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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忆少年 ...

  •   琅琊阁的冬天,总是那么寒冰彻骨,凛冽的狂风风呼啸而过,像是拍着响当当的巴掌在人的脸上。
      大雪漫天飞舞,铺满了整座山。
      年轻公子模样的一位如玉小哥从琅琊阁的暖炉中缓缓走出,双手抱着手炉,像是刚睡醒般,他有些迷朦地看着外头的新来学徒们都在努力铲雪,一阵大风刮过,他不由得打一寒颤。
      一个小学童拿了一杯热茶递给他,“少阁主,喝一杯暖暖身子。”
      少阁主接过热茶,抿了一口,轻轻皱眉,“有些淡了,师父喜欢浓茶。”
      听说,老阁主年轻时对茶从不挑剔,只是不知道从何时起,开始有了喝浓茶的习惯。
      “九儿。”年迈低浑而有力的声音从偏殿传出。
      少阁主蔺九应了一声,走到门前,将门推开,“师父,是否要现在用早膳?”
      “好。”
      蔺九转身吩咐学徒们准备呈早膳,然后自己进去开始收拾桌子,两个小学童端盆和毛巾进来,服侍老阁主洗漱。
      老阁主蔺晨发已全白,已经年迈,但因着年轻时习武,所以身子依然康健。
      如今他已经九十九岁了。
      他送走了八个徒弟。
      如今的少阁主还未到而立之年,模样清秀,温润而泽。
      他看着年轻有力的蔺九,突然感慨了一句,“真年轻啊。”
      蔺九愣了一下,“师父您老人家怎么突然感慨了这句?是要悟道了?”
      蔺晨已修道多年,从未娶妻生子,蔺九有时感觉他修道都修魔怔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师姐早些年得道飞升的缘故。
      传说琅琊阁阁主的大弟子。在六十多年前参透人生,得道飞仙。有不少人亲眼瞧见琅琊山发出了一道青光,直达九重。
      这一消息传出,各国来了不少人打探得道真谛。
      但却被琅琊阁拒之门外。
      最后实在熬不住,也只说了句,她从未修过道。便打发了人走。
      可自那时起,蔺晨开始却身穿道袍,头上盘起。
      后来很久以后,才从蔺晨的二弟子蔺茶口中得出一句结论。
      “师父他现在修道也不知道修地哪门子道,无门无派,大师姐也从未修过道。”蔺茶叹口气,“大师姐爱别离,怨憎会,都经历过了。”
      三弟子青时去世那天,嘴里还嚷嚷着大师姐三个字。蔺九当时正在蔺晨身后站着,当时他就快咽了气,却依旧对着阁主问了一句,“师父,您可曾后悔?”
      蔺晨轻轻地拍拍青时的手,没有说话。
      蔺九也只是猜测,大师姐生前师父可能待她不好吧。他性格跳脱,也许刚收徒的时候年纪还轻?
      只因他入琅琊阁以来,从未听师父提及过大师姐一句。
      冬日皓雪,总是格外难熬,窝到开了春,琅琊阁的生意在此时才旺了起来。
      每日来提问的人数不胜数,基本都是世家子弟们,皇族,江湖门派。给的银两也足够。
      当然,琅琊阁在各国开的落脚门店也一直盈利,甚至还开了不少妓馆。收留许多被父母贱卖的女娃,也从不打骂。
      愿意学琴的学琴,不愿意的可以当一些青楼女子的丫鬟服侍。都是自愿为主。
      还有不少武馆,收一些世家子弟为学徒,收钱教武。
      遍地都是琅琊阁的分支。
      蔺九由于身体原因,没有习武,但文采斐然,从小便天赋异禀,谋略也是一流。
      这也是蔺晨收他为徒立他为少阁主的原因。
      琅琊阁的阁主可以不会武,但不能没有脑子。
      再等两天,就快到蔺晨的百岁生辰了。
      蔺晨身体依旧康健,许多人说,应是修道的缘故。
      可蔺晨说,“不是,是你大师姐她在惩罚我。让我眼睁睁看着我熟悉的,所念的亲近的一个个死在我面前。”
      这是蔺九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大师姐这三个字。
      他甚至怀疑自己幻听了。
      蔺九赶忙安慰道,“师父您老人家身体康健是好事,怎么能说是惩罚呢?大师姐那是在天上保佑您长命长寿。”
      蔺晨笑了,“有时我都在想,要不我死了算了,还能去见你大师姐一面。但我又转念一想,她在天上,而我死了是去阴曹地府重塑轮回,估摸着是见不着她了。”
      其实蔺九从来不信修仙得道,但架不住他今天这番言论,让他不禁好奇,难不成大师姐果真得道成仙了?
