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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ll ...

  •   2015年11月10日,九岁的辛疑第一次遇见十一岁的肖安明。
      辛疑已经不记得当时的天气是否晴朗,但当时空气里弥漫着的从烤箱里飘出来的香香甜甜的气息,她却怎么也忘不掉。
      她双手搭在身体两侧、乖乖斜坐在肖安明的床沿,有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孩子,和二人之间趴着的、他那只名叫“哈利”的小猫。
      男孩的眼睛大大的、眼睫毛好长好长,脸蛋和嘴巴都饱满得很,如同没有褪去的婴儿肥。辛疑闪躲的目光正不知如何落脚之时,他突然抬头看向她,眼睛里闪着光,他憋不住笑,露出了还没有开始矫正、一口错落不齐的白牙。
      哦,是可怜的哈利!
      他的两只小爪子都被安明控制住了,十分委屈地地蹬着后腿。安明看到他委屈的样子,轻轻松开了手,哈利立刻“嗖”地跑开了,辛疑觉得有趣,噗嗤地笑了出来,安明看着她、也跟着仰着头笑起来,灿烂得像一朵花——一朵很英朗的花。

      从肖安明家出来,在电梯里,辛疑喜滋滋地拉着妈妈的手,抬头,声音不大但很得意:
      “妈妈,我喜欢这个哥哥。”
      妈妈捂着嘴笑:
      “真的吗?那挺好的呀。”
      辛疑感到好高兴,因为她认识了她喜欢的人。

      那时的辛疑在上小学三年级,她长得黑黑瘦瘦的,不算漂亮,但是个很乖的可爱女孩,她的妈妈和安明哥哥的爸爸妈妈是大学同学,所以在那段时间里,两家来往很密切,她和安明也很快熟络起来了。
      但辛疑见到安明总是很害羞。
      每一次见面,安明都需要花半个小时来哄她,说是“哄”,其实是“招惹”,故意惹辛疑不大高兴,然后趁机和她有来有往地说上几句话,等她的“气”消了,也就不再害羞得一句话不说了。
      暑假,安明一个人背着小背包,很夸张地戴着副耳机,坐两站公交,到辛疑家来写作业。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他会得意洋洋地给正握着铅笔描字帖得辛疑展示自己五年级的练习题,吹嘘那些题目的超高难度,辛疑虽然听不懂,但总是想笑,她觉得他好可爱,她听喜欢他拽拽地讲话。
      下午,他们会一起到小区里玩,不想出去的时候,就呆在家里打扑克。有一次玩金钩钓鱼,辛疑运气很烂。安明一直赢,他看着气急败坏又不会耍赖的辛疑,扬着眉、咧着嘴、得意极了,可当辛疑好不容易时来运转之时,她看着安明手里的排只剩一点点、扬着的眉毛也耷拉了下来的可怜样子,又感到一阵不忍,于是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手里的牌分了一半给安明。
      肖安明和辛疑都很喜欢哈利波特。
      辛疑去日本环球影城的时候,买了一根金妮的魔杖。说实在的,她一直不理解当时自己为什么要选金妮,明明不是最喜欢这个角色,也不喜欢那个长得橡根筷子似的简单款式。直到当那天肖安明从书包里拿出他那根哈利的魔杖,听到他嬉皮笑脸道:“哟,咱俩的魔杖是一对!”的时候,她才发觉,哦,原来一切都恰好。

      当然,肖安明也很喜欢这个性格好、总是乖乖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妹妹。他会领辛疑去电影院看电影,那些电影往往他都看过了一遍,这样他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哥哥”的绝顶洞察力,在恐怖的镜头切入前提醒辛疑闭好眼睛。他和辛疑一起去发现王国玩,非常高调地宣布自己最喜欢坐过山车和大摆锤,然后又极温柔地假装无奈,陪她坐在了海盗船的最中间。他们一起去吃西餐,得知他们两个都想吃的蛋糕只剩一份,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哦,那我不吃了”。

      两个小小的人影前前后后的追逐,留下深深浅浅的足迹,彩虹色。
      他们一起做了好多事情。
      夏天的海岛上,安明给她讲了个非常蹩脚的谐音笑话;他们品尝辛疑第一次去安明家闻到香气的那种面包,安明甩着刘海给她表演“帅气地吃面包”,辛疑蜷在床上,笑得肚子疼;忘了17还是18年,安明参加了一个魔术夏令营,回来之后得意洋洋地告诉辛疑,自己以后要成为一个魔术师;小区里,辛疑教他滑滑板,然后一不小心自己摔进了草丛里,膝盖顿时鲜血直流,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安明在一旁手足无措,傻愣愣地看着辛疑爸爸给她涂碘伏......

