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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告白 ...

  •   四十二
      直到林初离开,连帆还是没能够醒来。重伤和病魔的双重打击,令他一度游走在鬼门关边缘。
      林初走时,负责连帆的主治医生只说他是 “暂时脱离生命危险”。据保守估计,即使他幸运地痊愈,以他饱受摧残的身体,是不可能再回到高强度的战场上了——也就是说,他早已失去继续战斗的资格。
      长时间以来,林初不管是做杀手,还是做战士,其实都没什么太大的实感。生命的逝去在他看来早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有些麻木。这倒不是说他漠视人命,他只是将一切当作自己求生的手段罢了。
      在白组的时候,陆闻安曾说,我们天琴星的斗争是一定可以胜利的。因为鹤临人长途跋涉,远离故乡,长时间后难免士气衰退;反之,“守”的力量足以令无数抗争的人为此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经此一役,他就突然就明白了, “守”这个字的含义。
      他的格斗技能,他的战斗谋略,他日复一日地赌上性命,其实早就不是为了个人的生存了。
      他只是为了守住自己想保护的人。
      希望自己的身躯能够挡住所有袭向他的战火和刀光剑影,以护得那人的平安。
      他愿为此赴汤蹈火,且九死不悔。

      四十三
      本星历6013年,繁河之战,光复战争中最惨烈的战斗之一。天琴星军队的决策出现失误,援军来不及增援,造成数支队伍苦守孤城,在付出了数千人的性命之后,依旧不得不放弃已夺回的城市,再后撤了几十公里。
      林初在那时就在守城的队伍当中。他已经担任连长,但是个人能力再突出,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情况下,终究是没有回天之力,保不住自己手下的战士。他的连,仅有十余人存活。
      在撤出城市,与援军会合之后,他的脑中也在来回播放着当时的画面:
      机甲连带着里面的人在他面前炸得粉碎。
      机甲舱里的人被长刺当场捅穿,鲜血染红了白色的机甲。
      杀红了眼的他想,要不就死在这里吧。
      当时,上面撤退的命令已经下达,他决定自己断后,以争取更多的人成功撤退。但是副连长坚持由他断后。此时鹤临人已经杀进城,养精蓄锐对上筋疲力尽,在加上悬殊的人数、完备的重型武器,断后基本就是死路一条。
      频道里收到的了副连长的声音——“走!”他听到他在频道那头嘶吼,“你的命比我们值钱!”
      林初怔在了当场。
      “到时候替我多杀几个鹤临人。”
      这是他听到的,他最后一句话。
      夏予银来的时候,林初依旧呆坐在那里,仿佛已经化成了雕塑。
      “我攻下路翔时还挺高兴的,没想到你们的繁河失守了。”她说。夏予银在此时担任团长,亲自带领几支队伍攻打军事重镇路翔。原本,路翔攻下了是一件很值得庆祝的事,但繁河的失守使她不得不放弃刚刚攻下的城市,撤退与他们会合。
      “对不起。”林初的声音沙哑。
      “不是你的责任,”夏予银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尽力了。”
      林初沉默不语。
      夏予银原本还想说着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在走前说了声,“好好休息吧。”

      四十四
      天琴军此战大伤元气。上面宣布休整,并采取保守的策略进行小范围活动。
      林初也获得了难得的休息时间。
      然后不知不觉地,他就来到了连帆所在的上延医院。
      医院的医务人员都认识他,主动告诉他,连帆已经睡下了。他这段时间嗜睡,清醒的时间不多,但又常常盗汗,睡不好。
      林初推开房间的门。
      这是一个夜晚。病房里没有拉窗帘,但窗外并没有月亮,甚至连星星也全然不见,只有路灯的遥远的光。
      连帆又瘦了很多,都脱像了。他的双颊已经凹了下去,脸色白中还透着青。他显然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皱起,额上还有冷汗。
      林初放轻脚步,拿过床边的毛巾替他擦了擦,他也没什么醒来的迹象。
      这要是放在他健康的时候,他远在病房走廊的另一边时,就早该被他发觉了。可惜,这样的从前已经成了可望不可及的过往,曾经的格斗天才如今只剩下病床上残破的躯体。
      林初看着他,荒芜的心里这才有了一丝浅浅的波动。
      幸好他还在。
      幸好,他还活着。
      他居然从未这样认真地看过他。
      他已经不敢直视他很久了,生怕自己的心思被那双明亮的眼睛看透。
      但这双眼睛现在闭着。
      此时,他才发觉,连帆的鼻子很挺,睫毛也很长。他的小时候,应该像个洋娃娃一样可爱吧?
      他看着那睫毛随着睡着的人无意识的眼球运动,很轻很轻地颤了颤,仿若蝴蝶的羽翼。
      他忽然就有了种冲动。
      他在日后数次回想起这一刻时,始终没想明白。究竟是战场上分泌的过盛的肾上腺素的作用呢,是像委屈的孩子那样试图在那人身上找到些许安慰呢,还是纯粹的黑暗中的鬼迷心窍——他忽地俯下身,向熟睡的人靠近。
      朝思暮想的人一寸一寸在眼前放大。他的嘴唇苍白,上面还有好几道裂纹,对他却如同世上独一无二的无价珍宝。
      这一刻,他好像期盼了许久
      林初合上眼,虔诚地想要吻上去——以至于没看见,连帆陡然睁开的眼睛。
      一股力道突然向肩上袭来。
      林初被猛地推开。
      虽然卧床许久,身体虚弱,这一推依旧有着几分力道,令林初后退几步,“砰”地撞到了墙上。
      终究还是拜多年的战斗经历所赐,连帆在熟睡中察觉到了旁人不同寻常的呼吸,在即将触碰的前一秒,醒了过来。
      黑暗中两人四目相对。
      这一撞,足以让林初清醒过来。此时此刻,他无比感谢这黑暗,遮住了他红透的整张脸,和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的尴尬。
      他本不想的。他从没想让连帆知道。
      如果连帆一直健健康康的,他就能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他结婚,生子。
      可是没有如果。
      连帆刚醒,有些不清醒。好容易等他慢慢清醒过来,才终于开口——林初的心,也在此时提到了嗓子眼。
      “你想传染吗?”
      连帆皱眉。他的声音也有些嘶哑,估计是长期咳嗽的原因。
      他没有责怪他离经叛道的轻薄,林初自己心里却堵得更加难受。
      “对不起。”这是他短短几天内,第二次道歉。
      “啊?”连帆有些茫然。
      他从未想过让他知道,因此也从未想过告白。连帆一向聪明而通达,估计是完完全全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过。自己这样瞒着他,其实是对他的不公平。
      算了吧。
      就让他知道,自己究竟是个怎样忘恩负义的龌龊之人吧。
      他鼓起勇气,直视连帆浅棕色的瞳孔。
      “我是想亲你,你不知道吗?”
      连帆猛地瞪大眼睛。他在病中,这双眼睛更显得突出地大。
      “对不起,但是,”林初终于撑不下去,移开了自己的眼睛,舌尖的话转了又转,终于脱口而出,“我是,我是真的……喜欢你。”
      “喜欢”两字从口中说出去的一瞬间,他好像突然放下了千斤重担。接下来,就只有聆听对于自己的审判了。
      连帆愣在那里,一时间没弄清楚状况。
      又是一阵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林初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会不会很生气?自己视为弟弟的人,却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来。
      他攥紧自己的手指,指尖早已失去了血色。
      “不是,这,”他听到连帆说,有些语无伦次,“Alpha之间怎么会——”
      猛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原本想说的话。他低头,努力想抑制住,却偏偏越咳越厉害。
      林初感觉自己根本无法再站在这个地方了。
      他没有生气。
      虽然他无法理解。
      这样好的一个人,你又是怎样有脸在他面前说出自己见不得光的心思,又是怎样自私地打扰他病中的休息,让他还要分出心神来应付他的“喜欢”?
      他不配站在这里。
      他感觉自己的手脚有些无故的发软,腺体发烫。这是信息素失控的前兆。
      他更不能待在这里继续伤害他了。
      “我,我去叫医生。”他说完这句话,便逃也似地冲出了这个房间。
      便也没听见连帆在咳嗽声中挤出来的几个字。
      “欸……林……”
      “你等——”