      时光倒转,蔺晨在十四岁之前,从未出过琅琊阁。
      他的日常很简单,每日跟着其他学徒们在那里收拾鸽房,将每个联络点收集来的资料整理一番。尽管他从未行过万里路,但却知道各国的秘密。
      到傍晚的时候,他还得磨草药,读本草纲目,黄帝内经,清晨起床还要习武。
      他从牙牙学语的时候就开始学习一直到十四岁从未停歇。
      被沉重地学业压制着性格,最终在父亲的点头中松懈且爆发。
      他十四岁的生辰便是独自一人下山,拿着手中的十两黄金行走江湖,两年方可归阁。
      蔺晨无比兴奋,下山的时候像猴子一样满山乱跑。
      靠着他自己的手艺,路上给老人家写写信,时不时悬壶济世,也从不收钱。穷人的钱不收反而倒贴,富人的钱使劲薅。
      自己也卖几副画,有时还摆摊算卦。
      十两黄金愣是没用一分。
      直到他在路上南楚郢都遇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
      这是个女娃子,脏兮兮地灰尘也掩盖不住她那白里透红的皮肤,头发凌乱也盖不住她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这是富贵人家落难的千金吧?
      看着她不声不响地坐在抢食的乞丐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手里的吃食,小手放在嘴里,感觉的出她的饥饿。
      但是这世间太多像她这样的人了。总不能个个都救。
      他默默地路过,然后再也没看过去。
      大概几柱香后,对面茶楼角落的台阶上,坐着托着下巴看女娃出神的某个人。
      有个好心人将女娃娃拉到一边,偷偷地给了一个包子,“你吃,我得看着你,不然你手里的包子会被他们抢走的。”
      女娃娃两眼发光,双手接过包子,还不忘先对好心人道了声谢谢。然后一口一口地咬着,嚼碎了吞咽。她也想使劲吃,可包子太噎了,只能一口一口嚼碎。
      好心人看到她吃完了才放心地走开。
      但是就算吃了这一顿,还有以后怎么办。
      蔺晨握着手中的黄金,纠结甚久。
      就算这黄金给了她,她没有能力护着。最后还是会饿死。
      或者被人发卖。
      直到太阳落山之前,他最终还是做了决定。
      他猛地起身,想要意气风发地往前走,却突然停住,许久无法动弹。
      诶哟哟我的腿麻了,麻的疼。
      蔺晨把她带走了。
      他先是把十两黄金变成碎银子,然后找家客栈让老板娘给小女娃洗了澡,又折腾了许久的头发,然后去成衣铺换上崭新的衣裳。
      女娃娃像个年画娃娃一样,坐在那里乖乖的,依旧不哭不闹,只是眼里都是惊恐。
      直到见到他,女娃娃才从受惊小鹿变成可爱的绵羊。
      她跑到蔺晨面前,张开小小的双手,对他说道,“哥哥抱抱。”
      那一瞬间,蔺晨的心都化了,他想要把这个世界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只是自己也不过是个还没及冠的少年,总不能当她爹。
      他蹲了下来,平视着看着女娃娃,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碎碎,还没有名字……”
      大户人家的女娃在及笄之前都只有闺名,及笄时父亲才会为女儿起名。
      碎碎。
      蔺晨呢喃了这二字,他想了很多古诗词,是在想不出来有何关联。
      “娘亲说,我刚出生那会儿很闹,把许多东西都打碎了。所以才叫我碎碎。”
      蔺晨被这莫名其妙的起名理由给逗乐了,他摸了摸碎碎那可爱的小脑袋,温柔道,“碎碎平安嘛,也是好寓意。”
      多年以后的蔺晨每次回想起这样的场景,他脑海里都是她那可爱模样。
      蔺晨带着她一起行走江湖,两年后回了山,蔺晨教她读书识字,天文地理,医学武学,甚至琴棋书画一样不落,把他所有会的都教了。
      碎碎像是早早开了窍,一学就会,一点就通。
      看着这般天才,蔺晨总是夸赞自己眼光独道,第一次下山就能找到这般天才,样样精通。
      “确实根骨惊奇,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究竟是谁?”
      蔺阁主悠闲地走到蔺晨身边,看着不远处练剑的小小丫头,又扭头瞟他一眼,“她就是贺兰家四郎最小的女儿,贺兰柚。你下山捡到她的时候,她家正好被楚皇抄家,她是遗漏的那位。”
      蔺晨怔住,“她就是一出生天降祥瑞的贺兰小女?”
      就是因为她出生时明明是三更天,但天上突然发出如同白天般地光芒。
      不仅惊动了整个楚国,不少道士前来抢着要收她为徒。
      说她如果修仙,不出二十年就能得道飞升。
      但都被贺兰家拒绝。
      贺兰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哪里舍得送出去。
      整个家族都把捧在手心里生怕磕着碰着。
      这样的大宝贝竟然意外流落,还被自己捡了去。

      “师父!师父!不好啦!”
      小男娃蹬蹬蹬跑上了山,疯狂找蔺晨。
      这是蔺晨几年后收的第三个徒弟,刚收了不到一个月,就上来闹腾自己了。
      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不是你大师姐在寒潭里憋气一直没上来?”