      安明的妈妈是个很活泼有趣的阿姨,她喜欢开肖安明和辛疑的玩笑,当安明邀请辛疑尝一口自己的叉烧饭时,她会帮腔道“安明可不是对谁都这样好的哦~”;当辛疑的妈妈正为初中的学区房发愁时,她诙谐地说道“要不然让他俩先把婚结了吧,这样我家的房子就是你家的了。”
      辛疑假装不经意地听着、跟着乱哄哄地笑着,但那些话语,却那么深刻地烙印在了她的心里面,留下了时间怎么也抹不平的印记。

      辛疑十一岁生日那天,她的爸爸妈妈邀请了肖安明陪她过,安明上车的时候,辛疑仍像从前一样憋着笑红着脸把头转到另一边,安明也仍像从前一样绞尽脑汁地逗她转过头。
      他们在城堡酒店里上跑下跑,辛疑当时只觉得开心,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真正的公主一样幸福。
      她和安明在泳池里戏水,听他讲述初中生活是多么令人窒息:有那么多的考试、那么困难的作业。安明明亮的眼睛和那种拽拽的语气令她分辨不出他是在抱怨还是在炫耀,但是那是她最熟悉最喜欢的感觉。
      他们嘻嘻哈哈地过完了这一天,落日时分,肖安明酷酷地向她挥了挥手,二人简单告了别,甚至来得及上演目送的桥段。
      深夜,躺在城堡酒店柔软的大床上酣然熟睡的辛疑没想过,在十岁和十一岁交叠的这个梦幻般的夜晚,她和肖安明的下次见面日程,被整个世界所忘记了。

      时间是一步步往前走的。
      辛疑五年级的暑假,她考过了钢琴的十级,从市中心的琴行里出来,上了爸爸的车,坐在副驾驶的妈妈提议要带她去发现王国玩,辛疑猛地一抬头:“你帮我问问安明哥哥,他能不能去。”
      妈妈含着笑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奈,很快就等来肖安明妈妈的回复——“在上课”。

      由惊喜期待,到失望丧气,就在一瞬间。十二岁的辛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哥哥之间相差的两岁,是那么多。
      初中,或许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可怕吧,就连暑假,也有没完没了的课要上。
      虽然辛疑知道这不怪任何人,但那天她硬是赌气,没去发现王国。

      在那些不被人记起的日子里,一切都照常。
      辛疑也到了上“恐怖”初中的年纪。
      青春期,同学们,每当有人来问辛疑有没有喜欢的男生,她总是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不自觉地露出甜甜的笑容。
      她在日记本里写下“哥哥”两个字以及关于他们的一切,却唯独没有提及他的全名,因为她觉得“肖安明”这三个字写出来太神圣了,一看见,她就忍不住很害羞。

      沉溺过往,复盘记忆。
      很多不自然的情节,惹得辛疑在多少个夜晚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她后悔,后悔当初给他看了一道自己刚学会的奥数题、然后笑话他不会做;后悔和他还有自己的两个同学一起去游泳的途中,当那两个女孩用话语戏弄他时,明明那么生气却没有勇气制止;后悔当初两个人给彼此展示了手机里那么多有意思的照片,却连一个联系方式都没有要。
      当然,她也会推演,如果——
      如果肖安明也喜欢过她。
      每个微不足道的举动,每个一闪而过的眼神,都是无人知晓的证据,她在心底刻画,回忆着那些架空的美好,以此获得空荡的满足。

      辛疑的每一个好朋友都知道肖安明的存在,她们通过她断断续续的描述和追忆,了解那个素未谋面的英朗的“哥哥”。

      思念是一种怪异的感觉,辛疑几乎不能再忍受。
      她和妈妈约定,如果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她考进了年级前二十名,那就可以在寒假和安明哥哥见面。
      那次考试,成绩一向不算突出的辛疑出人意料考了第二十二名,妈妈喜出望外,答应了她的要求。辛疑的心里终于住进了大大的希望,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疲惫的一学期,她躺在床上,屋里屋外都黑漆漆一片,她的大脑也终于——终于自由:
      她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象他们的见面,他们应该去做什么、他们应该说什么。看电影不是个好选择,因为她想多跟他说说话;或许可以一起去滑雪,和肖安明肩并肩地坐在缆车上、看着满心满眼一片皑皑,一定很开心吧——但如果去滑雪,那就只能穿雪服了,雪服下的自己会显得多胖多臃肿啊......
      好矛盾......
      她在脑海里模拟了千万遍,预演那天的日升和日落,幻想一切景色是如何在眼前转过身,还有他们之间的对话——她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保证自己不会莫名害羞、保证自己不会大意失言,保证——
      纵使未来的自己千百次地品析回味,仍觉得那天完美无瑕。

