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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C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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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汇报研发进度的总监觑他神色,停下来。
檀序掀起薄长的眼睑,目光锋利如刀,指骨屈起,在桌面轻扣两下,示意他继续。
何向鹰低头看表。
与会诸人都是眼色一流,看懂情势,默契地将原本一场冗长的会议推进到了短短半小时内。
会后,何向鹰走至檀序身边,轻声:“檀董,尚副总的事已经在走程序。”
檀序没抬头,手机屏幕映照着他一侧晦暗不明的脸,压在清凛眉骨下的眼瞳,是纯然的黑,吸走了所有的光热,似酝酿着无声而暴烈的风雪。何向鹰屏息等待着,有一瞬只觉心惊肉跳。
过了许久,檀序下颌斜斜一抬,唤她过来,“何秘。”
“下午的行程都取消。”他声线冷淡,浸着深不见底的寒气,“还有,再替我去一趟王家,王隐不懂事,给人添麻烦,我不介意教一教他。”
何向鹰眉头一跳,檀序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她怀疑,他血液里流淌的只有算计与秩序。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打破原则,脑海中忽地闪过周芒的脸,疏淡含笑,如一枚天际悬垂的月。
她若有所思。
檀序视线敏锐地扫过去,他的耐心不多。
何向鹰立即应声:“好的,没问题。”
*
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气绕过耳侧。
说好的请客吃饭,而蒋春霖这位客人从刚才起就只做两件事:叹气、玩手机。
周芒停箸,侧头看他,微微笑一笑:“蒋哥哥,这道青椒酱蒸白水鱼是店里的秘制招牌菜,你试试?”
蒋春霖懒洋洋地靠着座椅,一手转手机,嗯了声,“不介绍一下你的师兄?”
周芒睫羽眨动,过了会,才看向吴子尤。
被点到的人神态如常,递给她一个理解的眼神,温声:“你好,吴子尤。”
“蒋春霖。”
他划拉几下手机,又给檀序发了条消息,这才身体前倾,好奇地问,“我听周芒叫你师兄,你们——”
吴子尤刚想回答。
周芒先他一步开口,却答非所问:“蒋哥哥,是在等什么人吗?”她留意到,从进包厢起蒋春霖就一直在看手机。
蒋春霖看了她一眼,有点拿捏不定的模样。他对周芒的印象仅是蒋安宁玩得来的同学、朋友,沈之洲的未婚妻,现在或许要加上一个檀序的分量。
他把这事转告檀序,也存着几分试探。
思忖过后,他避而不谈,换了个话题,问:“你和王隐是怎么回事,也不提家里,平白受这委屈?”
周芒轻描淡写的一声:“他是宁艺今年的赞助商,见过几面。”
余意不言自明。
这番话还是有所保留,她没提起蒋安宁婚礼上的事。
蒋春霖“啧”了两声,不满地皱起眉,连王隐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值得她忌惮。
吴子尤安静听着,目光再次落在周芒脸上,她似有所觉地转过头,两束视线在空中轻轻相碰。周芒面露疑惑,吴子尤看着她笑,“赞助合作的事,我或许可以帮上一点小忙。”
周芒很快反应过来,眉眼小幅度地弯了弯,“师兄好谦虚。”
她拿起茶杯与他的碰了一下,“先谢谢了。”
吴子尤捏着杯子,似喝得太快太急,握拳抵在唇上轻咳了几下,“抱歉。”等平缓下来,又朝周芒笑和蒋春霖微笑。
蒋春霖一边觑着两人默契的模样,一边按下手机,目光轻飘飘地绕了一圈又回到周芒身上,“芒芒你也是的,还跟我客气起来?”
周芒有一瞬的怔忡,目光忍不住偏过去。
蒋春霖扯开嘴角,露出一排雪白的牙,“不说别的,就是缺的赞助商,只要你张口,我可以立刻办妥当。再不济,你身后还有高人。”
周芒呼吸一刹收紧,握住筷子的手僵住了。她不是没看出蒋春霖一直在压吴师兄的话,那些隐隐的敌意与不善,似乎都有了注脚。她按捺住荡动的心绪,语声轻轻的:“蒋哥哥说的高人,是谁?”
