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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六章 娶媳妇儿 ...

  •   下了火车,然后转客车,等他到了巴安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心思,罗浩没去村长家借宿,而是拎着行李,跟着小黄车的司机去了他的家。
      老乡很淳朴,一再推拒罗浩坚持要给的房费,在迫不得已地收下之后,又赶着叫自家的媳妇儿整治出一桌好菜。罗浩坐在桌前,经过长久奔袭的灵魂已经软烂成泥,但是出于礼貌他还是提着口气硬撑着跟主人家谈天。酒过三巡,罗浩面前的小碟子里的饭菜堆成了山。
      按理说罗浩该饿了,甚至能说是都快饿过劲儿了。毕竟除了两包烟之外,他在车上没吃过任何东西。可他一点胃口都没有,连筷子都觉得有千钧重,拿也拿不起来。
      吃过饭,他回到了主人家给自己腾出来的屋子,老乡自己酿的玉米酒度数很高,胃里有火在烧,熏得他迷迷瞪瞪的。

      近乡情怯,或者是别的什么,坐在久违了的藏床上,呼吸着没有污染的纯洁空气,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意识在身体里浮浮沉沉,可能是眯过去了一觉或者两觉,直到腰带把他硌醒。
      揉着被硌出印子的肚子,他坐起来,发了会儿呆,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下楼的时候很小心,他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平衡,不至于跟个小孩儿似的,在陡峭的木质楼梯上趴着下去。“如何走好只有半个巴掌宽的木楼梯”,是他调研期间来最大的收获和长进。
      推开门的一瞬间,璀璨的星空像是欢迎老朋友似的拥抱他。罗浩痴痴地看着浩瀚的星河,毫无征兆地流下泪来。他怔怔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在收回视线的时候,颈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巴声。眼角凝结着一小块冰,人中的位置有点烫。撕开香烟的盒子,他把纸在手心里揉软了,凑合着擤了个鼻涕。

      往山上走。
      这路他可太熟悉了。
      像是在一瞬间里进化出了夜视能力,枝枝叉叉的树枝和枯草没给他造成任何影响,明明是上山却有如走平地。他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浑身摸了一个遍也没找到打火机。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这东西能掉在哪里。
      没火,他本来想干叼着也算是能解解瘾,但是风一直往嘴里灌,没一会儿他就觉得自己的嘴唇开始起皮。
      喝凉风会放屁。哈哈。想起来不知谁给他说的这一句,罗浩笑出了声。
      他把烟拿下来,别在耳朵上。

      让你光记得买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搁这儿打火机才是硬通货啊老罗同志!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清醒,无比清醒,好久没这么清醒过了。明明是两天没睡,可他的眼睛亮得像是能发光。
      于是两眼放光的罗浩就看见了灰突突的官寨,它还在那里静悄悄地躺着,一如既往。
      一点没变。这让罗浩的心定了下来。他在裤子上蹭了一把手,手心凉津津的。
      站在大门的台阶外,他把怀里的内兜解开,从里面掏出来一个绒布袋子,扯开袋子的绳,倒出来两粒耳坠。耳坠贴身放着,比他的手还要暖。手指冻得有点僵硬,扯着耳朵扯了半天,直到他都快没耐心了,才算是把那个小东西穿了过去。
      站在门口,心跳快得让他想吐。

      深呼吸——
      抬脚进去。
      什么都没有。
      他看过了夜色,看过了朝阳,看过了一千种一万种变化,他大吼大叫,痛哭流涕。可他毕竟不是拥有法术的仙人,他丑陋至极的眼泪又能唤回什么呢。
      哪里都没有。
      他的眼睛因为流失了过多的水分而变得干涩,线条粗壮的世界开始模糊扭曲,风发出最歹毒的笑,他枯坐在地板上,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在他设想过的无数种未来里,从没有成为了现实的这一个。

      实在是太冷了,他的手脚开始失去知觉,在漫长空白的间隙,他开始思考自己被冻死的可能性。
      当夜晚再度降临,他跌跌撞撞地回了他借住的屋子。
      他用热水洗了手脚,换了一身内衣,或许是吃了点什么东西,他记不清了。他像是来时一样躺在床上,双脚悬在床边,腿弯被没有经过丝毫打磨的、完全不符合人体工学的棱角硌着,看着看也看不清的天花板。洗过脸之后,被泪水流经的地方开始发痒,于是他整张脸都痒得发胀。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干什么。
      或许他应该回家。回他和罗珺所共同拥有的那栋房子里去。
      巴安失去了它本身具有的意义,或许从一开始,它的意义就不在这个二十一世纪的如今。
      他是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到哪里都是。

      罗浩刻意让自己不要去想有关谁的一切,他整个人都有点迟钝的麻木,就像是他的身体为了保护他而自动开启的某种模式。“反应”在他的身上好像全部消失殆尽了,他感觉不到有多饿、多难受、也感觉不到有多难过。就像他来的根本不是千里之外的巴安,而是去拜访了街角的一位邻居一样。邻居不在家,他敲过了门,也等了一会儿,周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已经有人因为他的存在而出了车祸,交通开始拥挤,他再没了等下去的理由。为了大家好,他想他无论如何也到了该走的时刻。
      他坐起来,把自己本就没有拆开的包裹重新收拾了一通。
      怎么天还不亮呢。

      这是最后一趟车。今年的最后一趟。
      今天也是罗浩的生日,是他二十七岁的第一天。
      罗浩叼着根烟在车上靠着,司机像是对待什么稀罕玩意儿一样抽着罗浩五块钱一包的烟,看在烟的份上,他对车里的抱怨装作没听见。
      罗浩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了。
      今天是他的生日,漫天神佛或许可以允许他许个愿。
      把背包一甩,罗浩趁司机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冲进了官寨。

      他不抱希望,毕竟他从来不是被眷顾的人。风撵着他跑,也只是为了不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
      可就在他以为还会像是之前一样的时候,那人出现了。
      他从没有觉得自己名字那样好听过。“罗浩”。宛若天籁。
      他整个人开始战栗,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狂喜,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冲过去,但却在碰到那人之前被那人挡了下来。
      “我要娶媳妇了。”那人这样说。
      或许是他听错了,不是“娶媳妇”,是“去洗服”也说不定,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去洗服”?他为什么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呢。
      嘟嘟嘟。外面的车在催。太吵闹了。
      “什么?”他挤出来一个笑。
      “我要娶媳妇了。”那人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确保他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娶媳妇。娶——媳——妇——或许还带着点怪模怪样的儿化音。
      他要结婚了,跟一个女人。
      “咔吧”一声脆响。
      罗浩真的听到某种弦断了的声音。

      摇摇晃晃的小黄车上,在每一个瞬间里,他都渴盼着翻车坠崖死不见尸的实现。
      旦增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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