      可人算不如天算,新冠疫情的爆发,让一切都停留在了幻想。
      或许这也是一种“完美无瑕”吧。

      思念的确是一种怪异的感觉呢,在里面浸泡的时间久了,也就不觉得痛苦。
      可天意,偏偏要翻来覆去,不叫人安宁。

      下半学期的某一天,辛疑妈妈要去安明妈妈那拿文件,于是带上辛疑一同。那大概是初春的时候吧,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辛疑的大脑有些短路,但她还是去了。

      再一次踏进安明家的那一刻,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味道熟悉得几乎要让她流下眼泪。安明爸爸对她仍保持着从前的称呼,
      “姑娘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辛疑觉得一切都没有改变,过去孤单的两年时光只是大梦一场。
      辛疑的妈妈冲着屋里喊了一嗓子:
      “安明?出来,看看是谁。”
      那道在梦里出现过很多次的门开了,一个人影走了出来,辛疑局促地站在那,一动都不敢动,她紧张得连呼吸都不顺畅。

      她终于看到了他,那是她的肖安明。
      他变了模样,圆嘟嘟的脸庞变得有棱有角,皮肤变黑了些,额头上长了星星点点的青春痘,并且和辛疑一样,戴上了一嘴钢牙,但笑起来依旧灿烂到辛疑心里去。
      “哟,长这么高了!”
      他跟她说话,肖安明就这么站在她的面前,他和她说话。
      她说不出话,肖安明就这么站在她的面前,她说不出话。
      可是她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拥有把头扭到一边的任性的权力,于是只好低着头笑,直到脸都僵了。

      坐在安明家的客厅里,辛疑把手搭在膝盖上,听两位妈妈唠嗑。她之感偶尔偷偷看他一眼,然后一个人偷偷开心。
      安明马上就要中考了,他很夸张地讲,自己刚才解了一道好难的题,中考压力真的会把人搞疯,初三好恐怖好窒息......
      肖安明也会时不时看向辛疑,她无法用语言形容当他的目光与自己相遇时,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他的眼睛里藏着她日日夜夜的念想,像是一面失焦的镜,她看着他,像看自己。

      从肖安明家出来,仍然是在电梯里,她拉着妈妈的手,两个人相视一笑。辛疑终于又见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她觉得好高兴。

      但这生活,很快就又恢复平静。提起肖安明,辛疑想到的还会是那个鼓鼓脸的小男孩,那个一笑就露出又白又亮的大板牙的小男孩,那个斜倚在床上、看着手里的平板、用余光盯着自己写作业的小男孩。那晚昏暗灯光下发生的对话太短暂了,辛疑还没来得及记住少年有质感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勾勒他深邃而明亮的眼眸。
      一切都仿佛是一场错觉。
      于是辛疑选择不去顾及,将错就错。

      生活逐渐忙碌起来,辛疑也一点点出落成大姑娘的样子,她的性格变得活泼了一些,皮肤变得白皙了一些,模样也变得漂亮了一些。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听着哥哥一个人大谈特谈的小女孩了,她开始掌握自己的幽默,把握自己的社交。
      班级里开始有男生喜欢她。
      “喜欢”,这在她心里是很神圣的一个词,所以她感到很开心,因为有人像自己喜欢肖安明那样喜欢自己。

      安明中考考砸了,只考到当地一所排名不高的小重点高中。
      当时辛疑正在和爸爸妈妈在外面吃火锅,得知这个消息,她震惊极了,因为她印象里的安明哥哥总是有十足把握,在任何困难面前他都谈笑风声,一带而过。
      安明妈妈跟辛疑妈妈说,肖安明情绪很低落,所以那个假期,辛疑仍然没有见到他。但这也是第一次,辛疑不想见到肖安明,她不愿看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低垂眼角,她不想让他为了逞强而对自己的伤口欲盖弥彰。

      上了高中之后的安明变得更忙了,他们学校——小重点嘛,一向以变态的题海战术著称。
      辛疑从妈妈嘴里几乎听不到什么关于他的消息,没有任何有新意的回忆,这让本就寂寥的心愈发黯然。

