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往事》江左是谁开

37、两心（三）

　　陆议这一走，竟就是一个多月。院子里的花草有些已经抽出了嫩芽。孙戎一边照顾着它们，一边数着日子，等陆议回来。
　　中午时分，孙戎正坐在后院正堂里看书，陆议回来了。她起身走近陆议。
　　他的衣服沾着污迹，上面还有已经风干发黑的血迹，脸和颈上也有很细小的伤口，手臂似乎也受了伤，被绢布包扎着。
　　孙戎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她连书都忘记放下，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厅里。跟着陆议一起回来的亲兵和军医正围着陆议，帮他处理伤口。隔着他们，孙戎无法看清陆议的情况。
　　“陆校尉，伤口处理好了。这几日莫要见水。属下把伤药留在这里了，早晚各一次涂在伤口上。”军医嘱咐陆议说。
　　“有劳了。这次平乱，你们也很疲劳了。早些回去。”陆议看了看手臂，然后对军医说道。
　　待来人都走了，孙戎才怯怯地走上前去，“伯言，你受伤了？”
　　陆议微微笑了笑：“不碍事的。在山里行军打仗，有些刀兵之伤在所难免。”陆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我这样吓到你了吧？”
　　“没……没有……”孙戎有些担心地说，“你身上的血是……”
　　“无事，我身上没受伤。短兵相接是常有的事，只是溅到了一些血迹，还没来得及把衣服换掉。”陆议只是用很平常的口吻向孙戎说道。
　　“还有你的脸和颈也……也有伤……”孙戎小心翼翼地望着陆议，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陆议行军是真刀真枪地冲杀，远不是自己臆想里坐在军帐中，运筹帷幄那般轻松。
　　陆议抬手摸了摸脸，方才意识到脸上的伤口：“是啊，这次去平乱的山里长了很多矮树和荆棘，一不小心就会碰到。这才把脸都刮伤了。不碍事的，我去处理一下，顺便沐浴更衣。”
　　孙戎望着陆议离开的背影，一时间心里有些说不上的情绪升腾了起来。她竟第一次发觉自己有些担心眼前这个人。看到他受伤，自己的心居然也跟着颤抖，甚至于，还有一丝心疼。
　　过了几刻，陆议换了平时穿的布衣，从房里走了出来。除了脸上的伤口，他仿佛又变回了平时那个有些温吞的样子。
　　“今天真是失礼。让夫人看到我这么狼狈。”陆议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没有。你哪里是狼狈。军医给你包扎的时候，你一声都没出。”孙戎忙摇头说道。
　　“今天也是事出突然，我太大意才会被降卒在营地里偷袭。好在只是割伤了手臂。”陆议似是对受伤毫不在意。
　　“那……今晚，我帮你上药吧。对了，我找到大乔夫人给我的伤药了，那个药很有效。我小时候有些顽皮，经常被割伤刮伤，擦了以后不会留下伤痕。”孙戎有些期待地望着陆议，希望他能答应自己的提议。
　　“好啊，那就有劳夫人了。”陆议微笑着说。
　　临睡前，孙戎拿着伤药和干净的绢布，走到陆议的书房门口。房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孙戎看到，陆议正坐在榻上看书，手臂伤处被衣袖遮盖了起来。
　　她敲了敲门，“伯言，我来帮你上药。”
　　陆议听到孙戎的声音，便放下了书，走到门口，从内侧打开了房门，“夫人请进吧。”
　　孙戎跟着在陆议身后，两人一起在榻边坐了下来。陆议抬起自己的手臂，孙戎则小心翼翼地先揭开他的衣袖，然后动作轻柔地打开缠绕在他手臂上的绢布，伤口和绢布已经有些黏连，她很怕会弄痛他。解开绢布，一道手掌长度的刀伤猝地出现在孙戎的眼前，伤口有些深，有一小段的皮肉甚至是翻开的，血已经凝固了起来。孙戎觉得自己的手都有些开始颤抖。虽然，她知道刀枪无眼，然而真的面对这样的创伤，一时还是让她有些无措。
　　“不如……我自己来吧。”陆议看到她有些不稳的手，便想将手臂收回去。
　　孙戎咬咬嘴唇，说道：“没事的，让我来。你单手没法包扎。我可以的。”孙戎舒了一口气，取出药勺，小心翼翼地将药粉轻轻地撒在陆议的伤口上，又拿干净的绢布慢慢把伤口包扎上，“这样包扎可以吗？会不会痛？”
　　陆议冲她笑了笑：“嗯，包得很结实。这样的刀伤不会痛很久的。夫人不用太担心。”陆议一边说着一边放下衣袖，遮住了带伤的手臂。
　　“你……经常会受刀剑伤吗？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在意？”孙戎整理好药品，重新坐在了陆议的边上。
　　“刚来海昌任职的时候，兵马不多，很多时候都要自己亲自去应战。那时候没什么经验，也没什么人可以请教，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在山里摸索。”陆议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头两年确实是受了不少战伤，更严重的也有，已经习惯了。”
　　“出嫁前，府里的人同我说，你是一个书生，在海昌这边做县令。我那时候以为书生就是像子布先生那样的人……”孙戎若有所思地说。
　　“书生？”陆议点点头，微微思考了一瞬说，“我是书生确是不错。别人这么说，也没错。”
　　孙戎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有时候，是不同的地方需要有一个不同的身份。仅此而已。”陆议答道。
　　夜色渐沉。孙戎回到卧房，躺在床上，脑子里全都是今天的种种画面。陆议，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二天，孙戎天刚亮就起身，想要先帮陆议把伤药换了。可是当她敲书房门的时候，才知道他早就出发去了城外军营。孙戎站在书房里，望了一眼手中的伤药和干净的绢布，有些小小的失望。不知道他有没有按时换药呢？
　　这次的受伤，仿佛只像一颗小小的石子，在湖面上溅起一串涟漪以后，便沉了下去，再也寻不到踪迹。
　　“校尉他早上换药了吗？”孙戎问家里的仆人。
　　仆人答道：“校尉换了药，是小人给包扎的。”
　　孙戎没有再说话，示意仆人退了下去。

　　在海昌，生活就这么平静地过着。陆议手臂上的伤渐渐地结痂，也拆去了绢布。孙戎在府上遇到他时，也会帮他上药，问候他。他总是非常客气地对自己说“有劳，谢过”。
　　一切都仿佛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孙戎察觉不到陆议的情感，陆议也体会不到孙戎的情绪。陆议关照着所有的人，包括他的手下，他的仆人，当然还有孙戎自己。他总能把事情安排得很妥帖，孙戎想做什么，需要什么，只要自己开口，他都很尽心地去办好。在孙戎看来，陆议仿佛是将她当成了上级。他所做的事，只是把自己作为孙家的女儿来看待罢了。想到这里，孙戎的心里竟生出了一丝不甘。
　　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她很想再多了解他一些，再很想走近一些。但每次当她向前走一步时，陆议就仿佛在向后退，始终像是要和她保持这段距离。
　　在这样复杂心情的驱使下，孙戎第一次一个人走进了他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