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伯来]今天也是叛逆的一天》素千絮

7、酿酒

　　神把梅塔特隆送了回去。

　　手法并不轻柔，如同他往常一样，甩回第八重天就了事。幸好梅塔特隆有丰富的被甩经验，刚被神力抛到第八重天就舒展翅膀，及时在空中刹车，在空中稳住身形，慢慢落在地上。

　　“怎么了？”路西菲尔问：“神找你有什么事？”

　　政务上的事，神一般先找天国副君路西菲尔，再由路西菲尔传达——军事方面传给米迦勒和加百列，司法内容传给雷米尔，财务传给沙利叶，建设传给梅塔特隆，医疗教育转达给拉斐尔。

　　神只有在其他六位炽天使犯错或者不想让路西菲尔知道时才会直接找到他们。

　　梅塔特隆作为天堂最规矩的两位炽天使之一，神从未找过梅塔特隆的错误。

　　梅塔特隆支支吾吾，“一点小事。”

　　“嗯。”路西菲尔没再追问，看起来是后者，神不想让路西菲尔知道的事。

　　梅塔特隆坐回路西菲尔对面，手中握着一份文书，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心里去，路西菲尔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主动提出：“这些文件我来看就好，你回去休息吧。”

　　梅塔特隆唉声叹气，“唉，殿下。”

　　路西菲尔问：“嗯？”

　　梅塔特隆犹豫再三，话到喉咙几次，又憋了回去。他不爱管别的天使的闲事，也不爱说教，向别的天使提建议很难说出口。

　　“怎么了？”路西菲尔奇怪。

　　“殿下以后……”梅塔特隆踌躇片刻，小声说：“能不能，别拿我的酒了……”梅塔特隆生怕路西菲尔误会自己小气，连忙解释：“酒没什么，殿下想要多少酒只需要开口，梅塔自会奉上，只是……”

　　梅塔特隆嗫嚅：“神发现了。”

　　偷喝梅塔特隆的酒算得上是炽天使间司空见惯且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了，常年挂在失窃名单上的除了梅塔特隆的酒，还有路西菲尔的宝石，米迦勒的武器，加百列的赐福神叶，拉斐尔的疗愈果，沙利叶的记账本，雷米尔的刑司树枝。

　　路西菲尔脑子嗡嗡，他这是什么运气，昨天才被米迦勒卖了自己醉酒，今天又被神抓包偷酒，路西菲尔只偷过一次——据说是十二万年的酒，目前天堂年份最长的酒。天地良心，十五万年，他就干过这一次，竟然就被抓了。

　　路西菲尔好心情荡然无存，十分想找米迦勒取经，向他询问他是如何天天偷酒都能避开神的监管。

　　梅塔特隆还想再解释两句，突然身子一轻，再睁眼，面前竟又是神。

　　梅塔特隆麻溜儿跪好：“神。”

　　神藏在银光下的脸满是烦躁与恼火，虽然觉得路西菲尔只配吃屁，但想到他纸条上的遗憾，给他搞一坛也不是不行。

　　梅塔特隆那儿没有，神可以自己酿。

　　神悻悻地想：堂堂天国副君，想喝坛酒都喝不到，这像话么？不知道的天使还以为他们天堂穷成什么样了，连坛酒都没有。

　　“你的那个，那什么，”神说：“十二万年的酒，材料和配方还有么？”

　　“……”梅塔特隆睁大眼：“啊？”

　　神不耐烦：“啊什么，不是要进贡给我的么，拿来。”

　　“哦哦，”梅塔特隆起身，“神稍等，梅塔马上回来。”

　　片刻后，梅塔特隆带着几个坛子回来，先将配方拿给神看，神一扫，脑袋当场眩晕，怪不得这酒要酿十二万年，而且只能酿出三坛，光原料就上千种，工艺极其复杂，哪怕神这个门外汉都能看出失败率极高。

　　神看着梅塔特隆带来的几个坛子，微微皱眉：“这里面就是所有的原料？”装不下吧……

　　梅塔特隆展开翅膀，哗啦啦从翅膀里掉出几十个坛子。

　　神：“……”

　　梅塔特隆道：“神，稍等。”