      辛疑上初三的那年,她被班级里一个男生告白了。那个男生是她的同桌,也是她上初中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从初二开始,辛疑就知道他喜欢自己,但是各怀心事与羞涩的两个人都没有戳破那层纱,而是继续坦坦荡荡地做好朋友。
      那天,男生要转学走了,他追到辛疑家楼下,送了辛疑一个漂亮的水晶球,支支吾吾半天,最后鼓足勇气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男孩,给予辛疑最恳切的赞美,形容她是兼备“好看的外表和有趣的灵魂”的女孩。夏日晴空下,他红着脸挠着头,嘱咐辛疑要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好高中。絮絮叨叨完了后,没话可说,就一个劲的傻愣愣地看着她笑。
      正是这份纯粹的喜欢,打动了辛疑。她被感动地昏了头,再加上对他懵懵懂懂的一点点好感,她在男孩转走的第二周,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复。

      辛疑恋爱了。
      她可能也许大概是体会到了爱的感觉。爱就是时时刻刻的惦记、心心念念的关心和与点点滴滴与彼此分享的愿望。
      她的男朋友,我们暂且叫他Y。
      Y对她很好,会为了她改进自己的缺点,会包容她的情绪,会认真地恋爱。
      他会在她补课地方的楼下等她,和她一起去吃午饭,然后再送她回家。Y体型又高又壮,但他在辛疑面前会很局促,他们两个唯一一次牵手是在恐怖密室里,受到惊吓的辛疑下意识地往旁边抓了一把。
      要说亲密的肢体接触,那更约等于零了。辛疑依稀有一次在饭店门口,辛疑和店员交涉未果,站在一边的Y握着她的肩膀,把她直接di lou(大连话,外地人请自行理解)到自己身后。看着Y挡在她前面,和店员继续沟通,辛疑敢保证,刚才那一瞬间她绝对是双脚离地的。
      网课的时候,他们会隔空一起听音乐,写作业。初雪那天,Y带着家伙事儿到辛疑住的小区来,两个人一起在家门口堆了个很可爱的小雪人。百天纪念的那个晚上,Y照常送辛疑去上英语课,路途上,两个人交换了礼物和手写的信。
      辛疑很开心,至少在大部分时候都很开心。除了基本每周都会发生的争吵,和太多令她始料未及的新鲜矛盾,会使她产生怀疑——怀疑这是不是真的爱情。
      Y不懂得修饰的思维方式,和越来越差的共情能力,让她感到委屈。他们两个人差的太多,甚至做不到三观的一致,这让他们之间的沟通也越来越困难。辛疑偶尔会发两个人的合影到朋友圈里,但每次总有些朋友委婉地表达,Y的外貌和气质实在配不上辛疑。
      在那些怀疑的时刻,她会把Y和肖安明放在一起比较,也会把在两个人面前的自己放在一起比较。Y不似安明那样潇洒,也不像安明那样有趣。她的肖安明总有很多卓远的想法和念头,三言两语就能把她逗得哈哈大笑直不起腰。辛疑喜欢文字的艺术,比如诙谐的语言和巧妙的双关,可惜Y在这方面无聊的很,说什么话都是直来直去。
      还有就是,她在Y面前从来没有过腼腆的感觉,也未曾有过那种患得患失的焦灼心情。这点最让她感到不对劲,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强烈。
      但她还是不能确定自己的心,因为她在这段爱情中至始至终表现出热烈的念头,也从未有过分手的念头。
      或者说,至少在第二年二月之前,从未有过。

      他们的吵架越来越多,Y开始习惯了眼前这个他曾经视若天外来物般新奇的女孩的存在,而那时的辛疑正忙着准备中考,哪怕是假期起早贪黑也是日常,焦虑委屈如浪潮般汹涌,他们之间不在有那么多的体谅,产生了越来越大的隔阂。
      辛疑至今不能忘记寒假的那天,自己正自习室学习,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已经受恋爱影响、考得稀碎,要知道,那是中考前的最后一次期末考试,这叫辛疑根本无法接受从未有过的三位数的年级排名。她开始发狠地学习,除了上课以外的时间全部呆在自习室,从早上七点到晚上七点,在焦虑和痛苦之中压榨自己。
      面对辛疑的崩溃情绪,Y轻飘飘地回应,甚至每句话之间都要隔上半个小时,就差把敷衍摆在明面上。

      “那你加油吧。”
      “我能说什么。”
      “好好学习。”

