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往事》江左是谁开

50、夷陵（四）

　　数日之后，宋谦提着刘备军屯将领的人头，返回了夷陵大营。
　　“大都督，你所料不错，刘备不在秭归。他们营防也换过。如今前军有一万多人驻扎在秭归城外几里的地方，领军的将军是黄权。还有，他们的水军战船也都屯驻在秭归的渡口。城内驻守了蜀军剩下的主力。”宋谦此战得了个小胜，抄了蜀军五座军屯，还杀了军屯的守将，斩获了些军备物资，“抓来的战俘说，刘备已经离开秭归两个多月了，但他也不知刘备去了哪里。蜀军现在士气不高。末将想，趁刘备不在，不如带人一口气攻进秭归，把他们赶出峡口，他们捞不到好处，自然就会撤军了。”
　　“宋将军此役有功，我定会上奏主上，为将军厚加封赏。至于接下来的行军部署，我自有筹谋。”陆议并没有理会宋谦的建议。
　　刘备在离开秭归之前，不仅改变了秭归的营防和水军的后援，还将前锋军向前推进了不少。看样子，他是一边等主上的反应，一边也打算继续进兵向夷陵施压。如今的局势变得十分微妙。刘备在东吴的家门口耗了半年，不但没打算撤军，反倒有重新进兵之势；曹丕在十一月接受了孙权的降表后，似乎暂时安静了下来；而孙权那里此时也仿佛进退无路，只能先两边都拖着，然而这样的拖延之法可一不可再。
　　陆议再次确定，从一开始，这一仗，不单单是吴国和刘备的战争。吴蜀战场之外，等在刘备身后的，还有曹丕将会在长江沿岸集结的十几万南下伐吴的军队。刘备之所以攻下秭归就开始对耗，却并不进兵，是想要借曹丕的力量，逼主上自己交出荆州三郡，以最大限度地节约蜀地的军力。可他也知道，主上不会因为这种威胁就放弃三郡。所以，陆议必须在抵挡刘备的同时，拖住曹丕的兵力。只要吴蜀一日未决胜负，曹丕就一定不会出手。曹丕刚刚接受了主上的降表，新君登极想必爱惜脸面，盼着天下归心，并不会轻易出兵；同时他也想等刘备在西线与吴军开战，两败俱伤之际，才会出兵收渔翁之利。而如今刘备一直拖着不攻城，曹丕也必然不会出兵去为他人做嫁衣。三方都在耗，看谁耗得过谁。
　　这些曹魏的黄雀们，正在等着吴国和刘备拼个鱼死网破之时，便会一路南下，乘火打劫。届时，刘备陈兵在西，曹丕挥军在北，吴国腹背受敌，长江沿线必定会全线崩溃，无力招架。若真是到此境地，只怕吴国损失的就不会只是江陵南郡，而是这几十年来的基业了。
　　可能出现的交伐让陆议眼前的这场战争变得紧张复杂起来。陆议非常清楚，为了保护吴国的安全，战争的结果也已经不是单纯的击退就可以。这一仗不仅仅要取胜，更要胜得快，胜得狠，要在转瞬间给于刘备最为致命的打击。只有这样，才不会给曹丕任何时间，吴国的主力军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回援长江北部防线，抵抗魏国的南下之兵，同时确保刘备绝无能力卷土重来。
　　虽然长江之上最重要的峡口已经被陆议锁住，这也仅仅能挡住刘备不入夷陵。若是开年之后，他依旧驻军荆州门户，赖着不走，才是更让人担心。而如何才能从刘备手上取得一场至胜，陆议脑海此时开始出现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一月过去，刘备的兵马依旧安安稳稳地守在秭归，丝毫没有动作。陆议也依旧每天按例巡视夷陵猇亭一带的营防，丝毫没有放松。
　　“大都督，主上密信。”陆议和孙权的通信兵带来了武昌的来信。
　　刘备的使者和孙权的密谈，破裂了。孙权写信通知陆议这个消息，让他便宜行事。
　　一场大战，必不可免了。
　　虽然战争不可避，然而在哪里打，如何打，陆议此刻想要把这些战机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接到孙权密信不出十天，刘备从秭归发兵。兵分三路，黄权偏军一路在江北，往夷陵方向行军；水军行长江，居中确保输送补给和两岸通信；刘备则掌主力军沿长江南岸往夷道方向行军。
　　刘备的进军布置和陆议所想几乎一致。陆议立刻下令水军将长江航道在夷陵处加强巡逻，决不允许任何一只蜀军战船进入夷陵以东。又修书给正在夷道守城的孙桓，命他再次加固防御，并核算粮草军械，做好坚守城池的准备。同时令朱然率军驻守在猇亭对岸的渡口，装备军船和战马。
　　最后，他掷下严令，没有他的将令，任何将领都不得出军营与蜀军交手，违令者即斩。
　　大张旗鼓的整军，却又坚闭不出。吴军的将领又被陆议的命令弄得一头雾水。想去询问的人都吃了闭门羹。然而军令已出，只得遵守。
　　陆议的安排不久收到了一些成效。蜀军自秭归顺流而下的战船被吴军水军的架势所挟，同时又因担心长江在峡口处变化莫测的水流走向，无法继续前进，被堵在了秭归以西狭窄的长江航道里。刘备无奈只得命少数军士留守战船，而大部分水军包括将领在内全部上岸，加入刘备主力，充实前锋。
　　听着前哨的军报，陆议心里的第一层顾虑解除了。将刘备的水军阻挡在夷陵一线，不仅仅是切断了刘备的一路兵力，更重要的是，此刻，刘备分布在长江南北两岸的两路人马失去了江面上的直接联系，彼此孤立，更方便吴军抵抗和各个击破。
　　而刘备似乎并不惧怕这个安排。他在水军上岸后，便继续带领军队一路疾行，翻山越岭，往夷道奔袭。而江北沿线的黄权所部也配合刘备，向夷陵方向行军。
　　一切仿佛在按照陆议的想法演绎下去。刘备和陆议一样，看中了夷道的位置。这里是荆州通往荆南的要冲，又是长江蜿蜒处的关口，从此地南下可联络荆南山越作乱，北上渡江就能抄后路直接包围夷陵城，东下便是江陵、武昌。陆议在之前包围关羽之时，便早就在此地筑城，为的就是守住这个据点。而步骘一早也已经按照陆议和孙权的安排，埋伏在荆南的几个要冲，保证陆议的背后无忧。
　　现在，就要看孙桓，能否坚守了。