      四十五
      本星历6014年7月,鹤临宣布投降,历时四年的光复战争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签署投降书时,鹤临不得不赔偿了一大笔钱和其余物资给重组的天琴政府。其中包括极其宝贵的、人造肺结核病毒病原体标本,以及原始数据。
      看来,他们承认了用这种病毒残害人的罪行。
      连帆在这两年间与病魔进行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其中不知进了多少次重症监护室,也不知多少次在死亡边缘徘徊。
      12月底,连帆病愈出院。
      一切终于落下了帷幕。
      就是不知这样的结局,对连帆究竟是幸运还是残忍。

      四十六
      本星历6017年,林初在安全局工作以来的第一个假期到来。
      其实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中秋节假期。几乎所有人都奇怪,他为何在今年就非休这个假期不可呢。
      林初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只是突然地,很想很想见他。
      打从那次在医院分别以来,他就再也没能见过连帆。他自感无颜再见他,连帆也从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连帆出院之后,他特地问唐遥要来连帆的通讯号,却始终没有拨打过。
      就连消息也不曾发。
      他听说连帆出院以后,消沉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的姐姐连湾,带着他整颗星球到处乱逛,甚至还去了天弦星。
      他听说连帆后来参加了耽误多年的高考,进入承明大学心理系就读。
      他也听说了,连帆和姐姐就住在东衡,离学校很近。
      直到他踏进承明大学的校园,他依旧感觉,这是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可幸运地事,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个人。
      连帆穿着简单的T恤,肩上斜挎着一只藏青色的包,正在和一个男生说着些什么。这一幕,好像回到了数年前,白组小楼里的时光。好像不经意间,他会走到他身边,会拍着他的肩大笑,会拉他去训练场切磋格斗技艺。
      但是,当年早就回不来了。旁边的人也已经变了。
      林初靠在墙角,就这样看着他。可是只一会儿,连帆就若有所觉地,忽地朝他这个方向看来——
      林初急忙缩回头。
      几年了,他的心脏从未跳得如此猛烈。他既希望他可以发现他,又希望他永不要发现他。
      连帆最终还是没有过来。
      林初连夜飞回了西泽。
      满月之下,他坐着靠在机甲“昼星”的脚边——是的,当初连帆强调几次的暂时“借出”的机甲,到现在还没有要回去。
      “我们是都被他抛弃了吗?”林初对着不会说话的机甲道。
      “昼星”自然也不会回答他。
      林初打开个人终端的曲库,开始循环播放那首女孩和母亲之间美好愿景的歌。
      这也是他曲库里唯一的歌。
      月光依旧明亮,几年来从不曾改变。西泽的风却比东衡要猛烈,常常夹带着风沙。
      一天不曾吃东西,肚子有点饿了。
      林初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条营养膏,却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他将它拿了出来。
      那正是他19岁的生日礼物。也是他这辈子收到的唯一的生日礼物。
      他将木制的小蘑菇握在手心,手指抚摸过蘑菇伞下时,突然感觉到了几年来不曾注意到的凹陷。
      他将蘑菇翻过来,借着月光,发现那是几个小小的手刻字,正是连帆的笔迹。
      平。
      安。
      喜。
      乐。
      他忽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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