      辛疑把手机用力扣在桌子上,她想冷静,但握着笔的手不住地颤抖,于是她把笔也用力扣在桌子上,但此时此刻,她的全身都在颤抖。
      她无助、她愤怒、她失望。
      安静的自习室里,有个孤单的女孩坐在窗边的位置上,她的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啊,转啊转啊,又咽了回去。她又拿起了笔,笔尖按动的声音掩饰了她鼻腔里突然涌过的酸涩,因此没有人知道她哭过。

      月末的某天,辛疑的妈妈和肖安明的妈妈出去吃了个午饭,回来之后她告诉辛疑,安明哥哥谈了个女朋友,上个月刚分手。分手是肖安明提的,但那个女生转头又找了一个男朋友,这令他感到有些伤心。
      这是辛疑两年来第一次收到来自肖安明的消息,这条消息的到来,让她的多感官都忙碌了起来。
      “一个女生,跟肖安明谈了恋爱——她的肖安明!
      不仅如此,在分手后还转头又找了一个。这太令人生气了。
      在辛疑的眼中,这个女生简直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占着茅坑不拉屎......
      还有肖安明的“伤心”,她太能理解了,这让她想到自己、这让她明白自己,心情不一定要和感情挂钩,她也大可不必把那些短暂的快乐当作维系爱情的理由。”

      于是,三月,在一次剧烈的争吵过后,辛疑毫不犹豫地提出了分手,摁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她拿着手机的手在颤抖,眼泪完全止不住、哗啦啦地往下流,朦胧了眼前闪烁不断的屏幕,她只能靠感觉抓一大把手纸,鼻涕眼泪地胡乱抹。
      尽管伤心再多,她一直都是坚定的,她不想再继续这个错误——这个彻头彻尾的错误。眼下,她需要的是把痛哭流涕的自己从那些美好的回忆中解放出来,专心准备中考。

      辛疑在这段不完美的经历中成长了许多,她变得更成熟独立——她喜欢这样的自己,随时随地有奋不顾身地热烈的勇气,但同时也有理智和清醒的存在。她终于像自己小时候希望的那样活着,为了梦想、为了未来、为了中考、为了自己,不计得失。
      录取结果出来前的那个中午,安明的妈妈主动提出要陪辛疑的妈妈一起度过,她作为“过来人”最懂那个时刻的难熬。好在辛疑最终不负众望,如愿收到了来自省重点高中的录取消息。

      十五岁的辛疑,真正意义上地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盛开。她高挑、她漂亮、她聪明、她永远那么富有热情和欢快的精神,对待生活中的一切。
      她不怕困难,因为她不相信有任何事情能阻挡她往前走。但她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脆弱的肖安明,他受不得委屈、只喜欢睡大觉。那里很平静,但她从来没忘记过他的存在,因为那是她的过往——从童年的青年,她不能忍受他受伤害。
      所以当她从妈妈口中得知高三的安明状态很差、压力很大,她为此忧郁了一整个下午。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而这令她更感到无助且愤怒。
      于是,她只能焦灼地划着手机,划到了她很久都没去看的肖安明的照片。
      那些照片都是大有来头,那是很久以前她拿妈妈的手机,从安明爸爸妈妈的朋友圈里保存、转发给自己,再销毁证据得到的。
      男孩低垂着眼帘,斜斜地杵在桌子上,眼睛瞄向窗外——那是她的肖安明。天哪,她从来没觉得他那么小,那个她一直喊“安明哥哥”的男孩,居然只有11岁,这太夸张了。
      她不自觉地露出笑容,看着那一张张照片,细细地观察,却无意间发现了一张照片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水印——那是安明妈妈的微博账号。
      她的呼吸顿了顿,然后毫不犹豫地打开微博,找到了那个账号。她先是随意地翻了翻微博里的内容,其中,肖安明爸爸经常和她互动。突然,一个念头击中了辛疑,直觉告诉她——
      她有可能找到肖安明的微博账号。
      她的呼吸因此变得急促了起来,手指头飞快地上下滑动起来:肖安明的妈妈是微博的爱好者,单是粉丝就有近千人,于是她决定先从肖安明爸爸的账号下手。
      从他几百人的粉丝列表和关注列表中,辛疑扫过去,重叠的大概有十几个人,很多灰白头像的注销用户让她感到怀疑而又毫无头绪——万一肖安明的帐号就藏在其中,她该怎么找。但好在,她很快就被一个用插画男生的背影做头像的用户吸引的目光!
      直觉——强烈的直觉在她的脑袋里横冲直撞!
      她在安明妈妈的粉丝和关注列表里又分别搜索了这个用户——果然全都在其中!