　　第九重天专属于梅塔特隆的传送阵源源不断亮起，每一次亮起，传送阵上就会多几十个坛子，神起初还聚精会神地看，半个小时过去后，地上的坛子已经多到放不下了，而传送阵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神兴致缺缺，闭上眼睛打盹儿。

　　又过了一个小时，坛子从神座前的空地蔓延到九重天其他地方，如果路西菲尔此刻回来，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梅塔特隆终于回禀：“神，材料齐了。”

　　神缓缓睁眼，坛子大军占领了他的世界，它用神力从坛子上扫过去，粗略得出结论：原材料装了一千八百多个坛子。

　　神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他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梅塔特隆的目光充满担心：“神，您要这些材料做什么呢？”

　　梅塔特隆善解神意：“您是打算自己酿么？不如将这件差事交给梅塔。”

　　神心道：“那不行，梅塔来酿酒需要十二万年，十二万年后路西菲尔堕天都堕了八百回了，赶不及的。”

　　“你退下吧。”神说。

　　“是，梅塔告退。”

　　等梅塔特隆的身影完全消失，神把配方拎过来，说是配方，大概有几十万字，称得上一本书了。

　　神看到字就头疼，自从创世完成后，他就再没干过工作，更别提酿酒这么精细复杂的玩意儿了。

　　真想给它扔出去。

　　神捏着鼻子看了第一页，“先把梅花洗净，”神找到梅花坛子，掀开，撒了把水，随手搅和了一会儿，拿出来，甩干，好了，这就算洗干净了。

　　“第二步，把梨花洗净。”

　　神无语，梅塔特隆就不能一次性说完要洗多少花，他如法炮制，把梨花搅和干净。

　　“第三步，把桃花洗净。”

　　神：“……”

　　神耐着性子，从第一步做到第3219步，距离完工还有19921步。路西菲尔的传送阵亮起，他要回来了。

　　神分心把传送阵熄灭，传音给路西菲尔，“今晚我有事，你先在八重天住一晚。”

　　“什么？”路西菲尔怔住，一天到晚就知道睡觉的神，居然也有有事的时候？

　　路西菲尔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顿时疼得两眼汪汪，他“凄楚”地问：“神，你不会是躲我吧？”

　　说话间，路西菲尔眼眶中噙着的眼泪掉下来。

　　演技100分！

　　神再度无语，他只好说：“我看到你掐自己大腿了。”神忍不住教育他：“十五万岁的大天使了，成熟一点，嗯？”

　　路西菲尔顿住。今天的神是睡醒了么，不大好糊弄了。

　　神隔空揉了把路西菲尔的头发：“听话。”说完，传送阵彻底熄灭，九重天关闭。

　　路西菲尔琢磨那个“一晚”，听起来似乎真有事。能有什么事呢？路西菲尔费解。

　　创世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只需要维持世界运转就可以了。神能忙碌些什么呢？

　　路西菲尔心事重重回了第八重天的宫殿。第八重天的寝殿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床虽然还在，但床垫被子都搬走了，只剩空空荡荡的床板。

　　路西菲尔勉强坐下去，硬邦邦的，不舒服。

　　侍从们鱼贯而入，带着新的床垫被子，麻溜儿铺床。

　　路西菲尔站在一旁看他们忙忙碌碌，脑子里突然萌生出一个叛逆的想法。今晚神有事，必定顾不上盯他，他很久没去地狱了，不知道地狱现在情况怎么样。

　　路西菲尔交代了侍从几句，隐身离开。

　　从天堂到地狱的路是封死的，正常情况下只有堕天才能跳入无间炼狱，但路西菲尔找到了一条隐秘的道路，先从天堂去往三不管地带龙岛，再从龙岛去荒芜之地，荒芜之地有个黑乎乎深不见底的洞，穿过这个洞，就能到达无间炼狱的边界。

　　地狱和天堂是截然相反的两种风格。

　　天堂圣洁典雅，明亮的光芒照耀着一到九重天，那里鲜花盛开，鸟语花香，绿色的草坪直通天际，精巧雅致的小木屋中住着干净柔软的天使。天使们谦良温和，友好相处，说话轻声细语，像童话镇。

