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话相思》时怀安

8、生日贺文补档 待到山花烂漫时

　　顾祈年开了门，园中不知名的植物开得正盛，明明那植物从不开花，却格外受到白疏景的青睐，顾祈年左思右想，总也想不明白。明明已经过了季节，墙角的玫瑰丛还是没有什么要败落的迹象。明明是回家，天边的霞光映着火烧云，青梅树垂下枝桠，正是吃饭的时候，每家每户炊烟袅袅，自家院落也宁静祥和，可他就是没来由的难过，着实是奇怪。阳光从樟树顶上懒懒地洒下来，洒在地面，洒在花上，洒在那摇椅上缓缓摇着的人身上，光影交错。
　　“醒醒了!白疏景，下课了。”他不怀好意地弯下身子，凑在那人耳边吐息。“下课了吗？这么快？我睡了这么久啊，教授走了没，笔记借我……”白疏景悠悠转醒，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我毕业多久了，拿这个说事儿，幼不幼稚啊，顾祈年你，也就是刚才我睡迷糊了，不然，嘶……”“怎么了？快别揉了，手抬起来，我看看。”顾祈年拉开他的手，细细地看他的眼睛，“哪里来的絮？耶，好像还不是，是……”顾祈年用手捻了捻手中的白毛，“有点像什么动物的毛，还好你睫毛长，没有直接进眼睛里。进去歇会儿，我去给你找眼药水。”
　　“唔，好。我们又没有养这些小东西啊，怎么会有毛啊。这野猫本事还真不小呢。”白疏景抱怨着，被顾祈年扶进了房间，“那谁知道呢，这院子也不小，过几天找不着食，也就去了。”顾祈年翻翻抽屉，将墨水瓶，钢笔，文件整理了一下，朝里放好，找好了眼药水。“你躺躺，歇会子，今晚我下点面条糊弄糊弄算了。”“切，多大点事啊，我什么时候这么娇气了？”白疏景嘴上不屑，身子倒是诚实得很，上好眼药水之后就往床上一躺，“给我加青菜和肉沫!我不吃寡面。”“谁惯的你哦，再给你加个鸡蛋，好吧?”顾祈年看着他，也没得办法，也只好惯着他喽。
　　“天天把我当小孩，也就有些过分了，只是天天惯着我，那倒也就可恕了。”白疏景躺在床上，默默想着。“啪哒，砰……”“?怕不是什么东西没放好？顾祈年什么时候做事也这么邋邋遢遢的了？”白疏景站起身来，只见墨水瓶掉在地上，钢笔也滚到了一边。所幸墨水瓶还没有摔碎，钢笔也完好无损。文件!白疏景心下一惊:文件失窃可不是小事。文件失窃，组织就面临暴露的风险，他的项上人头尚不足惜，但是整个组织多少人呢？更何况时机尚未成熟，组织内部尚且充斥着不安定因子，激进派，保守派，墙头草……其中不乏投机者。各个部门虽说是按部就班，井水不犯河水，到底是藕断丝连的，哪有暗杀部门连暗杀对象都不知道，光天化日之下嘎嘎乱杀的?所以最是讨厌莲藕，明面上断得干干净净，暗地里还牵着细细的丝，拉扯出十几米，也不见得断的开。分离还不干不脆，暧昧不清，真是讨人厌烦的依依不舍。
　　白疏景冲向抽屉，屉门已经拉开，内部一片狼藉，文件散乱着。白疏景将其拿出，又整理了一遍。“奇也怪哉，一点没少。”他将整理好的文件重新放回抽屉深处，却不想摸到了一团毛。“怎么这么能跑啊，这猫。”
　　“白疏景!吃饭了!”顾祈年在外厅喊着，“来了来了！”白疏景把落在地上的墨水瓶和钢笔捡起，收拾回抽屉。“抽屉的钥匙你放在哪里了?顾祈年?”白疏景在桌子上好一通翻找，就是找不着，只好出来找顾祈年了。“啊?你等一下，我马上就过来了。”顾祈年掏出钥匙，将抽屉锁上，向外厅走去。黑暗中，一团毛球从柜子底下钻了出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外边二人正在吃饭，锅碗瓢盆之声不绝于耳，小毛球支棱起耳朵，转了转头，头已扭向后边，眼睛一片暗红，身子却始终是一个不动的姿势。
　　顾祈年正在摆碗筷，白疏景则在一旁发呆。“怎么了？撞着鬼了还，怎么还心不在焉的？”，顾祈年说着，往白疏景头上揉了一把，“胡撸胡撸瓢儿，吓不着。”白疏景抓住他那不安分的手，作势要拿筷子去戳。“啧，死不正经的东西。你有没有带什么新文件回家？”白疏景坐在桌旁，神色凝重地问。顾祈年挠挠头，“?没有啊，组织还没有下达新命令呢。怎么?有人来了？”“没什么，将之前的文件收拾好了，先前的文件遗失掉可也不是小事儿，那时候你就小心你这颗脑袋吧。”