      辛疑深吸了一口气,盯着那个没有内容的账号不由得露出傻笑,即便除了肖安明爸爸妈妈的账号关联线索以外毫无凭证去证明,但她确定以及肯定,这就是他。那种熟悉感和直觉不会说谎。
      她没有多想,立刻开始编辑私信。
      她不想为了合理化自己的行为而隐瞒自己的身份,但自己的行为确实又无法正面解释。修改再三,她选择了一种委婉的方式,先假装问问他是哪个高中的,再做下一步动作。

      天哪!那个晚上!太要命了!
      尽管当时已经是深夜,并且第二天辛疑还要上学,但她内心的亢奋是那么汹涌而无处言说。她又一次为了肖安明失眠,但这次不同以往。她觉得有什么在偷偷酝酿、在悄然变化,在心底、在脑海......
      于是她选择陶醉在这个失眠的夜。

      等待他回消息的日子一天又一天,辛疑心底的焦灼日益见长却无可奈何。她截了个图发朋友圈抱怨,没忘把肖安明的微博备注改成了他的本名。
      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是2022年11月22号的晚上,她永远记得那个晚上。学校里一个高二的学姐给她点了个赞,并评论了一句:

      “你也认识他呀,哈哈!”

      那一刻,辛疑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她连滚带爬地冲到学姐的小窗,语无伦次地解释情况,鬼哭狼嚎地发了一堆语气词,从一脸懵的学姐的手里要到了肖安明的微信。

      “我是辛疑妹妹。”
      删除。
      “我是辛疑。”
      犹豫。
      “我是辛疑妹妹。”
      发送。

      她的肖安明,终于,躺在了她的列表行列里。尽管迟到了七年之久。

      她心跳加速,手指在屏幕上飞速滑动。

      点开他的朋友圈,他变得好帅,脸型像是被精心雕刻过的完美,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上唇下唇都一样饱满。
      点回聊天框,肖安明对她的突然出现感到惊喜,他感慨天哪,时间过的真快。
      点回他的朋友圈,把他分享过的音乐都收藏。
      点回聊天框,肖安明得知辛疑已经长到一米七,很无奈地说自己只有一米七五。
      点回他的朋友圈,偷偷保存了一张他的照片在手机里。
      点回聊天框,肖安明问她高中生活愉不愉快,晚上一般几点休息,在一个都是学霸的学校里的感觉怎么样。

      辛疑好想好想好想把一切都告诉他,但她没有,她只说:

      “是呀,时间过得好快呀。”
      “一米七五已经很可以了哈哈。”
      “当然愉快啦,同学们都很可爱。”
      “大概十一点半吧。”
      “很卷,被逼疯是日常哈哈哈。”

      她看到了他朋友圈里发的目标大学是重庆大学,也看到了醒目的高考倒计时。所以他们两个在短暂的嘻嘻笑笑的交流过后,道了别。
      肖安明说:
      “有时间找我唠嗑呀。”
      辛疑说:
      “哈哈哈好!”

      她的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她想要大喊,想要尖叫,关于这个近乎疯狂的夜晚。她几乎不能平复自己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她的心脏正在为了自己的存在而疯狂跳动。她熟悉这种感觉,是汹涌的记忆正穿越迢迢的时空长廊朝她奔赴而来。
      临睡前,她分享了一首歌在朋友圈里,这是她第一个仅对肖安明可见的朋友圈。

      Look up at the stars.

      这首歌给辛疑的感觉像是夏天、像是童话、像是魔法、像是一场奇幻的遇见。
      一如她的肖安明。

      “All the street lights are all saying your name.”

      躺在床上,辛疑告诉自己:
      要勇敢去爱,去追求,要不负相遇。

      接下来的几周,对辛疑来说是场折磨。她想要和肖安明说话,但又不敢和他说话,一是不想影响他学习,二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历尽挣扎、绞尽脑汁后,她也不是没尝试过用一些可笑的借口去掩饰,和他说上几句话。但天知道,自习室的具体位置和那道她早已经会做的物理题的答案,到底又能缓解什么情绪、解决什么问题。
      她神经质地观察着肖安明的一举一动,观察他更新频率变得极高的朋友圈,试图了解他为什么删了又发发了又删;剖析他分享的音乐的歌词,从小心翼翼到过度解读。
      错乱的思路和新的线索全部搅合在一起,得到千百个让她误会的答案。
      辛疑逐渐无法在课堂上专心听讲,回家后更无法不去看手机,学校里的好朋友们靠着信念忍受她时悲时喜的跳动情绪。她把自己搞得好疲惫,她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她需要一个结果,她需要一个干脆利落。

