤傲冷漠的少年从来没有过得卑微动作,“殿下,我不求您信任我,只请您听我说完好吗?”
师焰慢慢直起身,自有一派天然的威严透出:“你说。”
跪在地上的少年噙着一抹笑意:“殿下从想取我性命,到现在肯听我的计谋,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不想听你卖关子,你最好快点说。”
“一个一贯以高傲的面目出现在人前的人突然下跪,殿下心里想必也颇为得意吧,这是人之常情,殿下不必否认。”萧谪嘶哑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道,“这一招,兵法上叫做‘示弱’。殿下要成的是大事,何必去争一些无谓的长短?便是此时被压下一筹又能如何,只要最后胜利,中间根本不重要。”
“这倒符合你一贯的作风,牺牲利尔来压倒我,就是用的‘示弱’吧?你想让我也对尼雅示弱,可是,你以为他会上了自己招数的当?”
“这由不得他,只要用得高明。殿下太强硬了,而国王陛下选的是楼兰王国未来的继承人,是君主,不是枭雄,是武可杀敌文可安邦的楼兰守护者,不是个性鲜明的英雄,国王陛下选择尼雅殿下做储君,并非因为他是嫡长子,而是因为他更适合治国,殿下若能多几分柔软包容和对兄长的尊敬,易储只在朝夕之间。”萧谪淡淡地说。
师焰看向他的眼神忽然充满了不可思议,走入死角的心思仿佛忽然间豁然开朗,看到另一方天地——是的,他只是想将尼雅赶下储君的位置,却从未想过父王。
与尼雅争权夺利,从一开始就错了。
自己的劣势是缺少妥协,尼雅的劣势是缺少军功,两相比较,自己可以轻易弥补不足,而尼雅所缺少的才是真正致命的东西。与其一直仰仗军功与尼雅抗衡,倒不如学习一些政务和所谓的宽容的胸襟,使自己更像一个君王。
“先生国士无双。”师焰弯腰将他扶起,却忽然神色一凛,“你说服别人的本领果然厉害,无怪乎双耶对你言听计从。”
萧谪微微用力,挣开师焰的扶持:“我相信殿下有判断的能力。”
师焰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但眼中却没有笑意:“我也相信先生有判断的能力。”——判断我与尼雅,何人更值得效忠。
宽阔华丽的宫室内,贵重的熏香缠绕层层纱幔,奢华淫靡。
楼兰储君的宫殿漪兰殿内此刻寂静无声,隐约可以看到太子尼雅斜靠在柔软的床上,一口一口慢慢地品着甘美的葡萄酒。
旁边,气急败坏的太傅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了:“殿下,你为什么要切断线索,让三皇子查不到萧谪属于我们阵营?”
“为什么要让他查到?归尘隐瞒身份留在他那里,不是正好可以窃取情报?”尼雅摇晃着夜光杯中的红色美酒,不忘翻阅摊在床上的全国送来的政事文书。
“殿下,您有什么把握认为萧谪不会投靠师焰?”太傅耐着性子说道,“您觉得他爱上您了吗?”
“嗯?这倒也是个问题,不过老师不是对他有救命之恩吗?”尼雅柔和而英俊的面容总是显得十分单纯。
太傅无奈道:“谋士这种凉薄的人,什么救命之恩他觉得他还完了之后就没有任何约束力了。”
“这倒也是。”英俊的储君将酒杯放到床边描金的几案上,眼中笑意清淡温柔,“让人把归尘的身份透露给我亲爱的弟弟吧,到时候归尘也只有回来了。”
“殿下英明。”太傅长揖。
此时身在三皇子府的萧归尘若知道此事,会不会庆幸早以将这件事告知了一贯强硬的三殿下?
或者说,他本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
烟雾缭绕着奇异的形状,就像诡谲变诈的人心,看不清究竟如何从最初变成那样一副心肠。
空旷沉闷的宫殿,忽然从门外传来侍卫高声的禀报:“启禀太子殿下,大公主求见。”
尼雅突然从床上直坐而起:“姐姐回来了?”