　　白疏景将碗中剩下的菜全塞到了另一个家伙的碗中，有些肉疼地取出一瓶牛奶，向空碗中倒入一些，又拿出隔壁大婶塞的肉饼子，扯下一点，放在地上。“这点儿够?我要是它，我就不来。”顾祈年嘴上说着，手里去够剩下的肉饼。“这年头本来就不容易，大婶也是一片好心，就这点我也给了她大洋的，而且这还是她摆了一天摊没有卖掉的。”白疏景看着手中那还不如掌心大小的肉饼，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奶不见了，肉不见了，碗都不见了，除却一点毛，就没有什么剩的了。如此往复了两天，顾祈年实在是忍不住了，他俩虽然还不至于愁吃愁穿，可他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就直接在牛奶里加了些蒙汗药(巷口中医也不是个什么正经玩意儿，看着白疏景天天跋扈的样子，也知道他的家庭帝位，顾祈年一问他要这个的时候，据说他笑得很不正经，并拍了拍顾祈年，让他悠着一点)终于，第三天院子中多出了一个毛团团。
　　“得手了没？”巷口中医今早开门开得格外早，“嗯，谢谢你了”顾祈年夹着公文包往外走。“嘿，我说吧，蒙汗药一上，啥都没用。”中医如是想，直到他过了一会儿发现白疏景夹着包，手上抓着一只包子，恶狠狠地奔出来，中气十足地冲着前面那离得不远的人的背影骂:“顾祈年!你竟然走了不叫我?”中医:……沉默，是今晚的中医。
　　“这小家伙还真馋嘴，肉饼让它吃完了都。我还没吃过呢，啧啧啧。”顾祈年下了班回来之后，蹲在笼子旁用树枝戳里面的小毛球直到小毛球呼噜着，瞪着眼望他。“别玩了，你手欠的慌吧。”白疏景白了他一眼，掏出两块肉饼，“你的!这下行了吧?我看着这也不像狗啊。像狼吧。” 顾祈年啃着肉饼，“留着唔?把它养大?”“也行，之后还能帮你看家护院。”白疏景看看笼子里的小东西，又看看他。“去你的，我才不是狗呢。叫这小家伙丁丁?一进门就叮叮当当的，能闹得很。”“好，我这好像还有顾鹊落下的狗铃铛，给它戴上吧。”
　　叮当，叮当，铃声并不清脆，却越传越近，顾祈年睁开眼。是了，那人早走了，怪不得呢，一切都好的很，他却止不住地难过。他现在看着漫山遍野的小红果，他算是知道白疏景钟情于它的原因了: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是他们蜀地的规矩，只是他当时没来得及收，也没来得及送，后来便寻人间，再也不见那骰子的踪影。也就罢了，仍旧是年年岁岁凿个骰子，上刻一人之名，刻了五六十个吧，他记性已不大好，眼神和精力也不比往年了，骰子越来越粗糙，他的手握着刻刀，也苍老了不少，入骨相思，不错的，他用了五六十年，只不知那人知不知。
　　顾祈年确实活了很久，他也确实担不起看家护院的职了，便欣然禅位给了丁丁。他活得比与他同时代的很多人都要久，他不知道该把这算做一件幸事或是别的什么。只是岁月悠长，真的教会了他很多东西，有些人为什么生，有些人又为什么死，他知道了很多东西的来处，也知道了很多东西的归路。他一次次从阎王手底下逃出，战火，政治，天灾，人祸……能让他丢了命的事儿着实有些多，有时想起，他自己都诧异“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他总也想不明白，那也就算了。稀里糊涂，稀里糊涂中，他也就活下来了。他也会觉得自己的忘性变得很大，昨天做的事，今天就不大记得了，所以他不常回忆自己的青年时代，他不说，旁人也就很有眼力见地不去问。可不问，他总害怕自己忘却，那是一段很难得的经历，于他，于时，于国。那是他不可复得的青年时代，或许他这辈子没有哪时比那时还要苦了，他至今也不大能想通，当年一个骄矜的少爷似的人物，怎么吃得了这么些苦，偏他又都吃下了，真可谓一桩奇事。也有没什么眼力见的人问起，他说:“他们之间，有家境富庶的，有一贫如洗的，有流离失所的，有饥寒交迫的。他们差别很大，可是为了同一个理想，都能做到以身殉国，宁死不屈，矢志不渝。记错哪一个，我都是有罪的；忘却了哪一个，我都是卑劣的。”可能他自己也知道，不回忆，那个人就还是鲜活的在自己面前，高兴会喊学长，不高兴就连名带姓地喊。回忆了，可能连那个人的长相和声音都不大记得清了，浑浑噩噩，怎么样呢，他的疏景还在啊。

作者有话说

　　提一嘴，我没有记错的话，读者端在看前几章的时候好像出现了屏蔽词吧，屏蔽掉的词好像是大 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