      好在,这个结果并没有让她等太久。
      一晚,她托朋友打听肖安明的感情状况,她的朋友告诉肖安明,有个女生很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是她派我来打听的。肖安明有些懵,但还是回复说自己单身,没有喜欢的女孩,至于喜欢什么类型的......或许是长得漂亮、学习好、聪明的。
      辛疑的朋友有些激动:“那个喜欢你的女孩,我认为她完美符合你的要求!”
      肖安明来了兴趣,开始猜测女孩的身份,猜来猜去,都是辛疑没听说过的名字。朋友很无奈:
      “我不认为你认识很多学习又好、长得又漂亮的女孩。”
      肖安明的回复也很典:
      “我认识吗?”
      肖安明东猜西猜也猜不到,他越来越好奇,越来越执着。最后,直到无语至极的朋友告诉他,范围是在育明和二十四这两所最好的学校,他才问:
      “是辛疑吗?”
      朋友不知如何回应,肖安明却不肯轻易放过她:
      “到底是谁啊......要不然你偷偷告诉我,然后我去找她聊聊。”

      这边的辛疑想了想,跟她说:
      “没关系,一会儿我去找他吧。”

      辛疑花了十分钟做心理建设,尽管她已经明白了,肖安明至始至终都把自己当作妹妹而已,从来没有放进过“喜欢”这个范围考量,但没有办法,她还是要去面对自己选择的路。

      “听说你把我忘得挺干净?”
      这是辛疑的开场白。
      肖安明回了她一个问号,和一个错愕的表情。

      “我一直都把你当妹妹的。”

      除此之外,他说不出什么话,这反而让辛疑感到放松了些。她告诉他,自己高中没有想恋爱的想法,更不会逼迫他喜欢自己,所以不要压力。她本来想高考结束之后再说这些的,她不想耽误他考试,但事已至此,也是没办法了。
      “天,惊到我了。”
      肖安明还是说:
      “你知道我一直都把你当妹妹的。”
      “为什么啊...”

      辛疑笑了一下:
      “这事很难讲啊,反正我第一次见到你那天,就喜欢你了。当然,还有很多事,但你都不知道。”

      “天哪......”
      肖安明仍是说:
      “我真的一直把你当妹妹的。”

      “我知道。”

      ——这是她那晚说的唯一一个谎言,但其实也不算谎言。至少,现在她知道了,他真的真的真的一直把自己当妹妹看的。
      肖安明说他要冷静一下,并且劝辛疑不要伤心、要move on。
      不知为何,本来笑呵呵的辛疑,看到这句话,心里突然不是滋味。
      她太懂他了。小心再三,她还是把压力给到了肖安明,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知道你得需要一点时间,
      嗯,
      而且你那么勇敢。”

      辛疑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她很平和,甚至有一点激动。
      她多年的心意终于被他明了,他们之间的信息对等了。七年的感情,这或许会令他度过一个五味杂陈的夜晚,但终于有这样一个夜晚,换他想着她想到睡不着觉。
      “并且,从今天起,他不会再把我当小妹妹看了吧。”
      辛疑这样想着,脸上颇有一副“成熟”的笑,旁人会解读成落寞。

      第二天早上,辛疑睁眼醒过来的那瞬间,心底空落落的,但这种感觉又是转瞬即逝的,好像只是一个提醒,告诉她一切都不一样了。
      洗漱过后,她踩着拖鞋,哼着小曲儿,在厨房泡麦片,猛的一瞬间,毫无征兆的一小汪泪水却突然挤满了她的眼眶,她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伸手抹去眼泪,嘴里的小曲儿还没停,麦片撒的量也恰恰好。
      她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头绪,于是开始吃早饭。

      他们都开始度过一些很平静的时光。
      辛疑终于不把自己的时间消耗在肖安明的朋友圈里,她重新掌握了自己,因为毕竟时间总是会带走大部分事情,但偏偏肖安明不选择成为大部分,他是永恒的。
      那天,辛疑妈妈爸爸带着她,去肖安明家拿抗原,听说肖安明要下来送,辛疑在途中就明确表示,自己宁死也不会下车。于是爸爸把车停在他家大门口不远处,方便辛疑趴在后车窗,观察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肖安明出来了。
      这是她自那个朦胧的夜晚、时隔三年再一次见到肖安明。

