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晴岚（原《云天七醒》第一部）》迦陵频伽

14、番外

　　番外二
　　容帆怅想——凤飞离
　　翼翼翱翔，彼凤凰兮。

　　第一次见到伽蓝，是在父亲冬旭与火王长明的婚礼上。
　　银发碧眼的稚儿被在整个婚典过程中，都被母亲固执地抱在怀里。这引得容帆的父亲、火族大祭司冬旭极为不悦。
　　甚至在仪式上，当父亲的雪青色头发要与长明女王的深黑色长发挽在一起，以示结发之意时，女王则是轻蔑地推开父亲的手，而是将伽蓝的银色头发和自己结在了一起。唇边泛出一抹含义不明的微笑。似嘲似喜。
　　容帆注意到那头银亮夺目光灿，映得女王长明神色恍惚，自己父亲面色铁青。

　　此后他就一直对那银发的小殿下充满好奇。
　　虽然是女王那不被火族所承认的婚姻所生，但毕竟是火王长子，再加上伽蓝“七族之光”的特殊体质，火族也就正式将伽蓝定为王位第一继承人。
　　其实，小小的容帆清楚地知道，这些都不是理由。之所以承认伽蓝，最大的原因乃是父亲一日酒醉后对他吐露的那样，他要容帆日后娶伽蓝为妻。继续父亲对火族的绝对统治。
　　娶那个比他更像男孩的精灵为妻？容帆从想也不敢想，慢慢变成了到时时刻刻这样想。
　　伽蓝是唯一不怕冬旭的人，反而是火族大祭司每每见到他，都会一愣之下收起自己过于倨傲的表情。
　　因为伽蓝比他更高傲地看着他，摆出的是真正王家的气度。
　　即使大祭司要弯下腰蹲在地上才能向他问好。
　　才几岁的孩子，居然在母亲长明与冬旭几次激烈争吵之后，提着一把镶金缀玉的匕首，彻夜守在母亲寝殿门槛上，不许大祭司入内一步。
　　也许也正因为这样，大祭司的心思慢慢地变了。他看出那不是一只羽毛绚丽的山鸡，而是异日必将清唳九天的天命凤凰。
　　自己儿子的手，能掌握这样的雏凤么？看看总是在阴影处默默看着伽蓝一举一动的容帆，他不抱任何希望。
　　就在此时，火族女王长明有了第二个孩子。
　　大祭司大喜过望，亲自举行圣火濯发告祭宗庙之礼，命名玉焰。
　　这时正是七族之战如火如荼的时候，火族差不多已统一了七族全境，精灵大陆上，只有雷族与金族交界处的石谷中，尚有新一任的风王带领着六族残部顽强抵抗。
　　父亲笑着言道，那不过是他故意放任六族暂时喘息的一丝空隙。让所有叛乱者集结在那里，再一举加以消灭，那从此就是火族统治精灵世界的时代了。
　　在盛满醇红酒液的水晶杯后，容帆看见自己父亲那双灼灼的眼睛。知道所谓火族统治全境，其实在父亲心目中，火族二字明明代表的是大祭司冬旭。只是冬旭。
　　他打了个寒噤。

　　在他心里，自己的亲妹妹玉焰，远不及伽蓝重要。
　　那天他站在伽蓝寝室的外面，几次想进去约他去风族草原跑马却始终不敢。迟疑间听见长明女王的声音。原来她也在。
　　正要离去的容帆不经意间却听见长明哽咽的声音道：“伽蓝，你要快点长大，快点长大，随了你父亲去。不要和我一样留在这里，被原本不属于我们的责任逼得痛苦一生……”
　　容帆站住了。伽蓝的父亲是谁，在火族是最大的禁忌，从未有人在他面前说过。
　　“母亲为什么不用火遁直接去石谷，到父亲身边？”伽蓝英朗果断的声音问道。
　　原来他的父亲在石谷。容帆暗自忖道，为自己知道了伽蓝一点秘密而雀跃不已。
　　长明只是流泪：“我不能走。把我束缚在这里的不是精灵法力，只是那一出生就注定牵掣今生的责任……伽蓝，等你再大一点，你就走吧，你不用担负这一切。”
　　“我不走！我要守护母亲！”伽蓝腾地站起来，小小的双手按在母亲的肩膀上，“起来吧，母亲。等我长大了，我就赶走冬旭……”
　　“嘘！”长明惊惶地止住他。
　　容帆悄悄走开了。