话音未落,殿门便被重重推开,一袭劲装的妙龄女子面罩寒霜,直直闯进储君的寝宫。
虽然在名分上,皇太子殿下地位至高无上——除了国王陛下,然而事实上,大公主混迹朝堂时日更早,在朝在野都拥有着弟弟们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加之又是长姐,所以对于擅闯皇太子寝宫这件事,她是做的相当随意。
“姐姐终于回来了,弟弟天天都在想着姐姐。”尼雅面无愠色,带着温和的笑意迎到殿门口,张开双臂给了长姐一个大大的拥抱。
大公主艾斯利嘉音特回抱弟弟,而后两人都放开了手臂。
太傅快步走上前:“见过大公主。”
“太傅也在啊,”大公主与其说是在笑,不如说是在冷嘲热讽,“看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好事,朝廷重臣一个接着一个地被送上火刑场,这是想动摇楼兰的国本吗?”
太傅垂目不言。
尼雅温和的脸上显出委屈的神色:“姐姐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指责弟弟吗?”
“只有以楼兰为重的人才是父王所希望的储君。”艾斯利嘉看了当朝太子一眼,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西域联盟如今摇摇欲坠,楼兰不能再出事了。”
大公主一直穿行于西域各国,组织并维护着这个松散的联盟,现在看来,只怕一场心血,又要付诸东流。
“血罗刹被召回长安,共同的敌人不存在了,联盟中自然有人心生动摇。”尼雅温和地笑着,眼眸深处波光冰冷,“况且,他们本就不服楼兰占据盟主之位。”
“所以,你不能再惹事了。”大公主转眸深深地看着他的弟弟,一向杀伐决断的她此刻竟颇为无奈,“我经父王同意邀请西域诸国十月来楼兰谈判,共同商议联盟的问题,马上我会派人把拟定的建议送来,明日朝会就由你禀报父王吧。”
尼雅一惊,抬头看着自己的姐姐,艾斯利嘉深蓝色的眼眸犹如罗布泊晶莹美丽的湖水,反射着明亮的粼粼波光——她竟将这样大的功劳让给自己吗?这已经是隐晦地帮助储君在朝堂之上稳住自己的地位了啊。
“姐姐,你是支持我的!”尼雅的脸上绽开一个惊喜的笑容,他展开白金双色的华丽衣袖,再次拥抱自己的长姐。
“不,”艾斯利嘉的声音冷静万分,“我只支持储君。”
尼雅放开她,眨眨眼睛:“啊?这……也就是说,如果有一天师焰坐上了这个位置,姐姐就会帮助他?”
“难道不应该如此吗?——身为楼兰的子民。”不可否认,大公主有着太子无可企及的魄力、干练以及对命运的洞彻能力,“不过……师焰永远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我亲爱的弟弟,如今已是八月,你要快些准备,如果在你的主持下能再次缔结联盟,并由楼兰出任盟主,那么你的地位,将无可撼动。”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楼兰的太子,艾斯利嘉右手握成拳状贴住左肩,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参拜君主的礼节。
掌控时局的手,终究会握紧权杖,揭开这个地处偏远的国家的崭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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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气焰嚣张的三皇子突然安静下来,他像是真的心怀歉意一样,对着太子尊敬客气了许多,赢得了朝臣和国王的一致赞许,国王陛下就曾经捋着他那长长的胡子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焰儿终于有这种胸襟,实让寡人欣慰万分。”
接着他又说:“尼雅也为这次联盟的事情费尽了心血,令寡人感动不已,倘若能结成新的联盟,尼雅功不可没。我楼兰若两位皇子齐心协力,这样形成的力量之剑,何愁斩不碎敌人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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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铺天盖地的黑暗……一眼望不到尽头……没有风,没有光,没有希望……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和麻木……
被死死地按在雕花的大床上,身下是一阵比一阵更尖锐的痛楚,那种痛,绵延直入大脑,无论如何也甩不开躲不过,清醒地刺激着脆弱的神经。
多么懦弱啊,到了这种地步都不敢反抗,只能死死地咬住嘴唇,想用这种细微的痛勉强掩盖那无法忍受的感觉,可是没有用,一点用也没有……
汗水沿着额头和脸颊想下流去,濡湿梦幻一样的黑发,丝丝缕缕地粘在白皙的皮肤上,双手紧紧地抓住锦被,却依然不敢挣扎。
只能忍受,如果想活下去,只有忍受……
在绝对的权力之下,人命如同蝼蚁,谁还去在乎那些所谓的尊严?那种东西,不知被丢在了哪个黑暗的角落,任由被别人践踏成烂泥。
那样卑微的压抑的生命,是他永远也不愿再回想的噩梦。
黑色的,什么也看不见的梦境……
却忽然有淡淡的人影出现在视野尽头,模糊飘渺,让他看不真切……是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