　　二月就快结束的时候，蜀军的军旗终于出现在了夷陵的天地界上。那是黄权带领的一万多江北偏军。吴军上下顿时紧张起来。
　　“大都督，黄权军已经在夷陵城外的山里扎营了。我们如何应对？”
　　“末将请战，带数千人对战黄权。”
　　吴军的将领们被陆议压着，困在军营里已经大半年了，如今各个都跃跃欲试，想出去打一笔战功傍身。
　　“诸位将军稍安勿躁，时隔半年，刘备再次兴兵，想来是做足了准备。我们不可强战气盛之军。”陆议一边看着夷道那边的军报，一边和座下的将军们说着。
　　“大都督，蜀军从秭归奔袭而来，沿途多山地，必然人疲马惫。我们正应该趁这个时候带着精兵杀过去，他们立足未稳，我军胜算大增啊。”
　　“不必再说。诸位都回去吧。守好自己的本部。没有本督将令，不准出击。这是本督的严令。”陆议非常坚定地回绝了诸将的提议。
　　陆议此时并不担心江北己部，他将重注压在了江南夷道的孙桓那里。他对自己修筑的夷道城有足够的信心，那里是借鉴了关羽在江陵修城的经验，城墙坚固，军粮储备充足，军械辎重都是陆议亲自监督挑选的。而孙桓手中的四千精兵，除了他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三千忠诚之士以外，陆议又特地从追随自己多年的部曲里挑了最精锐的一千人拨给孙桓，由他全权调度。
　　连着几日，黄权的前部不断地攻击陆议的夷陵大营，似乎是在寻找夷陵的突破口。陆议此时稳坐在中军帐中，气定神闲地看着兵书。
　　“大都督，黄权所部已经连续攻杀好半月了，虽然都被我方打退，但是……属下的意思是，我们从侧翼迂回去到他们的中军，杀他个出其不意。”
　　“本督说过了，任何人不得出城迎敌。”陆议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了。虽然知道这些将士这大半年来守在军营里，心里的憋闷自不必说，但为了那场他构想里的大胜。他只能继续隐忍着，静待时机。
　　“报！大都督，夷道城孙桓将军发来军报，刘备兵临城下，猛攻我夷陵城。孙将军正在率军抵抗。”孙桓派来的传令兵向陆议报告了夷道的情况。
　　陆议放下手中的兵书，对来者说：“告诉孙将军，坚守夷道城，绝不能让刘备攻下。这是本督的严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