      他就如同朋友圈里一样帅气,虽然戴着口罩,但优越的头身比和深邃的眉眼足以把辛疑迷住。她的嘴角疯狂上扬,下意识地举起手机,对着他咔咔拍了两张照片。
      肖安明走上前,有些拘束也有些腼腆,把抗原交到辛疑妈妈手里,她看他没穿外套就跑了出来,关心地问他冷不冷。
      正当辛疑兴致勃勃地看着二人之时,她妈妈突然往车里后座的方向指:
      “辛疑,快下来和哥哥打个招呼。”
      辛疑立刻把头缩了回去,动作的敏捷程度令自己都感到惊讶。她在心里骂了句娘。这时,妈妈已经走到车门这,把门拉开,辛疑捂着脸,确保肖安明看不见自己,有些失态地冲妈妈摆手,用力一把把车门关上了。
      妈妈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笑着跟肖安明挥了挥手:
      “安明,那我们走了啊。”
      肖安明说了声阿姨再见,辛疑瞄了他一眼,看见他走得飞快,脸上有笑意、尴尬以及腼腆。
      爸妈都上了车,辛疑欲哭无泪道:
      “我不是说了我不下车了吗......”
      他俩好像没听见的样子,都一副贼眉鼠眼。
      妈妈:“帅的帅的帅的。”
      爸爸:“比我高比我高比我高。”

      她发了条朋友圈,配图是自己偷拍的两张背影,并且简单描述了一下刚才悲壮的尴尬场面。
      经历了刚才和母亲极限拉扯的惊心动魄,再加上见到肖安明的亢奋,她整个人都处于精神涣散的状态中,结果忘了分组。
      当她看到肖安明秒赞,还给她评论、发了三个捂脸的那一刻,车上顿时传来一声惨叫!

      “啊啊啊!!!救命!!!救命救命我忘屏蔽他了!!!!!!!!”

      她飞快地设置了重新分组,涨红着脸瘫在后座,又尴尬又崩溃,忍受了一路父母无情的嘲笑。

      肖安明对那条一闪而过的朋友圈再也没有任何表态,两个人也再也没有任何交流。但辛疑从肖安明的妈妈口中听说,那天他不穿外衣下楼,结果把自己冻感冒了,整整咳嗽了一个月。

      辛疑试图把那个11岁的肖安明和现在17岁肖安明联系在一起,他们明明是同一个人,但却带给了她两段好似来自不同时空的记忆。
      辛疑想着他,感觉那么陌生。他不像小时候那样总是笑得灿烂,拍照时喜欢耷拉着嘴角装酷,那个阳光的小男孩,长成了温柔又深邃的少年。
      但她又是如此熟悉这个温柔又深邃的少年。她敢笃定,如果两个人还能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那他一定会忍不住用拽拽的语气夸张地、不断强调自己“哥哥”的身份,甩着刘海,眯着眼睛,说几句有的没的,把辛疑逗得哈哈大笑。

      但辛疑已经不敢奢求什么了,17岁的少年的温柔,她不敢奢求。
      她只希望他的心里能保存她的美好,好好高考,考到理想的学校。这就是最美好的结局了。

      2022年的12月23号,这是辛疑和肖安明相遇的第2600天,也是辛疑喜欢肖安明的第2600天。
      辛疑其实从来没有特意去记着这些日期,只不过是那个晚上,她听着音乐、写着作业,突然感到一种很汹涌的情绪。于是她把耳机里正放着的音乐分享到了朋友圈。

      “今夜无数的街灯沿路陪着我
      却把我孤独的裂缝 照得更寂寞
      如果这是一个梦 注定没结果
      那就让它是个梦 醒来就解脱
      是否月光太煽情让我突然变得感性
      孤掌难鸣我孤身却难以安静
      睁开眼睛我们的路无法看清
      想闭上眼睛把一切暂停
      当我的世界出现了你出现了你
      我看着自己变得透明变得透明
      怪我对你太执迷
      让我变得不像自己
      在想念你的寂寞夜里寂寞夜里
      我想把自己变得透明变得透明
      想把你忘得干净
      我的心却被你占领
      感觉我遇上你就像绵羊遇上狮子
      我徘徊在爱你还是爱自己的十字
      在应该赤裸的时候戴着面具
      我对你说的是我听不明白的言语
      你是太阳我的星光显得多黯淡
      你是海洋 你的轻狂我无从反抗
      我越来越擅长对自己说谎
      我想要你的绽放就把我埋葬”

      正是肖安明的存在,让辛疑明白,在活着的十五年时间里,原来还能有一件事情值得自己去执着。她曾经多少次在心底呐喊出他的名字,为了他抛弃脑海里所有别的念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一切退而求其次的可能性。

      她不想去勉强命运,但也绝不可能在时间面前认输。 这是个无关真假的命题。 于是她写: “2600,我还愿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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