　　地狱则是大面积的血红与黑暗。高高的天幕上挂着永不熄灭的血月，浓黑的夜，赤红的月亮，不见星光，只有浓到化不开的黑暗。

　　地狱的土地贫瘠粘稠，天使名贵的靴子踩在上面，沾一鞋底的黑泥，倘或细细闻起来，有若隐若现的血味。

　　遍地长着血红色的曼珠沙华或黯蓝色的幽灵花，绝世妖艳下藏着见血封喉的毒。

　　路西菲尔换成黑色的衣服，收敛了翅膀，头上戴了个遮掩气息的斗笠，穿过无间炼狱的大门。

　　路西菲尔仰头，大门上龙飞凤舞刀削斧凿着一段话：

　　“通过我，进入痛苦之城，

　　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深渊，

　　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

　　正义促动我那崇高的造物主、神灵的威力、最高的智慧和无上的慈爱，

　　这三位一体把我塑造出来，

　　在我之前、创造出来的东西没有别的、只有万古不朽之物，

　　而我也同样是万古不朽、与世长存，

　　抛弃一切希望吧，

　　你们这些由此进入的人。”

　　路西菲尔进入过这里许多次，每次都要停下来仔细看这段话，但总是没有太深刻的感悟，冥冥中他觉得这段话对自己会很重要，未来总有一天要刻骨铭心地去体会，路西菲尔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这段话并不吉祥，作为天国副君，神最爱的天使，路西菲尔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他要经历些什么，才能义无反顾地进入痛苦之城，抛弃一切希望。

　　路西菲尔压下心里的不快，进入地狱。

　　踏过地狱之门后共有七条路，分别代表“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

　　路西菲尔选择了“贪婪”之路。

　　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地狱，路西菲尔只能想到“穷”，四处都是破破烂烂，地狱的土地无法生长可食用的农作物，地狱的血河无法生长无害的鱼，于是地狱的恶魔们饿得面黄肌瘦，靠吞吃对方为生，各个皮包骨头。

　　地狱的房屋东倒西歪，有个棚子，能遮风挡雨，就算好房子。不过恶魔们也不在意。

　　地狱的夜晚，恶魔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晒着血月，偶有几个没入睡的恶魔捧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酒，一边摇摇晃晃地走一边喝，眼睛泛红，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蹲在地上，捂着脸失声痛哭，哭声连绵不断，一声比一声悲怆，似乎要把这一生的苦都哭出来。

　　路西菲尔不知道他在哭什么，但能沦落的地狱的生物，大抵心里都是有难言的苦楚的，才能痛楚、凄苦、万劫不复。

　　路西菲尔穿过他们，看向街上唯一完好的棚子。棚子上用廉价劣质的彩灯装点着，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欲望之都”。

　　老板娘衣着暴露，身上裹着几根破烂布条，嘴里叼着根草，靠着随时都可能倒下去的门，双手抱胸，她的目光转向路西菲尔，蓦地露出一个笑。

　　地狱妖女笑起来魅力无边，她摇曳生姿地走过来，每走动一步，都像在地上生了一朵莲花，妖女笑：“这位天使。”

　　路西菲尔轻轻“嗯”了一声，在这满是颓废与纵-欲的地狱，他在天堂养尊处优十几万年养出的清高的气质过于瞩目，是个恶魔就能看出他来自天堂。

　　“痛苦么？”妖女问。

　　路西菲尔摇头。

　　妖女嗤笑，“那你来地狱做什么呢？”

　　路西菲尔沉默，他有心将地狱治理起来，地狱是放纵欲望的地方，生物无法掌控自己的欲望，就会掉入地狱，换句话说，地狱永远不可能被铲平，而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源源不断壮大。

　　与其将地狱视作世界的污秽处，试图抹去，倒不如好好治理，将生物的欲望转为向上的力量。他是来统计地形绘制地形图的，顺便取点地狱的土回去研究，这么穷的地方，想治理起来，起码得先保证温饱。

　　妖女没再纠结，她轻佻地笑着：“看到地狱之门，难过么？”

　　路西菲尔继续沉默，这一次他的确感受到了一些异常，一些压在心里的痛苦，但他不知道这股痛苦从何而来。

　　“看来是痛苦了。”妖女说，“你知道么，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想你一定有个喜欢的天使，而他不喜欢你。”

　　路西菲尔心里一颤。

　　妖女目光饱含深意，“看来我说对了，”妖女问：“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么？”