　　很久之后，容帆才知道伽蓝的父亲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父亲冬旭大祭司平生最大的敌人——风王飞廉。
　　他知道的时候，席卷整个精灵世界的七族之战刚刚经历了一个转折点，石谷会战。
　　就在这次战役中，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六族重新振作，由风王为首组成联盟，在石谷大败火族军队。
　　风王飞廉用举世无双的风箭亲手杀死了火族女王长明，并指挥六族同盟军消灭了火族一半以上的有生力量。
　　于是六族开始从石谷扑出，对盘踞在占领六族土地上的火族军队展开反击。
　　由于军队兵力不足，无法控制所有要津，因此再也无法像开始那样实行在火河流域直接扑杀敌军的战略。六族军队化整为零从四面向火族进军，势如破竹。
　　摄政大祭司冬旭率残部一路逃窜而回。
　　七百多天后，六族基本光复。
　　火族兵败如山倒。七族之战将近尾声，而此刻六族兵临火族都城凤凰阙城下。
　　容帆苦笑，不知道如果长明女王在世的话，看到今日的情景，心里是喜是悲？
　　能避免看见这一幕，作为一个火族精灵，毕竟还是幸福的。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定然不肯死心，心里却也打好了主意：一旦城破，就用火遁将伽蓝和玉焰带走。
　　但没想到，这一围城就围了好些年。
　　因为火族大祭司冬旭竟然铤而走险，与妖魔界达成了内容不详的协议。魔君多利亚斯答应对其余精灵六族施加压力，保凤凰阙不失。
　　然而城外的战火却一直没有止息过。只是没有攻进城来而已。
　　凤凰阙的城墙渐渐衰颓。
　　伽蓝也渐渐长成了一个少年。

　　围城不是风王飞廉指挥的。风王自石谷一役后就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
　　围剿残兵败将，都是那些实在怨愤的部族，当年火族怎么用剑与火狠狠教训他们，如今自己也就怎么被教训。
　　七族之战，精灵界损失空前，光人口就差不多少了一半。七族精灵们再也不群居筑城、在贪图安逸的生活中损耗自己的自然法力。战后，除了几个部族的都城尚在，其余城镇都全然荒废了。
　　这就是自己父亲所造的孽。容帆悲哀地想。有这样一个父亲，子女还能得到幸福吗？
　　但伽蓝只是敌视大祭司冬旭，对他和玉焰一向并无芥蒂。
　　容帆幻想着，也许有一天，与伽蓝一起重建火族也并非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尤其是在魔君亲自出马，最后六族终于悻悻然撤离火族的时候。