蒋春霖没说话,回她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周芒感到闷窒,像是被大团黏而腻的蜜糖堵住喉咙,齁得她直蹙眉。她天然不喜欢这种“二手”的暧昧。
她道了声谢,停顿一秒,直截了当地摇头:“我不需要。”
蒋春霖诧异地看向她。
吴子尤盛了一碗汤,放到周芒手边,温和地笑了笑:“师妹,空着肚子容易伤胃,先喝点汤。”
蒋春霖瞠目,握紧手机,用力敲下一行感叹号。
*
饭局结束时,天突然下起雨。转眼之间,雨势如泼,潮腥水汽铺天盖地漫过整座城。风声夹杂噼啪的水声,视野中雾茫茫一片。
蒋春霖坚称周芒今天受了不小的惊吓,要送她回去,掣着人朝门口走。
黑色迈巴赫破开厚重雨幕,穿过高峰期的车流,稳稳地停在她面前。
蒋春霖走进雨中,上前开车门。
“周小姐。”
深色玻璃缓缓降落,风携着水汽,拂过那人的额角。檀序转过脸,幽深眼眸专注地望着周芒。
片刻之后,他弯腰走下车,视线扫过她被雨水溅湿的衣摆,淡声:“稍等。”
檀序示意她站在门内,不要出来。
司机小跑过来替他撑伞,他径直接过去,迈过湿漉漉的台阶,千万粒雨珠折射出晶莹闪烁的光,汇结成一道流动的银河。
周芒立在原地,等着他走近,肺腑里仿佛充盈着松柏与白雪的冷冽气息。
她抿唇,矜持地点了一下头,“檀先生。”
檀序没说话,只朝她伸出手。
周芒不自觉往前走,又忽然停住,回过头对吴子尤颔首,“师兄……”
后者闻声,了然地挥了挥手。
檀序抬起伞檐,眉梢微动,清凛冷隽的面上没有半分波动,偏目色极深,不动声色地划过吴子尤的脸。
周芒打破了这股微妙的气氛,轻声道:“我们走吧。”
檀序敛目,勾了勾唇,眼底隐有笑意。
上车和檀序并排坐在一起,周芒半垂着头,忽然瞥见放在他手边的药箱。她静默了万分之一秒,醒过神来,惊讶和难言的心悸几乎是同频共振。
她轻轻出声:“你……都知道了。”
檀序垂眸注目,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数秒,柔软黑发一丝不苟贴着耳廓,尚算镇定的模样。瞳仁明净,也没有哭过的痕迹。他蹙起的眉舒展开,语调放轻柔:“有没有被吓到?”
周芒被一种奇异的温柔悉心包裹着,似浸浴在温泉中,她可以放任自己沉下去。
“还好。”
车窗外是连绵不绝的冷雨,水光淋漓,她的声音也衍了迷朦的潮气。
檀序盯着她,失笑叹气,停顿了一息,调整语气:“还好又是哪一种意思,没吓到,还是算了。周小姐,不委屈吗?”
周芒哑然。
她低垂下头,融进暗淡的影晕里,神色模糊,唯有睫羽细密地颤抖。
委屈的,她在心底道。
然而下一瞬间,手上传来的刺痛提醒她一件事,不要再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的温柔。不然,她只会越来越贪心。
她抿住唇,将视线投向檀序,声音平淡:“说实话,檀先生,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车内空气静窒,只能听见雨点簌簌扑在玻璃上。
檀序忽地倾下身来,在昏暗中擒住她的眼睛,沉默凝视了很久,才笑了声,幽沉而纵容:“我不怕麻烦。”
他的虹膜映照着漫天的水雾,又冷又亮,糅杂纷纭的光线,如斑斓漩涡。任何靠近他的人,都会被吸进其中。他的声音贴近耳廓,一字一句道:“周芒,你可以把自己想象得再重要一点。”
周芒所有的声音掖回喉咙,大脑有一刹空白。
她隐藏起来,无法说出口的情绪,担心利弊权衡之下,她会被排在最末,不够分量。
他都一览无遗,告诉她,她很宝贵。
周芒有些迟缓地点了下头,抑住失序的心跳,又抬起脸,望向他的眼睛,轻声问:“为什么?”
檀序没有给出答案。
他眉头皱了一皱,扫过周芒手腕处裸露在外的肌肤,有一小圈瘀痕。她的皮肤细白,这伤就格外刺眼。
周芒顺着他的视线,才发现被王隐抓握过的地方已经泛起淤青,难怪会觉得刺痛。她刚想抬起手,另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伸过来,雪山冷郁的气息拂过,檀序小心捉住她的手。
周芒失神般地瞠大杏眼,身体僵硬,连指尖都不由绷紧。
檀序卷起她衣袖的边缘,语气淡定:“你不要动。”他低下头,细致地给手消毒,从药箱里取出一管药膏,用棉签一点点蘸开。涂完后,他轻轻吹口气,“疼吗?”
“不、不疼……”周芒嗓音发紧,只觉浑身的血液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率流动,她想抽回手,怕他会摸到自己颤动的脉搏。然而,一开口声线却是散碎的,“檀先生……能不能放开?”
檀序掌心托住她的手腕,清晰感知着皮肤透出的灼热,烘烤他,覆笼他,像是要与他一起蒸发在这漫天雾光里。他转眸看了她一会儿,勾起唇角,无声松开手。
周芒将手臂斜斜地撑在扶手边沿,偏过脸,望向窗外。
雨越下越大。
过了很久,才听见她问:“檀先生,我们去哪里?”