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闻半生》阿日纱

1、初见

　　暴雨将至，散落在江南街道之下，是一层薄薄的潮湿味，烟雾缭绕，看似轻盈却又朦胧地似鬼魂般的窒息。

　　晓点燃了一支香烟，鲜艳的红唇轻抿着。

　　她侧倚在渗水似珠的石墙上，缝缝补补的黑布鞋似百无聊赖般的敲打着石板路。

　　天气闷得慌，她解开旗袍领至上的第一颗纽扣，望向雾气弥漫的天，手伸向前，好似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抓不住。

　　她吐出第一口烟雾。

　　这是晓在大河夜总会的第一个月。

　　她已经学会了吞云吐雾，学会了如何讨好那些油腻肥沃的大富商，那些功名显赫的副帅。

　　学会了如何做一个让男人神魂颠倒的狐媚子。

　　可唯独学不会，如何让自己有活下去的念想。

　　她究竟活够了没有？

　　她真是受够了，成日牢狱般的活着。

　　她轻声嗤笑着自己，嘲弄，而又带着凄凉。

　　她好想就这样死去，反正世上没有惦记着她的人，她的亲人，拿他当奴隶般，她的爱人..

　　她哪有爱人？爱而不被爱。

　　她的手中攥着一袋纸袋包装着的白色粉末，是她从客人那要来的。

　　她看着那纸袋，那一眼，也看着她悲惨的过往。

　　晓算是父亲拉扯大，说是拉扯，其实便是奴隶般存活于父亲左右。

　　晓本出生于大户人家，是家中的掌上明珠。

　　晓的父亲是个新派思想青年，不顾及传统习俗里的门当户对，不顾祖父的劝阻，娶了城中一位风尘女子做妻，生下了晓。

　　但晓的祖父并没有另眼相看她的孙女，而是把她捧在了心尖上，锦衣玉食的养育着，晓还记得，在她牙牙学语之时，她的祖父是那般的和蔼可亲。

　　祖父并不时常在家中，父亲说，祖父闯荡于京城，每当祖父出远门，晓总会恋恋不舍地牵着祖父的手，叫唤着。祖父每次归来时，总会带着许多京城的新鲜玩意儿，逗晓开心。

　　那时的晓天真烂漫，毫无衣食烦恼。

　　可有日，掐算是祖父归来的日子，晓站在门栏上望呀望，望到日落黄昏，望到星月当照，都没有盼到祖父的身影。

　　祖父再也没有回来过。

　　家中挂满了白巾丧礼，父亲哭晕在灵位前，整整三日。那天，父亲从灵堂踩着扭曲的步伐，口中不知在低喃些什么，旁若无人的在院子里转了几个圈。晓上前拉扯着父亲的手，父亲回头，眼神里再无从前般的睿智。

　　父亲疯了。

　　后来，她的父亲嗜赌成瘾，祖上留存下来的基业全被他赌了个精光。

　　晓记得幼年时，家中住的还是大宅院，黑漆白砖，好不气派。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家中不断有一些凶神恶煞的人来砸门，带着可怖的锐器，还有个头目拿着杆黑金发亮的枪杆，耀武扬威的把玩着。

　　那些人把家里的青花瓷罐、红木雕椅统统搬走了，不多几日，父亲母亲便领着她离开了那大宅院，住进了一间她从未见过破败的茅草屋里。

　　母亲也是个薄情的，跟着商人跑了去，留下晓一人。母亲说，父亲不要她了，她只好改嫁。留下晓，是为了父亲的孤寡晚年着想，实则晓心知肚明，不过就是怕商人嫌她拖泥带水，生怕别人不要她了，于是就把她的亲生女儿和废物父亲，如扔破烂般的丢弃在那件仅仅属于他们父女俩的茅草房中。

　　豆蔻之年的晓成日游走在街坊店铺的手下，干着粗活累活挣分文，接受着恶言相向和辱骂，本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早已满身的伤痕。那时晓觉得，这一辈子大概也就如此了。

　　可生命中总会出现那样带着光芒的人。

　　他意气风发，眉宇间带着清朗俊气的少年感，晓永远也忘不了那日他身着着一身灰褐挺拔的中山装，那是他从没见过的明亮。

　　晓看着他失了神，却不留意手上的餐碟翻了盘。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破裂声，掌柜的竹棍挥舞而下。

　　晓闭着眼，等待着这一棍的责罚。

　　半晌，疼痛感并没有如约而至，她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晓缓缓的睁开双眼，只见那少年紧握着竹棍，锋利的眼神中带着煞气，死死的盯着掌柜。

　　少年呵斥着，他是宁家的长子，谁人敢动他。

　　扭头，少年看向晓，那眼神是那样的宠溺。他拉起他的手，踏在了破碎的瓷碗上，踏过了旁人瞠目的眼神，踏出了客栈。

　　那时的晓觉得，这大概就是上天赐予她孤苦生命中一颗最璀璨的星光。

　　而后他再也不曾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