　　没想到那是另一场斗争的开始。
　　容帆毕竟还太嫩。倾举族之力妄动征伐，结果却大败而回，元气尽丧。火族从此在精灵七族中再也抬不起头来。整个责任，便是权倾一时一手遮天的火族大祭司冬旭也承担不起。
　　况且他也根本不想就此承担。
　　不但不想承担战败责任，冬旭还想稳固势力、东山再起。
　　六族退去的第十天，就传出了火族王室第一顺位继承人、先女王长明长子——伽蓝殿下，原来竟是火族最大的敌人、风王所生的消息。还有谣传说伽蓝将携火族回归风族，从此两族合并。
　　当年风王飞廉确实曾提出要伽蓝回风族，却早已被伽蓝一口回绝。
　　自己的父亲杀死了自己的母亲，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不能叫伽蓝心服。
　　整个消息传到伽蓝耳中，只博得他一声冷笑。
　　然而在容帆听来，却如五雷轰顶。
　　这事是火族上层重大秘密，外人如何得知？除非——
　　当他跑去质问父亲的时候，喝得醉醺醺的摄政大祭司一口承认：“是我放出去的消息。”
　　“为什么？”容帆朝着失败后就一直精神几乎崩溃的父亲大叫。
　　因为要转移族人注意力啊。大祭司朝儿子嘻笑着摇晃手指，指点道：要是不转移目标，眼下这样糟糕的一副烂摊子怎么处理？战败后一直压抑和愤怒的族人会不爆发吗？
　　冬旭打了个酒嗝。此时他那浮肿的脸上再无阳光的痕迹，只有阴影与彻头彻尾的寒冷。这个当年被人惧怕地呼为“冬日旭阳”的火族男子，此刻哪里还有一丝热气。
　　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我已经把玉焰卖了。
　　愤怒到极点的容帆瞠目结舌，只知道喃喃重复道：卖了？仿佛不懂冬旭的意思。
　　对。把她卖给了妖魔之王。无耻的父亲仍然嘻笑着。
　　原来让六族退兵的条件就是答应妖魔之王的婚约。
　　容帆觉得一阵头晕眼花，不由得紧紧抓住父亲身前的书桌。
　　一只酒瓶清脆落地。
　　“你赶走伽蓝不是为了让玉焰登上王位吗？把她嫁给妖魔之王？”他不是想要扶持玉焰自己掌权？
　　“还早，还早。目前最要紧的是不让权力旁落……儿子啊，学着点。伽蓝就快演化了，等他做了火族之王，我们父子怎么办？他恨我入骨啊……和他母亲一模一样。”清明神智渐渐远去的冬旭口齿不清地说着，“最要紧的是现在这一段时间……只要把他赶出去，我就能再次以辅政身份抓权……赶出去还不够，他在火族愚民里还是很有威望的，非斩草除根不可。这样，哪怕玉焰成年后嫁走，那时我们也高枕无忧了。儿子，成大事的人，必然要心狠手辣，你看我当年为了娶火族女王，不是连自己的妻子都……”
　　吃吃笑着，大祭司头一偏沉入醉乡。
　　容帆激怒得浑身颤抖，从来温和的性子此刻暴烈得要炸开一般。向来在火族暗暗流传的关于当年自己的母亲大祭司夫人之死的说法一下子冲入自己脑海，看着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得怪物，他血直往头上涌，不由自主地手心燃出火焰，覆卷住冬旭的周身。
　　父亲！火族圣河不光是我族战无不胜的圣域，是你借此满足自己野心的战场，它还有另一种不为人知的神奇。您应该也知道的。

　　容帆最后看了一眼以火遁之术搬来凤凰阙外红河处的烂醉如泥的大祭司冬旭。
　　他毫不迟疑地运起火力，将那个沉重的身体远远地抛入那圣洁流淌不息的红色长龙中。
　　连一声惨叫、一声波浪泼溅都没有，汤汤巨流就此吞噬了那和容帆一样雪青色头发的精灵。也吞噬了一个时代的故事。
　　他跪下来默默祈祷。
　　卡萨梅拉女神，让红莲之火炼化罪恶，让洁白出自重生吧。

　　从那之后，伽蓝就走出了他的生命。尽管容帆宣布大祭司暴病身亡后有很多人马上转变立场从驱逐转为投靠伽蓝，但他知道那高傲的少年决不会再回头。
　　扔下一句话后银发少年就翩然远去。从此再无消息。

　　多少年后，当又一次的火族祭典上容帆才得以惊鸿一瞥，然而这却是他真正失去他的时刻。当妖魔之王吻上伽蓝的唇，本以为在容帆心里已经结痂的伤口一下裂开，汩汩血声有如他多年来一直未能出口深藏心底的爱恋奔涌而出。
　　再也不属于他了，再也不可能属于他了……
　　人生有时就因为缺少了一句话，改变了整个一生。
　　以后的孤寂岁月里，他禁不住无数次地想，若是在那漫长的时光里，哪怕有一次也好，若是他说出了心声，伽蓝又会怎样？他的人生又会怎样？千百次梦回醒转，悔之无及；千百次高台临风，却又庆幸终归是没有问出了口。
　　是失去了她（呃，抱歉在这样煽情的时刻打扰各位，但是迦陵频伽要说：我可不是“他”、“她”不分啊！“他”和“她”代表伽蓝的两个时期）。但是在自己的记忆里，又何尝没有一个小小的伽蓝，一个为我所独有、只存在于我一个人眼中心里的伽蓝呢？
　　容帆迎着神殿祭坛上的第一缕阳光笑了，手习惯性地抚上胸口。
　　那里的胸前挂饰中，珍藏着伽蓝的一绺银发。

　　凤凰已经飞离自己身边，但追逐者的梦，是永远不会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