      洛青时愣住,眼里都是不可置信,“师父你怎么知道的?”
      蔺晨无奈地摇摇头,继续捣药,“你现在回寒潭估计正好赶上你大师姐烤完第二只鱼了,正好把你二师姐叫上一块下去。记得带一条给你师父我就行。”
      奶娃娃的洛青时不敢相信地回了寒潭,发现果然如师父说的那般。
      二师姐肖梦茶兴冲冲地跑到贺兰柚旁边,“大师姐你烤鱼烤的真香!”然后接过来就啃上了。
      其实蔺晨只有带贺兰柚的时候是手把手教的,然后贺兰柚学到之后再手把手教他们,自己也就时不时过来看一下,看看贺兰柚教得如何。
      贺兰柚性格温柔,但是带师弟师妹的时候还是会摆出一些架子,严格要求,让他们好好学习。
      肖梦茶性格乖张,但是又精明地很,每次跟青时一起闯了祸之后,认错态度良好,就是死不悔改。经常被罚去跪祖师堂。
      而洛青时老实巴交的,天天被二师姐拉着出去玩儿。
      过了两三年后的肖梦茶经常调侃道,“咱们的大师姐不像师姐,像是咱们真正的师父,手把手带着咱俩,反倒是师父他老人家,像是东家一样,对我们俩凶了吧唧的。”
      洛青时挠挠头,“那不一样,大师姐是天才,师父一教就会,还比我们听话。”
      肖梦茶像是抚摸猫咪一样摸摸青时的脑袋,同龄的女孩发育地比男孩快上许多,明明才相差一个月,肖梦茶个子却比洛青时高出一头,开窍也比他早上许多,“你个愣头小子自然是不懂的,咱们师父带大师姐的时候,他也不过才十五六岁,带大师姐可不是像带咱们一样。”
      洛青时嘟囔了一句,“有什么不一样,我们现在也才八九岁。”
      琅琊阁突然收到重磅消息,七十万的赤焰军在梅岭覆灭。
      老阁主立刻带着蔺晨还有九岁的贺兰柚前往梅岭,中途还不忘飞鸽传书去药王谷。
      能救多少是多少。
      梅岭寒风凛冽,大风刮打在脸上呼啸而过,不到几个时辰贺兰柚那小小的脸蛋已经被刮红了。
      人命关天,此时贺兰柚自己也顾不得了,老阁主,少阁主和少阁徒兵分三路,前往寻人。
      贺兰柚出发之前,蔺晨叮嘱她,“如果你认不得那些人是谁,就看他们的手腕上的银镯,上面有他们的名字。遇到林殊,林燮,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到我们,如果他们还活着,在我们来之前你一定要全力进行抢救,实在不行,先吊着一口气。”
      她听出来了这二人的重要程度,她严肃地点头,“明白,师父。”
      随即便往山脚下出发。
      蔺晨则前往山上。
      山脚下到处都是扔下来的尸体,许多人已经冻僵硬了,贺兰柚在每一个死尸中都查探了名字,都没有这二人的名字。
      这是贺兰柚第二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第一次还是在五年前。
      她亲眼看到全家上百人惨遭灭门。只剩下她一个人。
      而这次是七万人。
      尸殍遍野,触目惊心。
      她几乎是踩踏着过去的。
      天,要黑了。
      贺兰柚小小的身躯实在是扛不住如此寒冷的天,她不得不带着跟着她的几个人寻找了个落脚的地方。
      不远处有个大石头挡住风口的斜坡,这个地方正好能生火取暖。
      她高兴地往前走,却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声音。
      低头一瞧,是红彤彤的千足虫。
      一根银针从她手中甩出,千足虫立刻死在当场。
      其余几人下了一跳,发出惊恐的呼声。
      没想到这么冷的天,还有虫子。
      未免被毒,她掏出一个钳夹子将千足虫拿了起来仔细端详,脑海里努力回忆书本里与它相似的图画。
      最终定格在某一页。
      雪疥虫,专食焦肉,毒素极寒,只生长在梅岭。它可以使人经火烧却不死,因为它的毒性能抑制极火。
      也就是说,有活人。
      这是目前最好的消息了。
      她带着他们几个人顺着别的雪疥虫的踪迹一路找寻,最终找到了一个趴在雪地里正在被虫子啃噬的生还者。
      她尝试着将此人翻身,发现真的很重。
      “即墨大哥,帮我把他抬去斜坡那里。”
      几个人赶紧过来,帮忙抬着此人往另一边走。
      这个人看着应该也只有十几岁,但是脸上都是血,身上都焦得没有一处是好的。
      她将他胳膊上的雪疥虫拨开,然后将他手腕处的银镯转了个圈,又用火折子照明,看了半天才看清楚名字。
      林殊。
      找到了。
      贺兰柚欣喜不已,她急忙跑到外面吹了一声哨子。
      哨子发出了咕咕的鸽子叫声,一直在回荡,很快就传到了蔺晨和阁主的耳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忆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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