　　路西菲尔抬眼看她。

　　妖女不卖关子，她耸肩：“你的身影太孤独了，写满了求不得。”妖女凑近，她的声音清冷又蛊惑，“怎么样，要不要来我的欲望之都？”

　　妖女声音魅惑：“只要来我的欲望之都，能实现你所有的愿望。”

　　妖女重复，“是所有。”

　　路西菲尔的眼睛看穿“欲望之都”，那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有妖女制造出来的致幻剂，喝下致幻剂，就能在梦境中实现自己的欲望，醒来后，回味美梦。

　　地狱第三区域贪婪的恶魔们很喜欢这里，即便是虚幻的，只要能在梦中得到，也马马虎虎能抚慰他们的心，清醒的痛苦和麻木的幸福，他们喜欢后者。

　　路西菲尔对此毫无兴趣，拒绝了妖女，“不必了。”他和恶魔不同，他只要真实，哪怕是痛苦的真实。

　　他继续往深处走，探索地狱的事只能他自己来做，天堂禁止天使来地狱，对神而言，天使来地狱属于自甘堕落，决不允许。倘或他不是路西菲尔，只凭他进出地狱的行为，就够他被雷米尔关上万年。

　　因而路西菲尔无天使可用，只能自己干。地狱一共七个区域，七条路通向不同的区域。他已经来过两回，探索完“暴食”和“懒惰”两个区域，他今晚打算探索完第三个区域“贪婪”。

　　天堂第九重天，神分出无数神力，分工合作，终于赶在路西菲尔去地狱溜达了一个小时后，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

　　接下来只剩放置十二万年，酒便成了。

　　神将酒用神力托起来，时光之力倾泻而出，滔天神力漫天匝地，将酒严严实实地包围，神力包裹下，神殿凭空出现一条银色的光轴，刻度写着时间。

　　酒从原点被神力推动着往时间光轴远处走，它缓缓走过两百年、一千年、两千年、一万年、两万年……

　　酒越走越慢，越走越艰难。

　　最开始穿过一万年只需要一瞬，当刻度走到八万年，酒穿过一万年需要整整一分钟，等它走到十一万年后，推进变得十分困难，半个小时，将将挪动了一点。

　　神再度推出一掌神力，信仰之河汇聚，化作神的力量将酒猛地推进，推到十二万年。

　　神取出一部分十二万年的酒，剩下的酒继续往下推进。

　　纵使神不喝酒，也晓得酒的年份越高越好，神一路将酒往更远处推，时光光轴险些被他摩擦出火花。

　　酒推到十三万年，神取出一部分留存。剩下继续推。

　　十四万年。

　　十五万年。

　　十六万年。

　　神推进到二十万年时停下来，梦中路西菲尔将在他二十万岁生日时彻底成年。

　　神收手，将最后一点酒拿出来，所有酒一字排开。

　　他现在拥有十二万年份的酒十坛，十三万年、十四万年到二十万年的酒各三坛。

　　神将三坛十二万年份的酒悄无声息地放回了梅塔特隆的宫殿中，毕竟他被路西菲尔米迦勒和加百列偷走了三坛酒，剩下的七坛酒放在路西菲尔的酒窖中。

　　神写下卡片：“神用梅塔特隆的配方和原料酿制的十二万年份的酒。”

　　神扫视着酒窖，最后清理出最高的一层酒架，将十三万年到二十万年的二十四坛酒放在了最高层。

　　依次标好卡片。

　　从此天堂中能酿出神级酒的，除了梅塔特隆，还有神。

　　大功告成！

　　神松了一口气，哄长大路西菲尔高兴，真费劲啊，神颇为怀念小时候的路西菲尔，那会儿给块糖果，给个小木马，就能让他高兴一整天。

　　酒已经准备好了，就差他的天使了。

　　神朝第八重天路西菲尔的宫殿望去，今天没让路西菲尔上来睡，不知道他睡得好不好？

　　神扫完第八重天的寝殿，没看到本该在床上的路西菲尔。

　　神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别是还在加班吧？

　　他看向办公的宫殿，灯火全部灭掉，路西菲尔也不在。

　　咦？

　　他的天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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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说明：
地狱之门上的话：“通过我，进入痛苦之城，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深渊……你们这些由此进入的人。”
出自但丁《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